第九章 養心殿和琳報軍情
養心殿裏乾隆與大臣們議了會子政事,其間不免提到雲貴的戰事,言及楊應琚屢屢大捷,他不免容光煥發,並不吝嗇語言,好自誇了一番。於敏中臉上有光,傅恒雖也笑語相襯,心裏怎麽想,估計隻有他自己清楚。
乾隆心情不錯,留下傅恒用了午膳,又問了問福康安有沒往家寫信,今年莊子收成如何,等等之類的瑣碎家事,這才打發傅恒下去。起身出殿,發現陽光靜好,打了遍布庫,自覺精神飽滿,回身進殿在書架上尋書看,見都是些經史子集之類,想起上午時紀昀與和珅念的那些詩,便覺無趣。偏身上了大炕,鋪開宣紙,回憶著《九張機》的句子,一字一字的默寫,剛剛寫到“七張機,獨寄紅箋待相思。點點落紅應成一。顰眉暗鎖,愁心難整,恨起到雲際。”之時,忽聽門外遠遠的小太監在跟什麽人打招呼,像是傅恒和明瑞的聲音,便住了筆,凝神等待。
“啟稟萬歲,傅恒大人,明瑞大人,和珅大人求見!”果然,不多時,就有小太監進來回稟,乾隆一愣,說道:“叫他們進來吧!”
一路上和珅和琳兩兄弟共乘一騎,已經敘了別情。原來和琳與鄭彩蝶坐熱氣球一路北上,那操控熱氣球的是個老手,很有經驗。加之天公作美,高空之中,總能找到合意的風向,好幾千裏,居然一路順利,用了不到十天的時間就到達了北京。
依著和琳,直接到家才好。不過想歸想,這麽大個家夥從天而降,難免造成混亂,所以,他還是聽了操控手的意見,落往了西山飛軍基地。恰逢明瑞也在,簡單跟明瑞說了一下,連忙進城,正好碰到了和珅。
等到和琳將自己這些日子的經曆簡略的對和珅說了一遍之後,和珅對於自己的兄弟開創的乘坐熱氣球飛行千裏的壯舉已經沒了絲毫激動之心,滿腦門子都是清緬邊境正在進行的戰事。尤其是聽說緬甸方居然大規模的裝備了燧發槍,已經比大清的火繩槍領先了許多以後,心驚之餘,不免暗自懊悔——這半年來,一門心思的倒弄無線電,居然忘記讓琳達幫著改造一下武器了。就衝她能做出手表,做出她自己佩戴的那樣小巧卻威力不減的配槍,最快的提升清軍武器裝備層次不過是一件稀鬆事。
“和珅,朕不是給你放假了麽?怎麽又回來了?”最近半年,和珅與和敬,弘晝,棠兒等人,利用莊有恭的公子莊達與倭人的關係,從鎮江出港,偷偷摸摸的販運了大批鴉片給日本,又從日本換回了大批的銅斤和銀元。參與之人,個個掙的盆滿缽滿之餘,有一半的利潤被和珅交給了慶妃,而慶妃,自然如數給了乾隆。乾隆不傻,雖有明令除廣東不得開放港口,但每月進賬數十萬兩白銀的事情,還是讓他暗地裏樂的合不攏嘴——誰跟銀子也沒仇——對於能夠掙銀子的和珅,他自然是越看越順眼。
“回主子,和琳回來了!”和珅老老實實的回答,接著又加了一句:“還帶回來了一個暹羅國的小格格。”
“他不是在李時升手底下當親兵嗎?怎麽……還帶回來一個暹羅國的小格格……?”乾隆笑問一句,驀然一怔,那笑容便凝結在他臉上,濃眉微蹙,“在外邊麽?叫進吧!”
乾隆的視線從傅恒的臉上掃到明瑞的臉上,又從明瑞的臉上掃到和珅的臉上,見三人神色盡皆嚴肅,已經預料到定是前線出了事情,一顆心已經提了起來,隻是強自忍耐著,便覺得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
養心殿內,自鳴鍾哢哢的走著,發出輕微的聲響,卻像敲打在君臣四人的心上。
良久,才見和琳與鄭彩蝶在高無庸的引領下入內。乾隆默默的看著二人,見兩人身上臉上盡是風塵之色,想來是入宮匆忙,連家都沒進,愈加感覺到情勢嚴重,深籲一口氣,待二人見過禮,這才問道:“和琳,這麽急著見朕,還領著個漂亮姑娘,不會是急著讓朕賜婚吧?”
乾隆說的輕鬆,鄭彩蝶俏臉緋紅,和琳卻沒有心思開玩笑,也不敢開玩笑,趴在地上,挺著上身,朗聲說道:“回主子爺,奴才此次回轉,是受李時升大人所托,有要事稟告主子……”
“是楊應琚敗了,還是李時升跟楊應琚不和,拿你當槍使告禦狀來了?說吧,朕承受的住……”乾隆刷的打開紙扇,輕搖兩下,漫不經心的說道。
路上和琳已經跟和珅商量好了說辭,聞言不敢怠慢,將半年來發生種種,一句不拉的詳細說了一遍,最後又道:“李軍門官職低著楊製台一級,又受其節製,不得不在報捷折子上簽名,卻知事態嚴重,此乃欺君大罪,這才偷偷派奴才去找福康安大人,半路上碰到了她,”指了指鄭彩蝶,“正好她也有密信給主子爺,福大人便讓奴才帶她回京……不瞞主子,我們坐熱氣球而回,前後用了不到十天的時間,事關重大,並未進家,便……恭請聖裁!”說完以頭觸地,再不說話。
和琳雖然年幼,勝在記憶力好,加之伶牙俐齒,口齒清晰,一番話將前線種種說的清清楚楚,有條有理。傅恒和明瑞雖然已經知道大概,不過現在聽他如今細致分說,仍舊是目瞪口呆。
乾隆心裏一時緊,一時鬆,一時悲涼,一時惱怒。心中的火衝頭脹脈,捏著扇子的手指節發白,兩手心裏都是冷汗。
高無庸小心翼翼的伺候在乾隆身後,心裏擔憂不已,不時掃一眼和珅,心裏埋怨,暗道這麽大的個事兒,怎麽就不商量一下就這麽報上來了?好歹緩一些,跟你義父商量個舒緩的說辭,不比現在惹得龍顏大怒好?
隻有和珅,由於早就知道這樣的結果,除了皺眉低頭,並不見如何驚異之色。他的心裏在琢磨雲貴那邊的地理風情,琢磨緬甸的燧發槍,琢磨東印度公司,琢磨暹羅,比眾人想的更加深沉一些。正思量不出頭緒,突然聽戈巴一聲脆響,急忙抬頭看,先見到高無庸埋怨的目光,又見乾隆手裏的紙扇已經斷成了兩截。
“依著你說,前頭報上來的大捷都是假的?”乾隆將紙扇隨手扔在炕桌上,咬著細白的牙齒問道。
“是!”和琳還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跟乾隆接觸,而且是匯報如此重大的事情,聽乾隆語氣冰冷,已是駭的骨軟筋酥,趴在地上不敢抬頭。
別說和琳,就是傅恒和明瑞等人,也被乾隆這冷的如同從冰窖裏冒出來的聲音嚇的一個激靈,再也站不住,噗通跪倒在地。
“抬起頭來!”乾隆一聲冷哼,傳到殿外,連殿外侍候的小太監宮女們都覺得腿肚子轉筋。目光逼視著和琳,見他雖然小臉兒蒼白,眼睛裏卻透著堅定,乾隆的心深深的沉了下去,忽然大笑一聲,“好,好一個楊應琚,兩廣總督,閩浙總督,陝甘總督,雲貴總督,封疆大吏做的久了,能耐不小,知道規避責任欺哄主子了,行啊,朕原還覺得你算個能吏,原來是小看你啦!”
這真是刁鑽狠辣凶橫到極處的痛斥挖苦,眾人隻覺得像是有鞭子在心裏一下又一下的猛抽,疼的一縮一縮,渾身冒汗,內衣都浸透了,貼在身上,說不出的難受。
大殿裏死寂無聲,靜的像一座空空洞洞的古墓!
“主子,這也不過是和琳一麵之詞,就算所說全是實言,楊應琚自有應得之罪,主子息怒……為他氣壞身子,不值當……”和珅膽子一貫不小,壯著膽子勸說一句。
“生氣?”乾隆不屑的呸了一聲,鐵青的臉色居然恢複了正常,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的說道:“朕生楊應琚的氣?他配?朕隻是感慨,一個紅頂子,真的就那麽重要,重要到可以不顧廉恥,不顧國家利益的地步?”說著一頓,“好啊,不是覺得紅頂子好嗎?朕先拔了他的頂子,朕能賞他,自然就能拔了他的……春和,擬旨,楊應琚膽大包天,虛報軍功,罪無可恕,著就地革職,回京待勘!李時升也不是好東西……”沉吟一下,歎息一聲道:“一下子召回兩名大員,於軍情不利,這樣,就讓李時升暫代其職,按兵不動,等待朝廷命令!八百裏加急!”
“紮——”傅恒連忙跪倒領旨,抬頭見乾隆目視自己,知道這是急著讓自己去辦理,連忙退下,臨出門之際聽到乾隆說道:“辦好之後,將阿裏兗也叫進來!”連忙答應著去了。
乾隆目視傅恒背影,沉默了會子,突然笑了笑,說道:“這真是自己打自己的臉,上午朕還誇他楊應琚老當益壯,忠心可嘉呢,世事無常,不外如此。”卻再無怒容,目視鄭彩蝶,笑眯眯的說道:“你就是暹羅過的小格格吧?叫什麽名字?千裏迢迢的,找朕有什麽事?”
鄭彩蝶雖然也是王侯之女,算見多識廣,卻畢竟彈丸小國,哪裏見過如紫禁城這般輝煌都城。本就目眩神迷,加上乾隆雷霆大怒一番,如今雖然風雨霽和,猶自膽顫,跪倒行禮之後,居然不知道如何開口。
和珅瞧著心急,跪行上前一步說道:“回主子,小姑娘膽兒小,這事和琳跟奴才解釋過,其實就是莽匪在跟我大清作戰的同時,有半數的兵力都在對付暹羅……”
“什麽?”乾隆蹭的一下從炕沿起身,逼視鄭彩蝶,一字一頓問道:“他說的可是真的?”
此刻鄭彩蝶也已經恢複鎮定,點了點頭,“回大清皇帝陛下,和珅大人說的句句屬實,這是我父親披耶達信給您寫的親筆信,請陛下過目!”說著已經掏信在手,遞給了上前的高無庸。
乾隆從高無庸手裏接過寫滿字的素白信紙,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沉吟良久,忽然歎息一聲:“如此重大的消息,要是早就知道多好!”驀然想起和珅,連忙望向他:“從今天開始,你不用當差了,專心弄你那個‘無線電’,真要成了,朕重重有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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