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至傍晚,雨一直下。時而疏,時而密,雨腳如線腳一般,或留白,或密實,腳印過處,搖紅滴翠,一片潔淨。淅瀝瀝,嘩啦啦,萬物都成了陪襯,隻有雨,扯天扯地綿延不絕。
雨景是可以擄掠心境的。用心聽雨,可聽出萬物舒展、雨潤大地的酣暢淋漓來,若沉浸其中,糾結於前塵舊事之中,也可聽出獨自蒼茫來。
以前每有雨落我便佇立窗前,或撐一柄傘漫步雨中,情愫隨著雨絲剪不斷理還亂,會掉進諸如“你不來,我不敢老去”的繾綣裏千回百轉;會在“幾時歸去,作個閑人,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雲”的詩句中落寞惆悵,雨複雨,情牽複情牽;會伴一支淒清的曲隨著雨寫一些能把人心揉碎的文字——活潑潑的青春,光鮮鮮的愛戀,誰沒有過些婉轉的甜蜜與疼痛呢?愛就會關切,關切就會在乎,在乎難免挑剔,於是生出了無窮的恩恩怨怨。光陰荏苒,一顆撲騰騰熱情著的心,被冷落打磨過無數個日子後逐漸失了水色,情意成了鎖在心室裏的小獸,隻折騰給自己看。一個人的靈魂,是借愛而活著的。活著愛著,生命才鮮活豐滿。
涼意從窗子裏擠進來。我給每一盆花的花葉上都噴灑過水,家裏的花兒戶外的花兒都撐著水珠一個樣子了,又把薄毯子卷成桶狀鑽進去把自己裹嚴實,翻看一本喜歡的書,聽窗外的雨窸窸窣窣。單位剛剛下達了招生任務,宣布自由行動一周。與無數個人聯係過,使勁渾身解數尋找生源,一天內數次被禮貌的拒絕,一直是自尊慣了的,被人拒絕的滋味還真不好受。幸好雨來,雨來了,我便有充足的理由讓自己貓在被窩中罷工。
靜姐姐來電話,說合影她洗了三十多張呢,每一張上麵的我們都是笑著的。想起雲說我們那天的笑聲“銀鈴兒脆的,流泉般清的,春天般翠的,佛心般淨的”兀自樂開了懷。靜姐姐說每天都祈求佛祖保佑我健康呢,慈愛如天上的雨絲,刹那間飄得到處都是。
在這塵世上行走,誰不是染了塵添了負累呢?長長歲月裏,積攢了那麽多的牽掛,走失了那麽好的年華,那麽多滿足不了的欲求,不尋一個僻靜處放下,定會累壞自己的。皈依佛祖,祈求庇護,尋得一份釋然,也算是救贖自己的一種方式吧。
我不信佛祖,我隻信我自己。我努力在俗世間尋些暖來安放自己的靈魂,比如文字、音樂、陽光、自然。“一文一世界,一字一心城”,獨自寬慰。無論以何種方式,心,安然是歸處。
夏天真是一個熱情奔放的季節,所有的植株都潑辣辣生長,芍藥呀,牡丹呀,薔薇呀,繁盛了再繁盛,妖鮮了更妖鮮,一個勁兒往春情裏走;迎春的枝條、爬山虎的枝葉覆得滿牆滿柵欄都是,盡是飽滿與熱情。連小蟲蟲也不落後,從地縫裏樹縫裏鑽出來,瓢蟲呀,螞蚱呀,節節蟲呀,螞蟻呀,蝸牛啊,慢悠悠的,一個個儀態萬方著。
初夏的雨比之春雨,增了率真與果斷。你聽,雨活潑潑地落下來,或吻著青石板,或掛在枝枝葉葉上,或鑽進泥土裏。喧囂遠了,塵埃遠了,唯有雨從天上來,一簾之後還是一簾,唰唰,唰唰唰,下得真是歡實啊。那些花呀葉的,指不定歡暢成啥樣子了呢。
書看得累了,又翻出玉墜玉鐲一些小物件來把玩。我的玉鐲和玉墜都是一應的淺綠色,佩戴數日後愈加光滑圓潤。張曉風說:“玉來之於石,是許多混沌的生命中忽然脫穎而出的那一點靈光。”這話說的正合吾意。
小時候家境困窘,長大後日子還是不寬鬆,對首飾無欲求無喜好。瞳兒四歲買衣物時得一贈券,兌來的銀項鏈是我最初的飾物,後來先生又陸續為我添了水晶手鏈、玉鐲玉墜、銀鐲銀戒指金戒指。銀鐲金銀戒指有金屬的堅硬,戴著總有被束縛的感覺,玉鐲戴的時日愈久愈潤澤透亮,最為融入,便更喜歡。與玉相守,性子越發溫和閑散。
林徽因說:“溫柔要有,但不是妥協,我們要在安靜中,不慌不忙的堅強。”我也以為溫柔與妥協、與依附是兩個不同的概念,溫柔讓女性渾身散發著母性的光輝,溫柔亦是彈性與靈性的。周國平認為:“有彈性的女人,性格柔韌,伸縮自如,也善於在妥協中巧妙地堅持。她不固執己見,但在不固執中自有一種主見。有靈性的女人天生慧質,善解人意,善悟事物的真諦。她極其單純,在單純中卻有著驚人的深刻。”彈性與靈性是上天賦予女人的最美好的潛質。玉是溫潤柔美的,玉更是個性的,這也是我深深喜歡著玉的另一個理由。
夏天雨後的杏樹是駐紮在我腦海裏最美的景致。早熟的杏子橘黃中染著一點橙紅,端坐在掛著露珠的翠綠枝葉間,實在乖巧。樹梢的杏子最大色澤最好,最妙的是風一搖,熟透了的杏子就啪的一聲掉到地上摔成兩瓣了,雨後的地麵是清新幹爽的,撿起摔開的杏子在衣衫上揩一下就塞進嘴裏,甜的汁液滿嘴巴滿肺腑,太享受了呢。
側耳聽,雨仍舊在下,唰唰,唰唰唰……
困意來襲,蜷縮成貓咪的樣子,意識混亂,眠了吧。枕雨而眠,多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