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份天幹物燥的,可能是老鼠打翻了燭台,引起了火災。”慕容墨沉聲道。

慕容清追問道:“若是如此,這老鼠還真是猖狂,太子妃房間的燭台,它也敢去打翻。”

慕容墨尷尬一笑,道:“事情都已經過去了,皇上都說了不追究了,隻要人平安就好。”

“人平安就好?”慕容清的臉上出現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道:“依我來看,大哥就該將這隻老鼠揪出來,然後繩之以法,如此不但能夠安撫太子妃,還能震懾住其他有鼠心沒有鼠膽的老鼠。否則的話,難保太子妃的平安不過是曇花一現,空說笑罷了。”

慕容清的這番指責與嘲笑甚為明顯,讓慕容墨的臉色在瞬間變得極其難看,清咳一聲道:“我原以為四弟在華林寺潛心修行,必然與外界隔絕,原本還尋思著跟四弟說說這外麵的世界。可依照如今的情形看來,有資格說教的那個人,竟然不是我,而是四弟。”

“大哥這話就說錯了,你我是兄弟,何來說教。”慕容清笑容不減,伸出一隻手親熱地搭上慕容墨的胳膊,道:“我剛從華林寺出來,因為寺廟裏有規矩不能喝酒。所以,一時之間喝不慣酒。不過,如今既然我已經出寺回宮了,那麽這宮裏的一切規矩,我都會重新學習。”

“其實不喝酒也是好的。”慕容墨低聲道,他發現這個四弟比狐狸還要狡猾,自己跟他說話似乎就是一場心理博弈。比的是,誰看得更遠,看得更深。每說一句話,都是試探著對方的棋藝。

秦紫嫣實在是有些受不住這樣步步為營的劍拔弩張,本來想隨便尋個理由告退,後來想了想就這樣將慕容墨撇下,也未免太有點不近人情了。於是,又停下本已經準備邁出去的腳步,看向慕容墨道:“墨,出門前我特地吩咐如珠熬了車前草糖水,現在一塊回去喝吧。”

慕容清笑著接口道:“車前草糖水?這個名字真稀奇。大哥跟嫂子要是不嫌棄的話,也帶我這個沒見過什麽世麵的人去喝幾口吧。”

秦紫嫣嘴角有些抽,這個四皇子還真是有些陰魂不散了。

慕容墨點了點頭,道:“四弟如果有興趣,那麽就一起過去吧。”

“那好,嫂子前麵帶路吧。”慕容清看向秦紫嫣,目光灼灼,恍若是桃花都開遍了般。

秦紫嫣隻覺得渾身都不自在,忙別開了眼,快步往前走去。

一路上,秦紫嫣始終保持快步前行的速度,腳下的花盆底鞋讓她如此行走變得分外吃力,但身後的目光卻讓她連稍微停下來休息的勇氣都沒有。終於到了東宮門口,秦紫嫣回轉身,目光輕巧地從慕容清身上掃過,爾後停留在慕容墨的身上,道:“你們先去吧,一會我讓如珠將車前草糖水送過去。”

她實在是受不了兩兄弟這樣的相處方式,讓她在旁邊看著,對她而言,著實是一種煎熬。

可慕容清卻笑道:“嫂子等會不過來了嗎?”

秦紫嫣擠出一絲笑容,道:“今天走了大半日了,我也乏了,這會打算去眯一會,就不過來了。”

“我看嫂子神采奕奕,也不急於一時休息,不如一起過去喝杯車前草糖水。”慕容清的神色裏帶著讓人無法拒絕的請求。

秦紫嫣本來還想拒絕,可是嘴才剛動了動,慕容清就已經搶著說道:“嫂子不會是這點麵子也不給我吧?”

慕容墨從頭到尾都一聲不吭,給秦紫嫣的感覺就是他在一旁安靜地看戲,看秦紫嫣這次又準備跟他另外一個弟弟演繹出怎樣的風波。秦紫嫣的心頭不禁有些氣惱,頓了頓,迎上慕容清的目光,點頭道:“我先回房梳洗下,一會過來。”

“那好。”慕容清滿意地笑了起來。

顯然,秦紫嫣的妥協在他看來,是意料之中。

既然已經應承下來了,秦紫嫣也不久留,禮貌性地笑了笑,便轉身往回走。回到房間後,如珠不在,如玉忙倒了杯槐花茶遞給秦紫嫣,道:“太子妃回來了呀。”

“嗯,如珠呢?”兩個宮女,秦紫嫣原本是沒有想過要分出一個孰輕孰重,隻不過如珠如玉兩個,如玉過分天真,已然接近了一種無知的地步,因此秦紫嫣在很多事情上都側重於找如珠商量。

如玉也知道自己什麽都不會做,因此對於秦紫嫣的種種安排倒也並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隻是在秦紫嫣跟前神色比如珠要更為嚴謹,見秦紫嫣問自己話,忙道:“如珠去浣衣局了。”

秦紫嫣皺了皺眉頭道:“你手工做得好,以後衣裳這一塊的工作就由你負責吧。”

“是。”如玉點了點頭,應道。她內心清楚,秦紫嫣如今已經對她十分失望,不準備予以重用了。不過,不知為何,得到這個肯定後,她覺得自己心裏反而要安定許多,看著秦紫嫣也不如平日裏慌亂了。

“去幫我把那條湖藍色的長裙拿來吧。”秦紫嫣心中暗道,慕容清是個令人捉摸不透的人,在他麵前,穿紅戴綠的會顯得自己像是個跳梁小醜,倒不如做一個隱形人,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湖藍色,略微帶點神秘,正適合這樣的場麵。

如珠不在,如玉並不擅長梳妝,因此秦紫嫣索性自己動手。輕點絳唇,淡掃峨眉,一頭如瀑布般的青絲隻用一根銀簪子隨意地挽在腦後頭。在湖藍色長裙的映襯下,整個人素雅如蓮,不染塵埃。

如玉替秦紫嫣整理裙擺的時候,都不禁看呆了,喃喃讚歎道:“太子妃是奴婢見過最美麗的女子。”

“天底下比我美麗的女子多了去了,更何況,人活著,靠的不僅僅隻是一張臉。”秦紫嫣輕聲道。

如玉點了點頭,忽而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於是又道:“秋月剛才來找過您。”

“她有說什麽嗎?”若不是如玉突然提起,秦紫嫣都幾乎快要忘記秋月這個人了。淩香最近被青籬整治得不輕,蘭兒又因淩香而死,秦紫嫣敢斷定,秋月也是絕不會讓淩香有什麽好日子過的。想到這,秦紫嫣內心不由輕歎。

做人,到底還是圓滑得要好,不傷害別人,別人也就難以傷害到自己。

如玉搖了搖頭,道:“奴婢說您現在不在,她便什麽也沒說就走了。不過,奴婢瞧著,秋月的臉色十分差。”

“嗯,我知道了。”秦紫嫣點了點頭,朝如玉揮了揮手,示意她退下。

因為要去見的人是慕容清,是慕容墨的兄弟,秦紫嫣的心裏不由有些忐忑不安。縱然妝容服飾,都已經是極盡簡單樸素。磨蹭了好一會,遲遲不肯邁出步子。

如珠敲開門進來,笑道:“太子妃,太子讓您快些過去呢。”

瞧見秦紫嫣有些疑惑的眼神,如珠笑著補充道:“奴婢剛從浣衣局出來,湊巧經過太子房間,四皇子也不知從哪裏知道奴婢是您的宮女,於是特地讓奴婢過來請您快些過去。說是再不過去,車前草糖水就要涼了。”

“他倒真是有法子折騰。”秦紫嫣壓低聲音道。

如珠沒有聽到秦紫嫣說的話,見秦紫嫣神色不像是很好的樣子,於是寬解道:“您讓奴婢找了車前草,吩咐廚子們用紅棗哈密瓜煲糖水,奴婢原本覺得這樣搭配有些奇怪,可沒有想到,煲好後,隻覺得清香撲鼻,光是看著,就已經是格外饞人了。”

秦紫嫣微微笑道:“車前草是一種涼茶,現在這樣的天氣,多喝點是有益無害的。你若是想喝,等會自己去禦膳房去吧。若是沒了的話,反正你也是知道配方的,自己勤快些準備好材料,讓廚子幫忙熬吧。倘若廚子問起,你就以我的名義。”

“多謝太子妃。”如珠忙謝道。

秦紫嫣看著如珠,神色柔和道:“你跟我,也算是有緣分。咱們主仆,就應該同心同德,有難同擔有福同享。以後,如果有什麽需要的,都可以跟我說。”

“是。”如珠感激不盡地點頭道。

秦紫嫣收回目光,輕聲道:“既然四皇子都已經派你來催了,那麽我們這就走吧。”

縱然不願,可又能如何。人生,從來都由不得自己的意願。

待秦紫嫣進入慕容墨房間的時候,溫和的笑容已然爬上她的眼角唇角,仿佛之前的猶豫與彷徨從來都不曾存在過般。

房間裏,早有宮女擺設好八寶桌,時鮮水果跟車前草糖水都已經擺上桌。秦紫嫣走到慕容墨身旁坐下,原本是想著能夠避開點慕容清。可是待坐下來後,卻不由有些後悔起來,慕容清坐在慕容墨的左手邊,而自己坐在慕容墨的右手邊。如此一來,兩人正好麵對麵。秦紫嫣抬頭,正好對上慕容清炙熱的目光。秦紫嫣手心裏,不由沁出一層濕漉漉的密汗。

她想將目光移開,可是又擔心自己這樣做,有點做賊心虛的感覺,落在慕容墨的眼裏,恐怕他又要多想,因此雖然覺得尷尬不已,卻還是故作鎮定地狠狠瞪了慕容清一眼。

仿佛是在嘲笑她的孩子氣般,慕容清嗤笑著,總算是將目光從秦紫嫣臉上移開,問道:“嫂子怎麽去了那麽久?”

“我的宮女不在,衣裳放在哪裏不熟悉,所以用的時間久了些。”秦紫嫣隨便編了一個理由道。

慕容清再度用審視的目光在秦紫嫣的身上遊離一圈,然後笑道:“不錯,這樣穿,看起來就像是畫中走出來的美人般。相比之前的裝束,這樣看起來,更有一番韻味。”

“多謝四皇子誇讚。”秦紫嫣臉有些發燙,忍不住偷偷瞧了眼慕容墨。可是慕容墨卻始終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秦紫嫣有些生氣,當著慕容清的麵,卻也不好顯露,心裏捉摸著晚上一定要向慕容墨問清楚。

如果她不痛快了,那麽她不會再像從前那樣,將所有的問題都憋在自己心裏,什麽都不說,就那樣一個人黯然神傷,甚至肝腸寸斷。如今,她要將一切都搬到台麵上來說。要是不痛快,就大家一起不痛快。

或許是覺得無趣,慕容清調侃了秦紫嫣一會,終於將話題轉移到另外一件事情。

秦紫嫣坐在一旁,小口地喝著車前草糖水,唯恐自己發出任何聲音,擾了兩人的談性。但與此同時,心裏也有些納悶。明明就是跟自己八竿子都打不著的事情,為什麽一定要讓自己坐在旁邊。

慕容清說起話來,總是夾雜著各種各樣的笑與笑聲。但他的話,往往看起來是平常話,其實暗藏玄機。仿佛是條蛇,吐著信子搖著尾巴,看起來好像是在草地上曬太陽,但其實它聚精會神地注意著你的一舉一動,隻等著你稍有倦怠的時候,便猛地撲上去,結果你的性命。

因此,這席談話,無聊的是秦紫嫣,累的人卻是慕容墨跟慕容清兩人。

兩人暗中較量,誰也不願讓誰半分。

十多年的青燈古佛生活,讓慕容清的心裏難免存有怨恨與不甘。憑什麽,憑什麽同樣身為皇子,他們可以在皇宮裏過尊貴的皇子生活,而他,就隻能戒這個戒那個,天天跟著一群和尚念經。憑什麽,憑什麽!

如果說,之前僅僅隻是深埋在心中,偶爾浮出水麵的不甘。那麽,當皇後娘娘來到華林寺,將皇宮的一切,繪聲繪色添油加醋地說與他聽後,他的心裏開始萌發了希望的幼芽,所有的一切不甘,都如潰堤的洪水,將他整個人都打翻在裏麵。

從一個無知的孩童,熬到如今已然是翩翩少年郎。十五年,整整十五年,無數個日日夜夜,無數次月圓月缺,他總算是不必再繼續念經守規。如今的他,終於洗去身上所謂的煞氣,終於回到了皇宮,做回了他的皇子。

命運虧欠他的這十多年,他統統都要全部討還回來。

望著慕容墨的雙眼,帶著溫和的笑意,可內心,卻是連他自己都不願意聽見的冷笑聲。

“你們兩個還要聊多久?”秦紫嫣揉了揉眼睛問道。她實在是有些熬不住了,眼看著天色都已經黑了下來,她強行忍住自己想要打哈欠的衝動。

慕容墨很難得的,終於抬眼看了下秦紫嫣,道:“你要是困了,就先回去歇會吧。”

“那我先走了。”秦紫嫣如獲大赦,什麽都顧不上,說完這句話就走了出去。因為她知道,跟慕容清說道理不如不說。眼下自己的精神實在有些不濟,隻想著快點回房躺著歇會,自然是更加不願意再跟慕容清磨什麽嘴皮子。

慕容清注視著秦紫嫣的背影,那背影,有些倉皇,仿佛是落荒而逃般。他的唇角不由勾起一抹笑意,看向慕容墨道:“大哥跟嫂子什麽時候成親的,怎麽嫂子看起來倒像個孩子。”

“有人寵著的,永遠都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四弟若是願意的話,朝中眾多大臣們都有待嫁閨中的美貌女子,到時可讓父皇安排一下,挑一個入得了心的成親,將她捧在手心裏百般寵愛,看她會何等的孩子氣。”慕容墨抿著唇,道。

慕容清搖頭道:“那些,都不過是些庸脂俗粉罷了。我哪裏有大哥這樣好的福氣,能夠娶到嫂子這樣好的女子。”

“你覺得她很好,那好在哪裏?”慕容墨沉吟著問道。

慕容清笑道:“哪裏都好,不管是才情還是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

“看來,四弟對她的評價倒還真高。如此說來,我可算是遇著寶了。有了四弟這番提醒,從今以後,我一定加倍地對她好,好好地珍惜她。”慕容墨麵色依然不改。

可慕容清接下來的話,卻開始過分起來,他臉上是最燦爛的笑容,說出來的話,卻是讓慕容墨都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耳疾。

慕容清說:“大哥,如果江山跟美人,二者隻能選其一。那麽,你會選擇什麽?”

“是你的,始終都是你的,別人搶也搶不走。不是你的,怎麽搶,也是搶不來的。”慕容墨看著慕容清的眼睛道。他其實是真的想好好地跟慕容清敘敘兄弟情誼,彌補自己與慕容軒之間的遺憾。

可是,見到慕容清之後,他就知道,這些,都不過是自己一人的癡心妄想。

慕容清的眼裏,是透著狼的光芒。他是注定不會甘於受命運的支配。

“那麽,大哥以為這是與不是,如何界定?”慕容清不依不饒地追問道。

慕容墨鄭重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父皇作為皇上,主宰一切。而我們,與百姓一樣隸屬於父皇管理。父皇作為統領者,他給我們的,就是我們的。他沒有給我們的,就不是我們的。”

“可有些事情,是可以爭取的,不是嗎?”慕容清注視著慕容墨的眼睛問道。

慕容墨笑了笑,有著絲絲苦澀味,道:“四弟,其實你心裏早就已經有了定義,又何必再來問我呢?”

慕容清沉聲道:“因為,我還記得,你是我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