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花盆裏種植葫蘆，也養育喇叭花、地雷花（紫茉莉的別稱）、蒿子花，很認真。晚上睡前在花盆前蹲一會兒，看看花苗。早晨起床後又到花盆前蹲一會兒。有父親嗬護他的莊稼的味道。

（一）

植物的生命很奇妙。

隻不過米粒大小的一粒喇叭花種子，埋在泥土裏四五天，就弓起線狀的嫩黃的身子了，一點一點挺直，竟站起來了！對生的葉瓣折疊在種殼裏，一點一點鼓脹，終於從殼皮中褪出來，嘩，兩瓣葉芽，伸展如祈禱的手掌。

地雷花的種子，潛伏在土壤裏不聲不響，六七天後，攢足了勁兒，猛地從泥土裏冒出頭來，芽莖並不急著躥個兒，卻粗而有力，兩瓣橢圓的葉瓣質厚。氣韻更勝喇叭花一籌。

蒿子花的種子模樣奇特，細長，扁平，撚破也看不到種核啊，著實讓人擔心。隻不過在花盆的邊沿處隨意撒了一些，並沒有用泥土掩蓋瓷實，兩三天，就搖搖晃晃鑽出芝麻粒大的毛茸茸的葉芽來。一粒種子一枚葉芽，真真彈無虛發哦。

葫蘆籽殷實飽滿，和大粒的西瓜籽一個模樣，色白，核肉瓷實，是幾樣種子中豔壓群芳的那一個。埋入花盆裏都二十多天了，悶聲不響的，像睡過了頭誤了早課的學生，忘記了自己的職責。我心急，輕輕撥開土皮，土壤裏竟然藏著一枚葉芽呢，嚇得我趕緊掩住了泥土。小時候，覺得雞娃子一點點啄破蛋殼掙脫出來太累，趁母親不注意就偷著替雞娃子把蛋殼的小窟窿剝大一些，救助而出的雞娃子身子骨弱，一輩子受同伴們欺負，好心反而幫了倒忙。就像剖腹產抱出來的孩子，力氣和免疫力總是比自然生產的孩子弱一些。葫蘆芽兒長結實些，自然會破土而出的。慢慢等吧，我不著急!

（二）

不時推搡著兒子去看各種各樣的花苗，引導他觀察花苗是如何發芽、生根、長大的。兒子對種花、養花興致不高，隻是因為拗不過我而遷就，會耐著性子看一陣子花苗，說幾句讚美花苗表揚我的話來敷衍。

樓房裏住大的孩子，對金錢的感知比對動植物生命的感知更敏銳一些。在他們眼裏，五月的黃杏，六七月的西瓜，八九月的蘋果、核桃與大紅棗，有錢就買得到。甚至，草叢裏的螳螂，高樹上的鳴蟬，洞穴裏的小野兔，紅嘴綠毛的雀兒，隻要從早餐上節省下一包喝煩了的牛奶錢，哪一樣買不來呢？在他們心裏，有錢就有好生活。

城市裏的孩子是生在福地裏的寶貝。在娘胎裏就接受音樂、詩歌、書畫的熏陶。生下來，吃進口奶粉，上設施齊全、溫暖如春的幼兒園，學鋼琴學古箏學小提琴，學畫畫練書法，讀聖賢的詩歌有趣的童話。享受優渥的生活、全天候的嗬護，是泡在蜜罐裏了。也真是聰明啊，唱歌畫畫彈琴跳舞，隻不過三五歲的人芽兒，樣樣難不住他（她），愛死個人兒呢。

可關於生命的誕生、成長，關於自然界的神奇卻知之甚少。城市裏的孩子是溫室裏的花朵，白白胖胖的，卻力氣小，對挫折的心理承受能力也相對弱一些。

自然界才是大課堂，動植物的生長裏滿是智慧。一粒種子，隻要遇著土壤，就用盡全力發芽。一個葉芽，想盡辦法追逐陽光，全心全意努力生長。植物的根，須臾不敢懈怠，往地底下延伸，延伸，吮吸養育生命的水分。風調雨順的時候，植物們按部就班長大。風不調雨不順，它們亦不氣餒不逃避，保護自己，堅韌自己，成長自己。植物的世界，更利於培植一個人的愛心，也給人以養活自己生命的啟迪。

用各種方式誘導兒子親近我的花兒，叮嚀他給花兒澆水，讓他把花盆挪移到陽光處，隔幾天就拉著他到花盆前看看，不厭其煩地給他講各種花兒的生活習性。

落地就生根，根深才葉茂，守望陽光，亦不畏懼風雨，開繁花結碩果，是農民的父輩們告訴我的，也是花草、樹木、莊稼告訴我的。現在，我以養花的方式讓兒子接地氣，想通過養花這樣的活動，把農民父母身上的憨厚堅韌，把一半城市一半鄉村長大的我們對土地不離不棄的摯愛，一點一點傳遞給我城市裏長大、目前隻迷戀電腦遊戲的孩兒，完成鄉村與城市的對接與傳承。

總有一天，兒子會明白我的苦心的吧。

（三）

飯桌上，先生遞給兒子一個裂口的甜瓜吃，說起剛才買瓜時發生的事，一個衣著樸素皮膚粗糙的農村女人在街道裏擺水果攤，他路過時那位母親正用腳踢她八九歲的兒子，因為男孩碰破了兩個香瓜。六七歲的小女兒跑了過來護著哥哥。他於心不忍，買下了那兩個香瓜，才十元錢。

他告訴兒子，有一群人叫農民，中午背著大太陽在田地裏勞作，盼著有個好收成。夜晚守候在老牛身旁，盤算孩子的學費老伴的醫藥費。一些孩子生長在那裏，鄉音很純，膽子很小。那裏很窮，住著我們的爹娘。

兒子似有所觸動，碗裏的米粒吃的一粒不剩。

（四）

我們帶兒子一次次回鄉村老家，看樹葉在晨曦中醒來，莊稼在露水裏舒展著臂膀生長，蜜蜂在花叢裏采蜜，喜鵲在高樹上壘窩，母雞在草窩裏生蛋，羊羔跪在羊媽媽的身下吮奶，草叢裏數不清的昆蟲蹦蹦跳跳……

我們帶兒子去鄉村幫舅父摘蘋果，告訴他果樹啊莊稼啊，都是有生命有感情的，你對它好，給它施肥澆水，給它拉枝除草，它就拿碩大香甜的果子、以長出飽滿的足夠數量的糧食來回報你。

我告訴兒子——這個地方叫農村，農村人皮膚粗糙臉龐黑紅，但他們淳樸、勤勞、寬厚、堅韌、為人誠實、心地善良；農村天廣地闊，動植物都自由生長；自由生長也是一個人生命最本真最美好的樣子，也是我所要的他的樣子。

多麽希望我城裏長大的兒子，在跟我養花的過程中，學會聆聽，養育出愛心，懂得感恩，有敬畏之心。多麽希望他能感悟到這一切，並把這些東西根植於養育他長大的城市，鍛煉出有力的臂膀，養育出寬闊的心胸，磨礪出柔韌強健的生命來，將來，開文明之花，結智慧之果，長出回報農民、鄉村的能耐來。

我一邊養花一邊養兒子，就如父親養育他的莊稼一樣認真。

花兒，兒子，我，天天向上。時光，因為養育而溫情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