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住,我不該……”
“好嘛!就算是我錯……”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卻都戛然而止。
雙方都突然噤了聲,眼神複雜看向彼此。
程初芍最先收回視線,衝宋珩做了鬼臉。
“好吧,那就算一人一半吧,都不用爭了。”她覺得自己挺公平。
宋珩很幹脆地接話:“好。”
院子裏並不算太安靜,遠處回廊有婢女們低低的說笑聲,藥草叢裏蟲兒唧唧,再遠一點,院子外還時不時傳來路過的下人小聲交談聲。
但,樹下小攤前像是與世隔絕了似的,連聲音都不怎麽能傳到二人耳裏。
程初芍無意識地撥弄著麵前的宮燈絲穗,忍不住偷瞄宋珩,看了一眼,又看一眼,很是鬼祟,配上她那對狗油胡就更滑稽了。
宋珩本來看著另一盞燈發呆,見狀問道:“怎麽了?”
程初芍眯了眯眼,手裏拽了拽那絲穗,忽然似笑非笑道:“我在想你今天給我的兩個選擇。”
宋珩心頭一緊,頓覺喉頭發幹。
“你,你想好了?”
“差不多吧。”她漫不經心道。
宋珩更緊張了。
他本隻是想故技重施倒逼程初芍一把,沒想到她居然真會一口答應,才不到一個時辰就有了答案。
這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那,你是什麽打算?”他艱澀地問。
仔仔細細看過他的反應,程初芍愈發篤定,這廝分明隻是個紙老虎。
奇怪,怎的方才她就沒看出來他的外強中幹,反倒是被他忽悠得團團轉呢?
她不答反問:“不知宋將軍希望我選哪條路呢?”
“這個……自然是以你的意願為主。”
宋珩一邊暗罵自己,一邊打碎牙齒和血吞,心中暗道,哼,不管哪條路,他都會勢必為她製造重重艱難險阻。
程初芍認真思索了會,卻不一口回答,而是為難地歎氣。
“話說,就不能有兩全其美的法子嗎?”
“何為兩全其美?”
“就是既能繼續以這個身份孝敬平陽伯夫人,又能遠離京城喧囂過安寧日子呀。”
程初芍認真解釋:“雖然是因為不知情才對我好,但,在這兒的所有人裏頭,就數她對我最好了。她就一個親生女兒,伯府的兩個庶子恐怕也靠不住,將來我得給她養老呀。要是選了第一條,她會傷心死的。”
宋珩心中一動,眼神更柔軟了。
他還記得,程初芍曾說過自己的身世,從小就不知道雙親是誰、是否還在世、為什麽拋棄了她,隻能在慈濟院那樣的地方如履薄冰地長大。
這樣的她,應該是很渴望父母關愛的吧?
也對,在這個全然陌生的世界裏,如果說她能毫無保留地相信誰,恐怕也隻有平陽伯夫人一個了。就連宋珩自己,也不敢拍著胸脯保證自己能比得過平陽伯夫人。
思緒忽然飄遠,遠至幼年時言笑晏晏的生母周氏,宋珩心中喟歎,很快回過神來。
“這個倒不是不可能,隻是怕你不願意。”他眼裏帶著點笑意,緩緩道來。
“哦?願聞其詳?”
宋珩陷入長久的沉默。
程初芍也沒不耐煩,一直安安靜靜等著。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近處燈盞中間發出輕微的嗶啵聲,仿佛鍾漏般提醒著他們,良辰美景易逝,須得抓緊時間享受,珍惜眼前人。
宋珩鼓足勇氣,一字一句將心中所想道出。
“如果能好起來,我會回邊關駐守。如果好不起來,我也可能會遠離京城,去別的地方居住,比如說江南、或者海州一帶。你……要不要考慮一下,跟我一起?”
程初芍也陷入沉默。
宋珩的心一點一滴地沉下去,直到那雙清澈的眸子重新對上他。
“那好吧,我考慮一下。”程初芍輕聲道。
隻聽見了前半截時,宋珩隻覺得心裏像炸開了一朵小小的煙花。下半截將他拉回現實,卻全然無法澆滅他心中的熱意。
“咳,這次你又要考慮多久。”
程初芍咬著唇想了想,聲音壓得更低了。
“看你表現吧。”她咕噥了句。
燈火將二人的麵龐都熏染成了金紅色,看不出有沒有人紅了臉,隻有幽幽飛過的小飛蛾在半空中猶豫了下。
這兩個人類雖然跟它們最愛的火光不是一種東西,但,他們臉上冒出的騰騰熱氣真的跟燈盞裏頭的熏蒸感好像啊!
程初芍輕輕揮開邊上搗亂的蛾子,冷不丁來了句。
“其實,如果能好起來,你有把握一定能回邊關嗎?”
“你是說……”
程初芍點點頭。
兩人對視一眼,瞬間明了對方的心思。
切入嚴肅話題後,二人方才的不自在感都丟了大半,倒是能從容不迫地就事論事了。
“你這個擔心,我自然是考慮過的。不過,當今並非那等疑心之人。否則,中宮早就該立新後了,祖父也不需要和祖父常年兩地分離,見不著麵。”
這倒也是。
若皇帝猜疑衛國公府,就不會放任他們祖孫二人在西北邊關那麽多年,至少也得調其中一人回京,給個訓練禁衛營的差事和中看不中用的職務糊弄過去也就得了。
宋修義的職務有點這個意思,但在宋珩和衛國公都在邊關的前提下,他那職務倒也不算多雞肋。
更重要的是,有什麽比新扶持起一個新的後族更方便對付舊外戚的法子呢?
宋皇後都去世十幾年了,皇帝卻能頂著朝野內外的壓力,死活就是不立後,此舉沒法不讓人深思。
“你說,那位拖了十幾年不肯再立後,到底是還對先皇後舊情難忘,還是不想動搖太子地位,抑或是,純粹不想再抬一門貴戚出來,讓朝廷各大派係勢力保持著微妙的均衡?”程初芍好奇地問。
這種細節中的細節,書裏沒寫,程初芍也不知道。
宋珩那夢倒是看得挺詳盡,可他也沒法鑽到皇帝心裏看心事,隻能根據發生的一些事勉力推斷。
“這個……不好說,可能每一條都占一點,也可能都不占。”
宋珩頓了頓,突然用一種新奇的目光看向程初芍。
“說起來,今日宮宴之上,我瞧著太子殿下氣色不錯,比我上回入宮覲見時好得多。小太孫也活潑可愛,比上回肥壯些許。也不知是不是是今日聖壽節、陛下心情好的緣故,陛下今日對太子殿下倒是難得的和氣,還當眾誇了太子妃兩句。”
程初芍眨巴眨巴眼,裝傻道:“那不是挺好的嗎?都說秋日最適合進補,多半是太子妃的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