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的休息日,報社內空****的,沒有人來往。

侯一桃奇怪極了,這麽個濱江城市,這麽一家晚報,竟有不出報的休息日。難道雙周就沒有夜晚,就沒有新聞了。他讀書的那個省城,越是周日越是出新聞的日子,越有吸引讀者的看點,而報紙越有賣點。這報社的領導也太沒有經濟頭腦了。

他一整天都懶在**睡覺,隻是第一個周日快過完時,他才想起,該出去給梅潔打個電話。告訴她自己平安到了浪州市。再找個小飯館,填填早已奄氣了的肚皮。他穿上衣服,就關上門往外走去。

“大爺,我想打個電話。”他趴在傳達室窗口前問。

大爺的眼睛也透著種黃色,說:“長線還是短線?”

他說是長線。大爺就搖頭,說:“我這裏長線是打不出去的。你去街上打吧,那裏有公用電話。”

他道謝出去時,大爺又趴在窗洞上說:“早點回來。我十點半關大門!”

梅潔是他的女朋友,讓廣州一家藥品公司招聘去了。他想讓她一起來浪州,她不幹,說浪州隻是一朵小浪花,幹不出大事來。廣州才是大江大河。同她一起的還有團支部書記李一鳴,這個左眼老是朝耳根後傾斜,鼻頭很肥的大個子,早就對梅潔有意思了。他曾說,隻要侯一桃的手稍稍鬆一點,梅潔就穩穩捏在他的手心中了。好像梅潔是一束讓男人搶來搶去的花。

侯一桃很自信地說:“你去搶吧,那花有帶鉤的刺,隻給了我防護的手套。”

他就哈哈地笑,笑出了尖厲刺耳的尾音。

此時,他有些悔恨自己大大方方地讓梅潔走,這簡直是把一頭綿軟無力的羊羔往狼嘴裏送。

梅潔剛到廣州時,便給他來了電話。那時他正在學校裏準備去浪州的行裝。她聲音軟和得像咩咩的羊叫,她叫他放心,李大個如果欺負她,她會把他的大鼻頭咬下來,叫他一生一世沒臉見人。他說他知道,她的牙齒沒那麽硬,咬塊硬蘋果都喊疼。她就在線那邊格格地笑。

電話亭裏有人了,他隻好站在旁邊等。一股濃烈的香水味包圍了他,是打電話的那位中年婦女身上發出的。她握住電話筒嘻嘻哈哈,笑得多,說得少,說兩句便斜眼看看站在旁邊的他,一臉的輕蔑與不屑很刺人。她講完了,走了好一陣,那股帶有體臭的香水味還有他的鼻孔中彌漫,久久不散。

這個中學生脖子上都掛著小靈通的年代,進電話亭的都是沒本事的外地人。他的IC卡還是學校裏賣的,不知這裏可不可以用。他插上卡,按了梅潔給他的那邊的電話號碼,竟然通了,濃重的搖滾樂聲從話筒上噴了出來,在他耳心中狠狠地咬了一下。接著,梅潔就在那邊朝他喊了聲:“喂!”說的是川味很濃的普通話,可他一聽就是梅潔的聲音。

他說:“梅潔,你好嗎?”

她問:“你是誰?”

他說:“你聽不出來,我是一桃呀!”

她問:“一桃是誰呀?”

他想,她是故意這樣來氣氣他的,就輕輕一笑,說:“侯一桃是你叔叔的哥哥的兒子的哥們的女婿。”

線那邊的人憤怒了,把電話吼得嗡嗡響,對著他喊:“你是個精神病人吧?天天打電話來騷擾。侯一桃那個龜孫子是誰?見他媽的鬼去吧!”砰地摔了電話。

他握住話筒,懵了好久。

他想,是掛錯了吧,又掛了一次。那邊一聲“喂”字,是純正的川腔,梅潔的那種川西人的有些綿軟的川腔。

他說:“是我,侯一桃呀!”

那邊又是一陣憤怒,口痰都快噴到他的臉上了:“你又來糾纏了?再聽見你的聲音,我要去報警了!”砰地又摔了電話。

他像遭受了誰使出的定身法似的,定在那裏像塊石頭。守候在電話亭外的人說:“你怎麽還不放電話?那可是要算時間算錢的呀!”他才放下了電話。

那夜裏,他夢見自己站在碼頭上,剛抬頭,就看見梅潔在一片翻著浪花的江水中掙紮,伸出白得刺眼的手想抓住什麽。他大聲喊叫,想跳下去救她。那位精瘦的船主抓住了他,指著讓白浪淹沒的梅潔哈哈狂笑,兩排煙熏黑的牙齒上滴下了一串串血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