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紫嫣不解地停下來,看著慕容玖,問道:“還有什麽事嗎?”

“我有話想跟你說。”燭光映照下,越發顯得秦紫嫣美貌無比,素淨白皙,宛如白蓮。慕容玖上前一步,張開雙手將秦紫嫣抱緊在懷裏,將頭擱在她肩上,深吸一口氣,歎道:“這個是我很多年前的心願了,如今終於如願了。”

慕容玖伸手抱住自己的那刻,秦紫嫣一驚,第一反應就是伸手去推,可是聽到慕容玖用那種瞬間就蒼老了許多的語氣說出那句話時,秦紫嫣又心軟了。畢竟曾經也為他,而心中起過漣漪。秦紫嫣最後還是沒有伸手去推開慕容玖,抬起的手輕輕落下,放在慕容玖的背上。

這一個擁抱,不單是完成他多年的心願。亦是成全了多年前,她對他生出的幻想。

“以後如果如果我來這裏的話,我就在這裏畫一個十字。你若是睡不著想下來找我說說話,就先在這裏看看,如果沒有十字,就不要下來了。一個人在這裏,黑燈瞎火的,萬一出了什麽事,我會內疚自責死。好了,走吧。”慕容玖歎息著道,雙手緊緊地抱著秦紫嫣,終究還是戀戀不舍地放開了,後退一步,朝秦紫嫣微微笑道。

眸子裏的光,是比燭火還要明亮的所在。

“謝謝。”秦紫嫣張口,輕聲道。

謝謝這兩個字,本來是經常掛在嘴上的客套話。可此時此地說出來,卻總覺得沉甸甸的,像是塊壓在胸口的大石頭般。

回到房間後,心裏很寧靜,輕手輕腳地走到床榻前,躺下,不一會,就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清晨,翠屏洗漱好後,進入內室笑道:“太子妃,奴婢先為您洗漱吧。”

“好。”秦紫嫣坐起身,見翠屏穿著一件藕荷色的衣裳,明顯大了些,不由問道:“怎麽不讓內飾局那邊給你做幾身合身的衣裳呀?”

翠屏羞赧一笑道:“沒關係,奴婢穿著這件就挺好,不合身也不是什麽大事。”

“那怎麽行呀,我衣櫃裏有幾套衣服倒跟你身形相仿,等會你拿去穿吧。”秦紫嫣知道進宮做宮女的,家裏條件應該都差勁,否則的話,誰又忍心將自己的女兒送到宮裏伺候別人呢。估計內飾局給她做的合身衣裳,她拿回去給家裏姊妹穿了吧。因此,也沒有再多追問什麽,隻是裝作漫不經心地道。

翠屏忙迭聲道謝。

洗漱過後,秦紫嫣讓翠屏給自己倒了杯水。拒絕了翠屏為自己梳頭的提議,道:“你現在就去請溫太醫過來吧。”

溫太醫一進房間,就忙將藥箱放下,關切地問道:“太子妃可是哪裏又不舒服了?”

“你先給我號號平安脈吧。”秦紫嫣伸出一隻手,翠屏忙將手帕覆上。

溫太醫點了點頭。

秦紫嫣朝翠屏使了個眼色,道:“開水都用完了,你先去打點開水回來泡茶吧。”

“是。”翠屏應聲走了出去。

秦紫嫣看向溫太醫道:“我想問一聲,我如今的身體適合受孕了嗎?”

“雖然上次身體受損,但是太子妃您畢竟還年輕,如今經過一段時間的藥物調理,宮寒已經去得差不多了。要是想要個孩子的話,倒也未嚐不可。”溫太醫思索道。

“那還請溫太醫為我調配些坐胎藥。”秦紫嫣停頓了下,道:“另外,對外,我希望您能夠宣稱我是吃錯東西導致腹瀉,不宜走動。”

“是。如果太子妃沒有別的吩咐的話,那麽臣這就告退,一會您讓春菊過來太醫院拿藥吧。”溫太醫還不知道春菊已經走了的事情,因此隨口道。

秦紫嫣神色未變,淡淡地回道:“春菊我已經讓她出宮了,現在在我身邊伺候的是剛才的小宮女,她叫翠屏。一會,我讓她過去找您拿藥。”

宮裏人來人走的也是常事,溫太醫沒有多說什麽,起身往外走去。

翠屏回來後,立馬泡了槐花茶,倒了杯放在桌上,拿著把小扇子在那裏扇著。看見秦紫嫣將目光投向她,忙笑著解釋道:“茶水太燙了些,奴婢擔心您急著喝,所以就扇一下,這樣冷得快。”

秦紫嫣心裏有些小小的感動,笑了笑道:“茶就是要用熱水泡著,水越滾燙,槐花也就開得越燦爛。你這樣拿扇子扇著,跟揠苗助長無異,茶的原香,倒全喪失了。”

翠屏忙停手,低下頭歉意道:“奴婢平日裏不怎麽喝茶,都不知道這些講究,還請太子妃不要責罰奴婢。”

“你放心好了,在我手下做事,沒有必要擔心那麽多。我是不會為了一點小事,而責罰你們什麽的。隻要你對我忠心,我就能護你平安。當然,如果你做出什麽叛主的事情,我也絕不會輕饒,直接送去慎行司讓裏麵的嬤嬤去管教管教就好了。”

綠袖走了,秦紫嫣想著跟春菊互相依靠,在這深宮裏彼此溫暖。

如今春菊也走了,秦紫嫣再也不想隨便將感情交托出去了,從今以後,就主子是主子,奴婢是奴婢,涇渭分明點好。不要有什麽情感的牽扯,賞罰分明便是她管理身邊人的手段。

淩香跪在皇後娘娘腳下,承受著皇後娘娘的怒火。皇後娘娘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鋒利的尖刀,徑直插進她的身體裏,還不忘旋轉。霎時,隻覺得骨肉分離,疼得天旋地轉起來。

“你是怎麽辦事的?說什麽能夠跟相府千金達成同盟,說什麽這次一定能將秦紫嫣拉下馬。可結果呢,結果是秦紫嫣還好好地坐著她的太子妃,而本宮卻在這寶華寺裏誦經三日,給旁人看了笑話去!”

“你這樣的貨色,也就合該在太子身邊這麽多年,也仍然無名無份什麽都不是!這麽點小事都辦不好,枉費了本宮對你的信任,也枉費了本宮花費那麽多心血才得來的消息!”

皇後娘娘目光陰冷,看著淩香的眼神就仿佛看著一條渾身膿瘡的癩皮狗般。若非是顧忌著自己國母的身份,隻怕是更加難聽的話,她都會全部數落下來。

而淩香,雖然覺得十分屈辱,卻也不敢表達異議,甚至連一絲不服氣的表情都不敢流露,而是將頭埋得更低,整個身子幾乎都匍匐在地上道:“淩香自知破壞了計劃,罪該萬死,還請皇後娘娘網開一麵,給淩香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還想要什麽機會!”皇後娘娘毫不留情地怒斥道。

淩香見皇後娘娘火氣這麽大,索性將心一橫,閉著眼睛道:“皇後娘娘,淩香還有一個法子可用。”

“說!”皇後娘娘餘怒未消,冷聲道。

淩香抬起頭,眼睛裏迸出一抹狠絕的光,道:“既然事情已經鬧到這步田地了,幹脆我們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來點狠的!”

皇後娘娘的目光裏含著一抹疑惑看向淩香,卻並不主動開口問失了身份。

淩香躊躇滿誌地道:“皇後娘娘可知道今天是相府千金成親的好日子?”

“這個,本宮自然是知道的。你有什麽話就明著說,本宮見不得你這副腔調!”皇後娘娘深不以為然地道。但內心裏,卻也盼著淩香能夠拿出一個行得通的計謀,畢竟如今自己已經跟秦紫嫣徹底斷了情麵。如果說從前想絆倒秦紫嫣,隻是因為她是太子的女人,那麽今日,就是單純地因為恨著她了。

“丞相位高權重,愛女成親,太子是必定會賞臉親臨。但秦紫嫣今天一大早就特地派人請了太醫,說是身體有恙,需要臥床靜養。”淩香的眼睛裏,閃閃地透著光,道:“太子出宮,秦紫嫣的貼身宮女春菊今兒個也不見了蹤影,這可不是天賜良機。如今又正是流金鑠石的八月,火光之災實在是在所難免。”

皇後娘娘麵露喜色,點頭讚道:“沒想到你還有點小心思。”

淩香不敢驕矜自喜,忙拜倒道:“全靠皇後娘娘教導有方。”

“行了,起來吧。這件事情,倘若成了,本宮重重有賞。”皇後娘娘斜睨了眼跪在地上的淩香,眼底閃過一抹不屑。

若非是為了扳倒太子,她何須跟一個身份卑賤如斯的宮女聯盟商談。不過,這個宮女到底是太子的枕邊人。留在自己身邊,他日總是有作用的。

皇後娘娘的唇邊浮起一抹冰冷的笑,琳琅,縱然你昔日貴為皇貴妃,恩寵加身豔冠後宮又能如何呢?如今,你唯一的親生兒子不還是在我的手掌心翻滾。不過你放心好了,本宮到底還是顧念著昔日的姐妹之情,所以本宮很快就會將你的兒媳送下去給你做伴。

“皇後娘娘,淩香想向你討一個人。”淩香心中早已規劃好了一切,此刻說出口倒也不顯慌張,低著頭道:“淩香身邊隻有一個得力的宮女,但是她在東宮畢竟是熟臉,做點什麽事情也不方便。”

皇後娘娘擺手道:“本宮會安排的,你先回去將一切都布置好。記住,細節決定成敗,務必要心細。”

“皇後娘娘請放心。今天晚上,還請皇後娘娘派菱月姑姑去東宮宣旨,令淩香前來為您做伴。”淩香自知與秦紫嫣結怨在東宮已經不是什麽秘密,倘若這次秦紫嫣所住的房間走水,恐怕眾人第一個懷疑的人就是自己。但倘若自己當時不在東宮,而在皇後娘娘的坤寧宮,則又是另外一回事。

淩香心裏打的主意,皇後娘娘自然看得通透。心中不由稱奇,沒想到淩香倒深諳其中道理。畢竟日後用得著淩香的地方還多,因此皇後娘娘倒也樂得做個順水人情,當下點頭道:“你既然為本宮辦事,本宮自然視你為同一條船上的人。”

得了皇後娘娘的保證,淩香心頭一鬆,忙拜謝。

皇後娘娘揚聲道:“菱月,給香兒上茶。順便,將去年皇上送給本宮的那一對白玉手鐲拿來。”

“娘娘……”菱月端了一盞新茶遞給淩香,聞言一怔,抬頭看向皇後娘娘疑惑地問道:“那可是皇上送給您過生辰的禮物呀!”

“香兒對本宮忠心耿耿,這一對玉鐲,本宮覺得賞得值。”皇後娘娘斬釘截鐵道,可是目光卻如炬緊盯著菱月。

菱月心知自己曾經因為一念之差,不忍心對秦紫嫣下手,釀成禍端,失了皇後娘娘的信任。她陪在皇後娘娘身邊多年,侍奉之時無不戰戰兢兢,十年如一日的小心翼翼,原以為可以跟皇後娘娘共進退。卻沒想到,一個小小的插曲,就讓皇後娘娘對她大失所望。

想到這,心頭不由泛起酸楚的潮水。終究還是悶聲應下,道:“奴婢這就去拿。”

淩香當著皇後娘娘的麵,倒依然是一臉卑謙的模樣,接過白玉鐲子,一臉感激地忙跪倒道:“多謝皇後娘娘賞識,淩香今生今世願為皇後娘娘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起來吧,你有這份心思已屬難得。但本宮亦非殘暴之人,不會動不動就讓誰要死要活的。本宮仍是那句老話,隻要你能做到本宮同心同德共進退,本宮便可以保你平安無虞。行了,退下吧。”

“是,淩香一定謹遵皇後娘娘教誨。”淩香起身,含笑道。

皇後娘娘照例讓菱月親自送了淩香出去。

淩香已從皇後娘娘方才與菱月的對話中,知道皇後娘娘與菱月之間有了隔閡,心中不由得意無比。打開首飾盒,拿起白玉手鐲便立馬套在手上,晃了晃手看向菱月示威道:“菱月姑姑,你覺得我戴這白玉手鐲可好看?”

菱月最見不得淩香這副小人得誌的嘴臉,可淩香如今深得皇後娘娘重用,菱月心中雖然不忿,卻也不好明目張膽地去訓斥她什麽,因而隻是淡淡地道:“麻雀縱然披金戴銀,也成不了鳳凰。”

“你!”淩香沒想到炫耀不成,反而遭來揶揄,當下臉色一變,正準備發怒,忽然想到自己眼下尚未立功,皇後娘娘從心裏約莫還是要偏向菱月更多一點。於是,生生地將怒火壓了下去,朝菱月姑姑笑靨如花道:“淩香知道菱月姑姑誌氣高,隻可惜再高,也不過是宮女之流。”

言罷,也不去看菱月鐵青的臉色,轉身扭著腰趾高氣揚地離去。

皇後娘娘注意到菱月神色不對,輕啜了口茶,道:“怎麽,在外頭受欺負了?”

菱月忙斂去心思,笑容滿麵道:“沒有的事,隻是奴婢這幾日身體不是很舒服,想來是白露將至,天氣冷熱交替之際不慎著了風寒罷。對了,奴婢早上特地吩咐了禦膳房那邊熬了紅糖生薑水,現在去給您取來吧。”

“難為你還記得本宮的葵水日子。其實本宮知道,在這宮裏,旁人即便對本宮好,也都是因利所驅有所圖謀,唯有你才是真心不二。但是,你過於心軟,終究難成大事。而本宮的身份,已經注定了本宮的命運,今生今世,怕是都無法做一個良善的人了。”

皇後娘娘的神色忽明忽暗,菱月也不敢過久直視。隻用眼角餘光略微瞟了幾眼,想起這個人不但是深宮當中地位最高貴的女人,同時也是自己這數十載來最親近的人,雙眼不由有些濕潤。

皇後這個位置,其實就像是一杯上好的茶,旁人聞道茶香襲人,便隻道茶好。卻不知道為了成為桌上這杯茶,需要費盡多少心力。

菱月沉聲道:“娘娘也是明哲保身,不得已而為之。”

“你明白就好。”皇後娘娘看著菱月的眼神,陡然間又變得銳利起來,厲聲道:“本宮的身邊,容不下叛徒,但也同樣容不下心慈手軟之人!在宮裏,你對別人心軟,那就是對自己殘忍。菱月,本宮說的話你可明白?”

菱月雙膝跪地,眼裏淚光閃閃,語調沉重地道:“奴婢心知自己不堪重用,今有淩香深得娘娘心意,奴婢也無意與其爭寵。還請娘娘看在奴婢盡心侍奉您多年,不曾出過大的紕漏份上,準許奴婢繼續留在您身邊。”

皇後娘娘到底還是舍不得菱月的,原本還想著能夠一語點醒夢中人,讓菱月能夠變得與自己一樣狠絕,現見此情景,知道人本性難移。悠然輕歎,伸手抬了抬,道:“罷了罷了,起來吧。”

望著菱月去給自己取紅糖生薑水的背影,皇後娘娘不由有些出神。

都說宮裏人心涼薄,人走茶涼。但菱月卻陪在皇後娘娘身邊這麽多年,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菱月對皇後娘娘的悉心照顧,點點滴滴之間都是真情流露,皇後娘娘自然是看在眼裏記在心裏。所以那日菱月開口建議將藥量減輕,她想也沒想便點頭答應了。

後來秦紫嫣居然有了身孕,她大發雷霆,其真實原因並非完全是因為菱月一念之間的心軟,而是皇後娘娘震驚於自己對菱月的信任。她居然因為菱月的一句話,便輕易減輕了藥的分量,釀成後來的禍事。孩子後來的確還是沒了,但中間的波折,到底也還是費了一番心神。

其實,後宮平日裏事務繁多,宮裏的女人哪個是簡單的,皇後娘娘有時看著她們折騰,都替她們覺得累。但畢竟是一宮之主,擔了這個名分,自然就得負起責任來,有時經常為了處理各種瑣事,整夜都不得合眼。

東宮的事,按理來說,並不需要她這個皇後去過多地操心。但是,太子慕容默千不該萬不該是琳琅的兒子,更何況慕容默似乎知道琳琅的死因,對她心懷恨意。皇後娘娘想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慕容默六歲那年看向自己時,仿佛能噴出火的雙眼。

讓這樣一個恨她的人成為太子,他日登上皇位,還能容下自己嗎?

皇後娘娘想都不敢往下想,所以她才拚了命也要將慕容默身邊的勢力瓦解,她一定要讓慕容默從太子這個穩穩當當的儲君位置上拉下來。

隻是,天公不作美,皇後娘娘一生要強,從未輸過旁人什麽,但偏偏在子嗣上輸得一敗塗地。一開始聽太醫說自己不易受孕,皇後娘娘自然也是不願相信,大碗大碗煎得極苦的藥汁,眉頭都不皺一下便喝了下去。但時日長了,肚子依然沒有任何響動,終於還是斷了這份心思,開始一心一意地培育三皇子慕容軒。

隻可惜慕容軒無心皇位,跟慕容墨也是兄弟情深,完全就聽不進她的教導。而她,也是真的將慕容軒視若己出,自己心裏頭的那些肮髒心思,對慕容軒也是瞞得死死的,唯恐讓他也敵視她。

她這個皇後娘娘,做得委實不易啊!

小腹隱隱作痛起來,算起日子,應該再過一兩日,便是葵水的日子了。皇後娘娘拿過內務府交上來的帳薄,開始翻閱起來。如今是八月份,再過不了幾月宮裏又要做新衣了,這又是一大筆開支,得好好算算才是呀!

相府,此刻人聲鼎沸,熱火朝天。其熱鬧程度,可與烈日媲美。

到底是嫡親的女兒,其婚嫁,是比秦紫嫣當日作為太子妃出嫁要更為隆重繁華。賓客友朋,座無虛席。就連皇上,也賞臉來相府參宴。

但這熱鬧,也僅僅隻限於白日的宴席上,猶如曇花一現般短暫。

當夜色初降,丫鬟將喝得酩酊大醉的秦駙馬攙扶進新房,然後退下的時候,房間裏便陷入了一片死寂當中。

紅燭點得再亮又能如何呢?

雙囍字剪得再好又能如何呢?

新娘打扮得再美豔不可方物又能如何呢?

到底還是如空穀幽蘭,靜默著芬芳,無人願駐足觀賞。

紅燭垂淚,眼看著一寸一寸地短了下去,秦時月卻趴在桌上睡著了,發出均勻而沉重的呼吸聲。

大紅蓋頭下,秦如鳳隻覺得自己的一顆心都因為漫長的等待快要風幹成化石了,兩行清淚順著精致妝容的臉一路滑下。聽到房間裏傳來的呼吸聲,秦如鳳輕歎口氣,顫抖著雙手自己揭下了頭上的紅蓋頭。

嗬,新婚之夜,新娘子的蓋頭卻是自己揭下來的。這要是傳了出去,怕是會成為全京城人閑茶飯後最好的談資了。

但秦如鳳知道,這還不過是開始而已。自己執意嫁給了他,就必須要做好受冷落的準備。苦笑了下,抬起手抹幹淨了臉上的淚,走到秦時月身邊,伸出手推搡著他道:“醒醒,醒醒呢。”

如何會醒,本來就是蓄意灌醉自己的,喝了那麽多酒,一杯又一杯,來者不拒地仰首見底。旁人都隻當是他娶了相府千金心中得意,卻不知那一杯一杯的酒灌下去,不是甜蜜,卻是哀愁。

秦如鳳也知道自己眼下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停下繼續推搡的舉動,改而攙扶著秦時月往榻上走去。明天早上,會有丫鬟進房間來服侍,到時倘若讓人看見秦時月趴在桌上睡了一夜,恐怕又有許多流言蜚語了。

替秦時月除去鞋襪衣褲,緊挨著他躺下,秦如鳳心跳如鹿撞。成親前一晚,丞相夫人拿過一本書給秦如鳳看,上麵圖文並茂,說的就是床笫之事。秦如鳳偏頭看向秦時月,他縱然睡著閉著眼,然渾身的氣度卻依然能從眉宇之間窺見。她忍不住紅著臉,湊過去偷親了秦時月一下。雙手,也情不自禁地輕輕環繞住秦時月的腰。

想到從此之後,自己可以日夜與他相眠於榻上,秦如鳳的心頭不由**起甜蜜,頓時覺得自己受的所有委屈都是值得。

新房外,一抹嬌小的身影躲在樹後麵偷偷張望著,眼底同樣蓄滿淚水。

同夜,淩香正與慕容墨下著迷宮棋。

慕容墨從相府回宮時,心裏本來是想著去看望秦紫嫣的,可是淩香卻一早就盛裝在東宮門口候著,一看見慕容墨從馬車出來,就立馬熱情地迎上去,挽住慕容墨的手笑道:“太子您可算是回來了,香兒都在這裏等了您好幾個時辰了。”

慕容墨見淩香如此說,豈能拒絕喝茶的邀約,想著去看秦紫嫣也不差這一晚,便笑著允了。慕容墨沒有看到自己點頭答應的那一刻,淩香嘴角的笑容有多得意而陰冷。

一進淩香的房間,就聞到一陣淡雅的香味。慕容墨的目光,不由在房間裏搜索起來。

“太子是在尋花香吧。”淩香忙笑著解釋道:“香兒先前去後花園,正巧看到這種花,開得十分漂亮,於是便剪下幾枝拿回來用清水養著。”

“這是木槿花。”慕容墨輕掃了眼,淡淡地道。

淩香是早有準備,此刻,桌上有剛熬好的碧綠的荷葉粥,還有精美的吃食。就連五子棋,亦是擺好了放在桌上。淩香軟軟地偎進慕容墨的懷裏,故作哀怨道:“太子,您都許久不來看香兒了,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總算是讓香兒在今天把您盼了過來,也算是不枉費我這番心思。”

慕容墨不由一驚,咂舌道:“難道你日日都是這樣準備的?”

淩香點了點頭道:“往日倒沒有,隻是這幾日心裏實在想念太子。”

慕容墨見淩香說話的時候,眼眶都要紅了似的,忙安撫道:“是我這幾日太忙了,冷落了你。不過你放心好了,作為補償,我今天晚上在你這裏留宿吧。對了,蘭兒呢?”

“她肚子疼,香兒讓她去太醫院拿藥了。”秦紫嫣說完後,拉過慕容墨的手坐下,道:“來,太子,我們下棋吧。這幾日,我可是天天都有研究。這次,一定不會讓太子像往日那麽容易便贏的。”

“哦,是嗎,如此我倒拭目以待了。”慕容墨一掀衣擺,笑道。

蘭兒並沒有去太醫院,此刻正跪在坤寧宮。

皇後娘娘看完蘭兒交給自己的手信,笑道:“我已經知道了,你讓她自己小心點。說來,這個法子比原先那個更好。你回去複命吧,就說一切按計劃進行。”

待蘭兒退下,皇後娘娘眼裏出現嗜血的光芒。

慕容墨,等秦紫嫣死了,接下來也就是收拾你的時候了!

翠屏見秦紫嫣往窗外張望著,低聲道:“太子妃今天還是早點安寢吧,奴婢剛才看見太子跟淩姑娘一起走了。想來今天晚上,太子是不會過來了。”

秦紫嫣張了張嘴,剛想說自己是在賞月。可轉念一想,自己早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又何必玩欲蓋彌彰這一套呢。因此,隻是點了點頭,便坐到梳妝台前。翠屏替秦紫嫣卸下頭上簡易的頭飾,用玉梳將長發梳順,笑道:“用了蓖麻葉子洗頭發,頭發似乎比以前要更加順滑了些。”

秦紫嫣抬手摸了摸,不由點頭露出笑顏道:“似乎的確是這樣的。”

翠屏得了誇讚,更加高興,興奮地接著道:“奴婢知道很多有用的食療法子,諸如養顏補血等等,等得空了一一跟您說。”

“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就已經懂得這麽多了。”秦紫嫣張開手,看著翠屏手法已經不再笨拙地為自己脫去外衫。

“奴婢還睡在外室,有什麽需要您叫一聲奴婢就進來了。”翠屏輕聲道。

秦紫嫣點了點頭,心裏卻覺得發笑。翠屏不比春菊睡覺淺,前幾日裏秦紫嫣覺得口渴,叫了好幾聲也沒人答應,出來一看,翠屏裹著被子睡得嘴角口水直流。在宮裏,還能心無所防地睡成這個樣子,秦紫嫣一時之間也沒忍心叫醒她,便由著她繼續安睡,自己動手倒了水喝。

躺在榻上合上眼,也不知怎的,眼皮又開始跳了起來。劇烈而快速。倒仿佛是不會停下來般,跳得秦紫嫣心頭的火氣都跟著上來了。恰好這時櫃子裏傳來輕微的窸窣聲,秦紫嫣擔心是老鼠進入櫃子,於是起身去查看。

房間裏,慕容墨伸了個懶腰,將棋和了,看向淩香道:“下了這麽久,也困了,睡覺吧。”

“嗯,讓香兒服侍您沐浴。”淩香吩咐蘭兒將棋盤撤下,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淩香走到慕容墨身邊,一邊為慕容墨捏著雙肩,一邊拉著慕容墨往內室走去。三兩個正在往大木桶裏加熱水的宮女,見了慕容墨跟淩香一起進來,行了禮過後紛紛退了出去。

自從上次慕容墨隨意說了句香兒好情趣,連浴桶都搬進了房間,淩香便再也沒有讓人把浴桶搬出去了。

熱水氤氳,水麵上漂浮的玫瑰花瓣色澤鮮豔,愈發顯得未著寸縷的淩香膚白如雪。慕容墨下腹一熱,大手覆上淩香胸前的渾圓,用力揉搓著,頓時滿室旖旎,*低喘。兩人都恍若步進了天堂,周遭的一切似乎都不複存在……

突然,一聲尖細而焦急的嗓音響徹東宮。

“來人啊,快來人啊!太子妃房裏走水了!”

隻此一句,立馬就讓慕容墨從神遊心馳的狀態中清醒過來,他側耳細聽著外麵的動靜,詢問地看向淩香道:“方才外麵在叫什麽,香兒你聽清楚了嗎?”

淩香如何聽得清楚,她此刻麵紅耳赤,在慕容墨的撩撥下整個人都已經是化作了一池春水,軟癱得連坐都坐不穩,整個身子都攀附在慕容墨的身上,聞言搖頭輕嗔道:“太子您真壞,都這個時候還不專心,難道是香兒沒有伺候好您嗎?”

說話間,丁香小舌含著慕容墨胸前的紅色小蓓蕾,輕輕啃咬著。

一陣麻麻的感覺,頓時席卷全身。

慕容墨弓起身子,雙目微微赤紅,對淩香進行更猛烈的衝擊,直讓淩香在他身底下媚眼如絲,*籲籲。

“走水啦,來人啊,快來救火啊!”

外頭孫福的聲音越發顯得焦急而大聲。

慕容墨身子又是一僵,這次,終於聽明白了。想到秦紫嫣住的房間走水了,慕容墨嚇了一大跳,隻覺得自己心跳如鼓,忙縱身躍出浴桶外,撿起地上的衣服快速穿好就往外衝去。

“太子,太子……”淩香趴在浴桶的邊緣,嬌聲連呼道。

但慕容墨的身形卻連頓都沒頓一下,快步如飛,已是不見了蹤影。

淩香唇邊勾起一抹冷笑,聽孫福叫得那麽焦急,想必這場火必然是燒得足夠大足夠旺了。嗬,秦紫嫣,這次看你還怎麽劫難逃生!

的確,怎麽逃,根本就沒得機會讓她逃。

窗戶下,門口,但凡是出處,都早有人細細地淋過鹽水,況且還放了幾件秦紫嫣的冬衣。火苗隻要一竄到那些東西,估計都是越燃越旺,一發不可收拾的吧。而等火撲滅後,且不說整間房子都燒得七七八八了,縱然還有所遺漏,查起來也是毫無頭緒的。

畢竟那冬衣是秦紫嫣自己的冬衣,那鹽水遇火後也都氣化了。

一切都是死無對證。

大火吐著藍色的芯子,仿佛是瘋魔了的野獸般,高高竄入房頂,火光都映紅了半邊天。

“太子,太子您來了啊,您站遠些別傷著了。”孫福走到慕容墨身邊,輕聲道。

“她怎麽樣了?”慕容墨定了定心神,沉聲問道。

孫福沉默了一下,搖頭道:“今天正好是交接班的時候,所以值班的人比平日要少了一半,再加上天幹物燥的,一隻小小的火燭也能引發火災,還有……”

慕容墨一把揪住孫福的衣領,生生地將孫福提起,怒叱道:“我是在問你她怎麽樣了!”

“太子饒命,太子饒命……奴才一聽到走水的呼聲,就趕緊起床帶人過來救火了。隻是,火勢實在太大,水澆上去,火勢不但沒減下來,反而更猛烈了點。”孫福怯聲道,唯恐自己說錯了一個字,盛怒之下的慕容墨會直接將自己摔倒地上。

好在,慕容墨隻是鬆手而已,朝跌坐在地上的孫福厲聲喝道:“還不快去叫人,快點救火!如果太子妃出事的話,今天在這裏的所有人都得給她陪葬!”

“太子……”淩香這時也跑了過來,握著太子的手,一臉的焦急。視線觸及到眼前的大火,更是又驚又慌,揚聲道:“一個個的,手腳麻利些,快點救火啊!”

“香兒……”慕容墨握住淩香的手,語調顫抖著道:“我心裏很害怕,你告訴我,紫嫣她不會有事。她不會有事的,對嗎?”

“太子妃吉人天相,一定會沒事的。太子不用擔心。”淩香一邊裝得比太子還要擔心,眼含熱淚地勸著,一邊卻在心裏偷著樂。真是沒想到呀,火勢竟然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大,看來從此之後,她可以高枕無憂了。

“不行,我要進去救她!”慕容墨一把推開淩香,就要衝進去。

孫福眼尖看到了,忙叫道:“大家都攔住太子,絕不能讓太子進去了!”

淩香也尖叫著撲了過去,死死抱住已經被侍衛太監們拉住的慕容墨,在旁人的幫助下,將慕容墨拉得遠些,嗚咽道:“太子,火苗無情,您不能以身犯險啊!”

“放開我,都放開我!紫嫣如果有事,你們一個個的都得給她陪葬!”慕容墨用力掙脫著,但到底是人多占了上風,無論怎樣用力都還是逃脫不了桎梏。

孫福在一旁抹著淚道:“太子,如果您真心像快點救出太子妃的話,那您就好好地在這裏等著。您看看您在這裏喊著要衝進去,大家都守著您了,還有誰去救火呀!”

慕容墨聽到這句話,終於停止了掙紮。

孫福知道自己的話說到了點子上,朝眾人揮了揮手道:“都愣著幹嘛,還不快去救火!”

足足用了半個時辰,終於將火撲滅。隻是,房子也燒毀得不成樣子,大梁都塌了。

孫福抓住一個剛從裏麵出來的侍衛問道:“裏麵情況如何?”

“裏麵濃煙很大,屬下進去沒看到活人,就看見一具已經燒焦的屍體……”

慕容墨聽到這裏,頓時嗓子眼一甜,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隨後眼前一黑。

“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