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飽吃悶睡多喝水,過著豬一樣的幸福生活。

杜梅把這句話當成座右銘,天天念叨,但她也很清楚這一天要實現是很困難的,至少現在看不到絲毫希望。快三十了,找不到一個願意供她過這樣生活的男人,工作餓不死也吃不飽的這麽耗著。想掙足夠一輩子花的錢還早得很,現在她還跟父母住在一起,可悲的是父母不隻她一個孩子,她上有一個能幹漂亮的大姐,有老公有兒子,月工資五千多,過得滋潤得罪過,下有一個混吃等死的弟弟,也是快三十歲的大男人了,帶著老婆兒子住在父母家裏,文憑不錯卻高不成低不就的什麽工作都看不上,可惜父母捧著大姐寵著小弟,就她是沒人要的可憐蟲。

所以,當杜梅有一天醒來看到滿室的古典家具,一個十三四左右的小丫頭梳著雙髻跪在床邊小心翼翼的問她:“二小姐,要用些茶嗎?”

她頓時熱淚盈眶,隻差握著丫頭的手說:“太好了,老天終於開眼了!”

杜梅換了個天地世界,覺得這天也青了水也藍了,連牆角的舊貼花都顯得那麽順眼。

她如今是吳家屯吳老爺吳大地主的嫡妻所出的二小姐,年方六歲,正是如花骨朵般的好年華啊。成日裏的任務就是招貓鬥狗,閑時跟著婆子學兩手繡活,真是睜開眼睛就是幸福,閉上眼睛就害怕自己又回到那個需要自己打拚的可怕世界。

女人,其實讓人養著也沒什麽,她不求進步的。

吳二小姐如今過得真是太滋潤了,滋潤到有一天她被自己這輩子的親娘,二十二歲的吳夫人抱在懷裏說:“二丫頭,過幾日浩方過來,你過去見一麵,也親近親近。”

六歲的吳二小姐手裏攥著麥芽糖,這個世界如果說有什麽不如意的,就是可供享受的東西太少了,不過吳二小姐適應的不錯,她的要求真的不高。

聽親娘這麽說,她奇道:“浩方?哪個浩方?”聽著是個男人的名字,莫非是她娘家的舅舅?想起上回那個二姑舅過來時送她的那堆時興的衣料,還塞了個小荷包給她,回房後打開一瞧,一把金燦燦的小金豆子啊!!

吳二小姐差點沒把嘴樂歪。

幸福,就是這麽簡單的東西。

吳夫人好脾氣的解釋著,六歲的孩子忘東忘西也不奇怪,誰家六歲時也不見得能記得住每件事啊,吳二小姐上輩子快三十歲時還常常丟三拉四呢。

“浩方啊,浩方就是拿著你另一隻玉蟬的人啊。”吳夫人逗吳二小姐,邊說邊扯出二小姐脖子裏掛著的紅繩係著的一隻墨綠色的玉蟬。

吳二小姐一把攥過來,怕人搶似的。這可是貨真價實的翡翠啊!!瞧著顏色綠得!瞧這透亮的!從她頭回在自己脖子上見著這隻玉蟬開始,就從來不許旁人碰。

吳夫人嗬嗬笑著,滿屋子的丫頭婆子都湊趣笑二小姐護東西。

吳二小姐隻是貪財而已,她沒見過多少貴重物件,偶爾一件就成了寶貝。

可吳二小姐自吳夫人那裏回了屋子,躺**翻了半夜後才依稀有些回過神來。

玉蟬這東西……似乎應該有個什麽意義吧……再加上那個浩方是個男的!他是個男的!

吳二小姐呼得一下從**坐起來,陪房的小丫頭紅花立刻被嚇醒,披著衣服湊過來眼睛都睜不開呢就拍著她的背哄她。

吳二小姐想到了一個大概依稀仿佛的可能,不過她才六歲大啊,六歲啊!

幾日後,吳二小姐見到了浩方其人,一位十五六歲的年青男子,像剛抽條的楊樹般挺拔,年青得讓人流口水。

吳二小姐頓時就覺得自己矮敦敦土豆紅薯般的模樣實在太難看了。所以她別別扭扭的被自己親娘推到浩方少爺跟前,周圍一堆掩嘴嬌笑花枝招展的大娘大媽。

浩方少爺相貌端正,清秀得很,冷冰冰的露出一丁點笑模樣,站著讓各位大娘大媽打趣了會兒後,扯著吳二小姐的手就退下了。

吳二小姐被浩方少爺扯著手在自家院子裏走,茫茫然倒不識東西南北了。進堂屋坐下後,丫頭婆子前後左右站了一群,捧茶端果子供著兩人閑話。

浩方少爺抿了口茶,打量了下換了裏子的吳二小姐,露出一個溫暖的微笑,說:“快三個月沒見了,怎麽,跟我生疏了?”邊說邊從懷裏掏出一個東西塞吳二小姐手中,說:“瞧瞧,這可是你說的會發聲的小鳥?”

吳二小姐自浩方少爺開口的那一刻起就決定咬緊嘴巴一聲不發,她攤開手瞧,手心裏是一隻精致的黃金小鳥,圓滾滾可愛的很,摸一摸尾巴就會發出啾啾的聲音,內裏應該有機簧,她把玩了一陣,心中的確喜歡,可是仍是咬死了牙不肯出聲。

浩方少爺喝完了半杯茶才發現吳二小姐不似以往般聒噪,定睛一瞧,麵前的吳二小姐緊抿著嘴低垂著頭,臉紅得像燈籠,額頭一層薄汗,滿臉倔強的緊張。

想起以前來時被她扯著不停的講院子裏又孵了一窩小雞,家裏的狗追貓被撓了鼻子,她偷偷溜進姨娘的屋子偷了姨娘的肚兜,偷吃了丫頭的胭脂等等。

他以前對吳二小姐就像哄孩子,雖然每隔數月就要見一麵,他也會帶些好玩有趣的東西送她,畢竟以後她會嫁給他,但要說對她有男女的感情,浩方少爺還真沒那個意思,反正想著等她大些就好了。

可今天他倒覺得吳二小姐看起來似乎已經有些懂事了,這嘴角的笑就有些意思了,於是更加湊近她說話,盯著她發紅冒汗的臉蛋瞧,時不時的給她遞塊點心。

今天這半個時辰過得是真快,浩方少爺站起來時覺得意猶未盡,告辭離開後,中途跟母親段夫人分開,要去鋪子一趟,段夫人交待要早些回家用晚飯,不能跟那些狐朋狗友再去胡鬧後放他離開。進了自己家的布料鋪子,段家管事早就迎上來,行禮道:“二爺,堂屋裏請。”說著就側身準備迎段浩方進賬房。

段浩方卻站定在鋪子中間,盯著鋪子裏新擺上的幾款新料子瞧,段管事躬著腰站在一旁聽候吩咐。

段浩方指著幾款料子說:“包上,送到吳家去給二小姐。”

段管事幹脆的答應,麻利的親自動手當著段浩方的麵把幾款剛擺上的新料子包好,使喚店裏最機靈的小子自己的親侄子要他趕緊送到吳家去。

看著段管事做完這些事,段浩方才滿意的點頭,在段管事的陪同下掀簾子進賬房。

吳夫人送走打著來玩的旗號其實是來瞧段家未來媳婦的一群七大姑八大姨,喚人叫吳二小姐過來,誰知吳二小姐一臉漲紅悲憤的走進來,開口就是:“……他說話比我好聽!”

吳夫人半口茶呃在喉嚨裏,瞧著一臉不自在不痛快的二丫頭,掩著嘴把笑咽了回去。真不容易啊,她也知道不好意思了!

吳二小姐可不曉得她把自己的親娘和未來相公都給惹笑了,她隻知道在浩方少爺開口的那一瞬間她就發現了一件很嚴重的事!

她跟浩方少爺的口音不同!

自打吳二小姐在吳家屯吳大老爺家的東宅的**醒過來自覺的學會了這裏的鄉音後,就從來沒為口音說話之類的事發過愁,相反她覺得這口音聽起來挺順耳的。

可就像她以前在學校裏頭一回聽到女同學講普通話一樣,那個女同學很自豪的說她根本不會說家鄉話,說她全家都隻會說普通話。在聽到浩方少爺說話的口音之後,她又有了那種害怕丟人現眼的感覺。

雖然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分別,細品起來,吳二小姐的鄉音粗獷卻別有一分親切感,浩方少爺的口音卻像玉器絲綢般,真是明明白白的表示出了他們各自的出身,城市和鄉下。

吳二小姐自卑了,在她意會到浩方少爺跟她的關係後,這種自卑就不容她逃避了,她必須縮小兩人的差距,她不能在日後嫁過去了還要讓人指著背後說:鄉下來的,配不上浩方少爺。

所以她要學說話。

對於吳二小姐的這個決定,吳夫人舉雙手讚成,有什麽能比女兒懂事更讓她高興的呢?

吳二小姐這才發現,原來吳夫人就會說那種城裏口音的話,她當天晚上就纏著吳夫人說了一晚上的話,一字一句的糾正。

到了晚飯時,更是連筷子碗都有不同的說法,吳二小姐邊吃邊學,舉一反三。吳夫人樂得合不上嘴,哎呦她的二丫頭可真是聰明啊!

晚飯吃過,吳夫人一邊跟吳二小姐閑話,一邊跟婆子丫頭做針線,她也想讓吳二小姐動手,可惜吳二小姐不但自己不肯做,連她也不讓動手,吳夫人被她鬧得沒辦法,放下針線說:“這女人就要會做針線,你是逃不掉的。”邊說邊去擰吳二小姐的耳朵,又是疼愛又是無奈,她的懶丫頭啊。

吳二小姐縮著肩躲開吳夫人的長指甲,爭辯道:“這針線自有丫頭婆子來動手,娘你每天多少事,該歇歇時就要歇著。”她沒說的是,擺弄針線對眼睛可不好,自己家人能不幹還是不幹。

吳夫人一時被吳二小姐的話弄得感動得要掉淚,一把抱過來疼啊心肝啊的搓揉她。

這時一個丫頭進來說:“夫人,段家少爺送了五匹布給二小姐。”

吳夫人一下子樂了,放開吳二小姐說:“拿進來瞧瞧。”

吳二小姐直起腰,正在想這段家少爺是誰,又想到下午剛見過的浩方少爺,難道是他送過來的?立刻伸長脖子看。

那個丫頭掀開簾子,三四個丫頭捧著布進來,匹匹都是正色。

一匹大紅色繡金線的大朵的牡丹花,一匹大紅色上是壓花的圖樣,這倒是最近時興的樣式,不是繡上的花樣而是壓上的花樣,一匹是大紅色上是正統的萬字花,但布邊卻用小祥雲紋了邊,另有一匹上是五毒,最後一匹上卻是吳二小姐以前喜歡的,是憨態可掬的十二生肖和花卉。

吳二小姐瞧了一遍,新東西總是招人喜歡的,再說料子一看就比她身上穿的要好得多,布料上的花樣子也是沒見的新樣子。

吳夫人也滿意,摸著布盤算著過年可以給兩個姑娘多裁幾件衣裳,說:“把棉花叫過來。”

吳二小姐是等這個叫棉花的丫頭進來才回了神的,因為這丫頭可真是長得太漂亮了。昏黃的油燈下,滿屋子的丫頭,連吳夫人和她這個吳二小姐加起來都比不上那棉花的一個小指頭。

棉花長得就像她的名字,皮膚細白嫩紅,烏溜溜的大眼睛水汪汪的有神,人看起來軟綿綿的,裹在粗布衣服裏,可是削瘦的肩、顫巍巍的豐滿的胸脯,纖細窈窕的腰肢,圓滾滾的屁股,筆直的腿,站在那裏就是亭亭玉立的招人。

吳二小姐愣了,吳夫人卻沒當成回事,她叫棉花來指著這些布要她搬回去說:“改日給大姐和二姐量量身,用這些料子給她們做幾套時興的新衣裳。”

棉花抿嘴一笑,一開口,那嬌滴滴的聲音又把吳二小姐給吸引住了,她對吳夫人說:“夫人可要留下點也裁件新衣?奴瞧著這些布二位小姐可使不完,等明年就過時了也不好用了。”

吳夫人想了想,點頭同意自己也做一套。

棉花抱著布出去後,吳二小姐眼珠子滴溜溜一轉,湊到吳夫人耳朵邊小聲說:“娘,你養著這麽個丫頭幹什麽?”

這麽禍害的丫頭放在娘的屋子裏,吳二小姐突然想起她自己的爹吳老爺了,她醒來後快有三個月了,可是沒見過自己的爹一次,按說她也常到吳夫人這裏來,卻沒有碰見過自己的爹一回。

吳夫人抱著吳二小姐輕輕一笑,這笑冷得吳二小姐幾乎要打哆嗦。吳夫人給旁邊的婆子使了個眼色,婆子帶著滿屋子的丫頭離開到外間,吳夫人才抱著吳二小姐說:“二丫頭,你也大了,有些事你也應該明白了。”

吳二小姐揚頭聽吳夫人慢慢說。

原來吳二小姐上麵還有一個姐姐,下麵還有一個弟弟。吳夫人雖然才二十二歲,不過已經是算是人老珠黃了。

吳二小姐聽得嘴角直抽抽,上輩子她都快三十了還覺得自己鮮嫩得像朵剛開的花。

吳夫人十四歲進門,頭一年得了個丫頭,就是吳大小姐,第二年初吳老爺納妾,第二年年尾又得了個丫頭,就是吳二小姐。吳老爺這心眼就開始活泛了,妾就一個接一個的納進門來,吳夫人就漸漸不那麽得吳老爺的心了,直到三年後她又生了個兒子,就是吳家大爺,吳二小姐的弟弟,今年三歲的吳敬泰,這才真正算站穩了腳跟。

至於吳二小姐為什麽不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弟弟,這是因為吳家大小姐正跟著婆子學針線女紅等事,每天被拘著連院子都不能出,而弟弟早起晚歸的跟先生念書,輕易不回後院來。

吳夫人講了這麽多就歇了氣,放吳二小姐回屋子去了。這話不可說盡,剩下的慢慢讓她明白。

等吳二小姐走了,吳夫人的陪嫁媽媽才輕手輕腳的過來,端著碗阿膠紅棗茶哄吳夫人說:“夫人,喝了就睡吧,二小姐慢慢教,不急的。“

吳夫人一怔之下回神,接過茶來請陪嫁媽媽坐下,疲憊的笑著說:“早些知道的好。今天段夫人過來講的話你也都聽到了,她話裏話外的意思不是就想先在段二的屋子裏放幾個人的嗎?說什麽二丫頭還小,浩方大了。”她想起來又惱了,把茶碗重重放在桌子上,閉著眼睛生氣。

陪嫁媽媽歎了口氣,也不敢說話。

吳夫人茫茫然的說:“……我就吃過這些人的虧,可我當時好歹還過了一年多的舒心日子,那時爺還沒納妾,我的屋子裏隻有我們倆。結果到了這會兒,我的閨女倒連我這點運氣也沒有了?段二現在屋子裏擱人,等二丫頭進門,他的兒子能生一屋子!”

吳夫人擦淚,陪嫁媽媽小心翼翼的說:“……夫人還是要早做打算,這也不是能抗得過去的事。”

吳夫人何嚐不知道?段家浩方本來是她為大女兒相好的女婿,可惜八字相過後,說是不合,她又不忍心放過段浩方這麽一個好男兒,滿城裏又相過一輪後,她咬著牙仍是把二女兒相給浩方,結果現在倒落得個這麽個下場。可是吳夫人現在想起來,仍然不後悔。這相男人,她知道要給自己女兒挑個什麽樣的丈夫才好。

男人家裏有錢不算本事,他自己還得能掙錢才行。段浩方年少有為,從祖父那輩起就是城中數得著的人物,雖然在家裏行二,但吳夫人看中的就是他行二,大哥不好當,長子長媳就更難了。所以一個大家族中,行二的反而是最占便宜的,而排行第二還不是庸才的簡直比在地裏刨金子還難。段浩方就是這麽一個人才,吳夫人無論如何也要把他給自己的女兒相過來。

更何況吳夫人看得出來,段浩方是個難得的負責任的好男兒,隻要二丫頭嫁給他,就算是不得他的喜歡,他也會保二丫頭一世安穩富貴。這就夠了。

要是像吳老爺這樣的,吳夫人冷笑,她可不能讓自己的女兒吃自己吃過的苦。

陪嫁媽媽看著吳夫人的臉色上漸漸的軟弱消失了,堅強與冷硬又回來了,心酸之下倒鬆了口氣,說:“……那,什麽時候讓棉花過去?”

吳夫人扳著指頭算日子,說:“過兩天,大爺的先生旬休,老爺會送大爺回來,到時讓棉花出來。”

吳家二小姐從吳夫人那裏回屋,洗漱過後躺上床,望著黑洞洞的屋頂,覺得吳夫人這話沒說完,沒說透。她能猜到這棉花是吳夫人準備了來給吳老爺上供的,好讓吳老爺多到吳夫人的屋子裏坐坐,這是後宅爭寵的招數,她能看穿這一點,但吳夫人為什麽那麽慎重的跟她說?她隻有六歲大,吳夫人在她問起後隨便說兩句糊弄過去不就行了?為什麽要從頭給她說了這麽多?

吳二小姐在**烙煎餅,翻過來翻過去。

吳夫人如果不是閑得發慌跟她說閑話,她說這些就是意有所指了。

電光火石一閃現!吳二小姐從**彈起來了!她的小丫頭紅花立刻披衣從旁邊的小榻上下來過來說:“二小姐讓夢魘著了?”又是倒茶又是拍背給她順氣。

吳二小姐在丫頭的服侍下漸漸冷靜下來了,她想起來了,段浩方已經十五了,而她才六歲,如果要等到她能出嫁,段浩方最少也要二十幾歲了,要一個這時的男人守身如玉到二十幾歲?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段家想給段浩方納妾?恐怕不止,應該是想讓他先生幾個兒子吧,好留下香火血脈。

吳家屯的吳老爺可不是什麽善男信女,他的女兒當然也不是什麽小門戶的可以任人欺淩。段家想在她進門前讓段浩方納妾生兒子,不來打個招呼是不行的。

吳二小姐想通這一點後,隻覺得火冒三丈高,頭發都要豎起來。好個段家,竟想著先給她添這麽一塊堵,當她是吃素的?

第二天一大早,吳二小姐氣哼哼的就去找吳夫人了,吃過早飯,揮退丫頭婆子,吳二小姐單刀直入的把她對段家的猜測說給吳夫人聽,問道:“昨天回去我想了半夜,娘,是不是這麽回事?您實話告訴我。”

吳夫人隻覺得老天像開了眼,抱著氣鼓鼓的吳二小姐直想掉淚,她的女兒啊,她的女兒終於長大了,懂事了。

吳夫人說的跟吳二小姐想的差不多,隻是這話不是段夫人頭一回提起,從段浩方十四歲起,提到現在已經有一年半了,但吳夫人不鬆口,段家還真不敢明目張膽的幹。

隻是這拖得一時,拖不得一世,早晚也要答應的。段浩方十五快十六了,段家放了話,段夫人也越來越不客氣,越來越急,隱隱放話有些後悔訂親,不過吳老爺在那裏站著,退親的話段家是不敢說的,吳夫人心裏清楚,卻也知道再拖也拖不了多長時間了,可三個月前的吳二小姐還成天鑽洞爬樹,泥猴子樣的不懂事不開竅,吳夫人幹著急束手無策,直把心都要操碎了,就是有心答應,又擔心女兒回頭明白事理之後又埋怨她這個當娘的。

現在吳二小姐跟菩薩開眼似的突然懂事了,吳夫人就是在觀音前磕一百個響頭也是心甘情願的。

吳二小姐聽吳夫人前前後後給她說清楚,見吳夫人小心翼翼的瞧著她的臉色,生怕她傷心難過的模樣,吳二小姐陰森森一笑,說:“娘,這事應該是段家著急,應該是他求著咱們,沒點好處就想讓咱們鬆口,那有這麽便宜的事?”

吳夫人一時反應不過來,吳二小姐臉上不見一點傷心難過,倒咬牙切齒像要啖誰的肉喝誰的血般狠毒。

吳二小姐昨天才見了浩方少爺一麵,要想從這一麵裏生出什麽要死要活的愛啊情啊的,她就成花癡了。

吳夫人呆呆的問:“……那依你說要怎麽辦啊?”

吳二小姐理所當然的說:“他們家要給咱們些好處啊!”她就差說白了要錢了。

吳夫人醒過神來,掩嘴笑倒,歪在榻上笑得直不起腰來。好女兒,真真是她的好女兒!知道什麽才是真正要緊的!男人哪有手中的錢實在?

吳二小姐笑嘻嘻的湊到吳夫人懷裏,說:“娘,這我可不懂了,該要多少,要多少合適,都要娘幫我辦了。”

吳夫人捧著吳二小姐的臉蛋狠狠親了一口說:“交給娘了!看娘不給你掙半個嫁妝回來!”

娘倆抱著邊笑邊聊,吳夫人狠不能把吳二小姐揉到懷裏,心肝肉喊著親得不得了。外間候著的幾個婆子丫頭稀奇得很,可誰也不敢湊過去偷聽偷看,聽著裏間二小姐哄著夫人高興,都偷笑著互瞧。主子好奴才的日子才好過。

說了一通後,吳二小姐轉著眼珠子把她的第二個打算說出來了,這回她可是小心翼翼的看著吳夫人的臉色,說:“娘,能把棉花給我嗎?”

吳夫人一怔,笑聲歇了,問:“……你想要棉花?”

吳二小姐看著吳夫人臉色,覺得自己這也算是搶母親的人,可是臨時她也找不到另一個好人選,隻好伏在吳夫人懷裏說:“娘就疼疼我,把棉花給我吧,你再找一個。”

吳夫人認真的問:“二丫頭,你老實說,你要棉花幹什麽?”

吳二小姐笑嘻嘻的說:“……反正段家要在他屋子裏放人,幹脆我先送他一個。”她沒說出口的是,這日後也是她的人,吳夫人既然打算把棉花送到吳老爺眼前,那棉花一定是被吳夫人拿捏住的,就是送到段家,日後也不擔心她掀起大浪來,等吳二小姐能嫁過去了,搓圓捏扁也由她。

吳夫人哭笑不得,這丫頭一能起來,一個能頂十個。這招式的確不錯,吳夫人自己也想過,隻是沒想到她瞧上了棉花。

吳夫人抱著吳二小姐說:“……這棉花給你也行,下回段家再來,讓他們把棉花帶回去。”說著歎了口氣。

吳二小姐良心難安,說:“……要是娘有其他的人給我也行,我隻是一時找不到身旁有棉花那樣的。我不是非要棉花不可的。”隻要能送到段家,先幫她固寵,是棉花還是菜花她不介意。

吳夫人抱著吳二小姐沉吟半晌,說:“……再等等看吧。你爹要是瞧不上她,再說。”

吳二小姐立刻覺得沒希望了,她可真沒在家裏見過比棉花還漂亮的丫頭了,不過吳夫人要固寵,這也是頭等大事。

吳夫人抱著吳二小姐說:“不是娘不疼你,棉花的確有大用。”

吳二小姐立刻點頭,乖寶寶樣。

吳夫人歎氣,她盤算到現在哪裏還是為自己?還不是為了自己的孩子?她抬著吳二小姐的小臉蛋,仔細打量,隻覺得自己的孩子好的天上有地上無。

吳二小姐讓吳夫人看得直心虛。

吳夫人暖暖的笑著說:“……我的二丫頭,娘的好寶寶。”

吳二小姐軟軟的笑,這個吳夫人是真疼她,這種疼愛是透到骨子裏的。

可是吳夫人接下來的話是吳二小姐絕對沒有想到的,所以她像被雷劈了一樣僵了。

吳夫人悲涼的說:“……你以為娘要棉花是為自己嗎?娘是為你。你到六歲了連個大名也沒有,連宗譜都沒進,娘想到這裏連覺都睡不著,飯都吃不下啊!”

吳夫人生下吳二小姐時,剛嫁進吳家不滿三年,吳老爺已經娶了五個妾,除了頭一個是在她生下吳大小姐時吳家老太太給的以外,剩下四個都是在她有孕的這一年裏納進門的。她懷著孩子,當然不能攔,隻能眼睜睜看著吳老爺一個個往屋裏抬,等生下來是個丫頭時,她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吳老爺更是明目張膽,結果一個個丫頭通房都升成了妾,庶出的孩子跟兔子下崽似的一個個向外蹦。

之後整整兩年,吳老爺都沒進過她的屋子。

之後,是她拿著一個庶子要進宗譜這個機會又招了吳老爺進屋,這才生下了兒子吳敬泰,有了兒子後,吳老爺隔三岔五的會過來一次,她才真正鬆了口氣。

但第三個孩子是個兒子,生下來的時候吳夫人理所當然的忘記了事先答應過的要讓庶子進宗譜的事,吳老爺有了嫡子,也把答應妾的事忘到了腦後,有了嫡子,庶出的兒子立刻不值錢了。

可是這並不代表吳老爺就忘了那個庶子,更何況嫡子生下後三年,吳夫人再也沒有懷過孩子,膝下單薄的吳老爺才又想起了他還有一個庶出的兒子,就想著把這個兒子也記進宗譜,日後也是個依靠。

吳老爺想再讓庶子進宗譜,吳夫人當然不會答應!她的兒子才三歲,庶子五歲,這要是讓庶子進了宗譜,她的兒子一旦有個什麽好歹了,這吳家家業可都是庶子的了!安知在庶子進了宗譜後,他那個妾的娘會不會生出什麽不該有的念頭?就是為了兒子,吳夫人絕對不肯答應!

吳老爺就不肯過來了。除此之外,他還拿另一件事來威脅吳夫人。當年吳二小姐出生後,因女孩多數不好養活,這記入宗譜的事就一再的拖延下來。吳夫人在生下兒子後,覺得腳步站穩了,也沒把吳二小姐的這件事當回事來看。嫡出的小姐進宗譜是一定的。

可是轉眼吳二小姐六歲了,吳老爺卻還是不提這件事。吳夫人再去問,吳老爺就拿庶子進宗譜的事來說。

吳夫人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吳二小姐不進宗譜的事是吳老爺早就盤算好的!她就像被捅了一刀似的,心都在滴血。

如果吳二小姐不進宗譜,到了她出閣的那一天,一個不進宗譜的女人怎麽可能嫁出去當正室嫡妻?吳老爺是在用吳二小姐的終身來威脅吳夫人,不然吳夫人絕對可以一輩子不鬆口讓庶子進宗譜。

可現在是吳老爺拿住了吳夫人的命,她無法不管女兒,思前想後,決定低頭,棉花就是她送給吳老爺的禮,她自己是不可能再讓吳老爺心生憐惜了,隻能指著更新鮮美好的棉花。

吳二小姐聽到這裏,氣得渾身發抖。她也從來沒想過自己為什麽一直吳二小姐的叫著,她以為這裏的女孩子都是出嫁後再有大名,不是也有女人一輩子都沒名字嗎?嫁了人也隻是冠了夫姓而已嗎?她可真是從來沒想過自己居然被親爹拿來威脅親娘!

吳二小姐咬牙說:“娘,先別慌。這事還是不該咱著急!”

她想了想說:“娘,這庶子現在多大了?”

吳夫人說:“六歲多了,他跟你差不多一般大。”

吳二小姐說:“那爹為什麽這麽急著讓他入宗譜?”如果不是吳老爺逼得緊,吳夫人不會這麽快就要祭出棉花來。

吳夫人說:“這孩子該開蒙了,再晚就來不及了。不進宗譜,哪個好先生肯教?”

吳二小姐笑了,輕飄飄的說著惡狠狠的話:“這不就簡單了嗎?我才六歲,娘你就撐到我出嫁再讓那小子進宗譜!十年後,他就是個天才,也廢了!”

十幾歲再開蒙,他這輩子都完了!

吳二小姐陰狠的說著。

吳夫人像看著天真的孩子似看著吳二小姐,欣慰的笑著說:“怎麽可能呢?真惹惱了你爹,咱娘幾個可討不了好。”

吳二小姐說:“咱態度就這樣擺著,爹要不是捏準了娘你疼我,怎麽會這樣做?他可以漫天要價,咱可以坐地還錢!要讓他知道,大不了魚死網破!娘你記得,弟弟的前程可比我的終身重要的多!沒有弟弟,咱娘幾個才是真的沒盼頭了!”

難道要指著那個吳老爺不成?吳二小姐咬牙切齒的想。

吳夫人何嚐不知道這個道理?隻是兒子女兒都是她生的,手心手背都是肉。比較起來,她更心疼女兒,因為女兒更可憐,所以寧願犧牲兒子的利益也要先保證女兒能過好。

吳二小姐見吳夫人左右為難的模樣,握著她的手說:“娘,咱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