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晏說, 他會給舒菀時間冷靜,多久都可以,反正他等得起。

哪怕一直等到她要去法國, 他也能繼續等。

聽他說這句話時,他們剛回到川瀾。

兩人站在客廳裏, 本是無言, 可在她轉過身往之前的臥室走的那刻, 他輕輕喊了她一聲,菀菀。

專屬於他的溫柔呢喃, 絲毫不曾改變一分。

舒菀心上一酸,轉身回眸看他。

他們曾在昏沉的客廳裏說笑擁吻, 可今夜這方天地卻額外的沉寂冷清。

江晏站在落地窗邊, 臉藏在一片陰影裏。神情難辨, 氣質抑沉,卻一遍遍地說, 我等你, 菀菀。

可是江晏不知道, 對於舒菀來說,越是濃鬱的情愫,就越是不可靠的心血**。隻要一個不和諧的夜晚, 就可以讓她失去興趣。

那她有對他心軟過嗎?

當然有。

他在車裏幾近失控的嘶吼, 後來帶著微顫的聲音,放低姿態妥協的模樣, 足以讓舒菀心軟了。

她也在想,是不是自己太過於狠心?畢竟在一起的這些時日, 他對她事事上心, 溫柔妥帖細膩極致。

可大概就是因為他從一開始表現太過於完美, 所以如今發現一丁點缺陷,就讓人十分的難以接受。偏偏舒菀又是眼裏容不得一點沙子的人,所以無論怎麽心軟,都是一瞬而逝的感性,不足掛齒。

就這樣,兩人在各自的臥室度過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誰都沒提昨夜吵架的事兒,江晏也說話算話,喊了人將舒菀所有的日常用品搬回了小公寓。

他沒去公司,開車送她回去,兩人一路無言,氣氛沉悶到了極致。

等到幫舒菀安置好一切後,江晏隻說了一句好好照顧自己。

舒菀說她會的,最後在他欲言又止中,她平靜淡漠的說,“等我整理好一切,再聯係你。在那之前,我們先不要見麵了。”

聽到不要見麵這四個字的那一刻,江晏那顆心仿佛被人用鋒利的刀刃劃開了一條口子。

他垂下眼睫,沒去看舒菀冷漠的神情,隻是輕輕嗯了聲,便轉身離開,進了電梯。

他的背影落寞陰鬱,像是深秋垂敗的枯葉,將落未落,等待著最後一場暴雨,讓他徹徹底底埋入塵泥。

這種不屬於他的氣質,全都因舒菀而起。

她心知肚明,但不敢朝他望去,於是匆匆關上門,卻又忍不住地想起來公寓水管爆裂的那一晚。

那時江晏風塵仆仆趕來,帶著一身寒氣,手撐在門框上,微喘著氣,說電梯太慢,怕她等太久,他是跑上來的。

就是那天晚上,他接她去了川瀾。

……

舒菀背靠在公寓門上,收回神來。

她隻是歎息,告訴自己不要再想了,便抬腳走進了客廳。

這是公寓重新裝修後,她第一次來這裏。

陳設布置全部都和當初她挑選的一模一樣,可見其用心。

從簡入奢易,從奢入簡難。

舒菀在川瀾花園住了半年都不到,現在重新回到小公寓,竟然覺得這裏有些逼仄。

她自嘲笑笑,走到廚房倒了杯冰水,腳步踏進陽台想透口氣,沒曾想視線下意識往下落去,一眼就瞧見了江晏的車停在樓下。

江晏坐在車裏,左手攏著打火機,垂低脖頸湊上去,蹭著猩紅地火苗點燃叼在嘴裏的香煙,又挺直腰背往後靠去,手指銜著煙從嘴邊挪開,沉沉吐息的那一刻,他抬眸朝著舒菀的方向看來。

江晏望著陽台,想起來無數個時刻,他似乎都是在仰望舒菀。

拱橋上,欒樹下。

後來共飲一杯,交頸而臥,卻好像都沒能真的打動過她一次。

甚至,這些時日裏,他連一句喜歡都不曾聽舒菀說過。

從前,他本來還在想,到底如何才能讓她的喜歡愛更熱烈,濃鬱一些。

現在卻隻在想,到底如何才能把她留在身邊?

江晏沉沉想著,泛白的指節捏著煙,探出窗外,彈了彈煙灰。

隔著朦朧的前車玻璃,誰都瞧不出對方的情緒。

舒菀隻是在他們目光交融的那一刻,微微怔了一下。

但下一秒,她就收回眸光,退回步子,轉身上樓回了房間。

江晏什麽時候走的,她不得而知。

隻是這天過後,她和江晏沒再見過麵。

他們的微信裏沒什麽共同的朋友,隻要不刻意的碰麵,其實很難會再有瓜葛。

隻是江晏會時不時給她點一些東西送過來,小點心、小物件、她喜歡的畫展門票、快用完的畫畫顏料,還有每日都會更換的一束鮮花。

他沒在舒菀麵前露麵,東西都是派人來送的。

有時收到,裏麵會夾著一張他寫給他的便簽條。

沒什麽特別的內容,大多是一些關心的叮嚀,讓她注意身體,別太疲累。也是因為江晏的這些行為,才讓看似已經沒什麽關係的他們,沒真的斷了所有的聯絡。

知道舒菀和江晏吵了架搬回來後,夏滿月怕她心情不好,直接跑來小公寓陪舒菀住了幾夜。

剛過來的那天,夏滿月買了不少的啤酒,還點了學校附近一家很好吃的網紅小燒烤,陪著舒菀坐在陽台小酌閑聊。

舒菀酒量一向很好,從前班級聚會去郊區燒烤,玩到最後大部分人都酩酊大醉,舒菀都始終清醒,還幫他們收拾了爛攤子。

但舒菀今天隻是喝了兩罐啤酒,就變得安靜沉寂。

夏滿月看著舒菀,她雙腿蜷縮在座椅上,手裏拎著啤酒罐,目光沉沉地盯著天邊。

晚霞璀璨,落在她側顏,染紅了眉眼。

夏滿月看不得她心事重重的模樣,啪嗒一聲,將酒罐放在桌上,詢問起來:“菀菀,你和江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啊?”

舒菀收回神來,偏過頭看向夏滿月。

卡在喉嚨裏的言語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她吞咽,最後還是啟唇,將那個坐在輪椅上的女孩兒、還有娛樂會所聽到的議論,細細同夏滿月講了一遍。

夏滿月:“那你有問過他嗎?我是說……那種直麵追問?”

“問不問都一樣。”舒菀苦笑一聲,“無論他的答案是什麽,從發現這件事的那一刻起,我對他的信任就已經少了五分。”

“那你打算就這樣冷處理,最後分了?”

“我不知道。”

舒菀確實不知道。

她從沒談過戀愛,心也沒有像現在這般一樣亂過。

頓了頓,舒菀抬頭看向夏滿月,嘲弄一笑:“你說,我從前怎麽沒發現,我也有這麽別扭的一麵?”

“動心則亂。”夏滿月歎了口氣,繼續道,“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都沒有去問過江晏事實如何,隻是憑自己猜測,就準備給他判上死刑。萬一這隻是一場誤會呢?那你豈不是對他太不公平?”

舒菀垂眸,喝了酒,心最為敏感易碎:“可是你知道嗎?從我在法國看到那張照片起,我就時常做夢。”

“做夢?”

“我夢見我爸,他在我媽懷二胎的時候去和外麵的女人廝混,夢見我媽一遍又一遍的給他打電話,想讓他回家,等了一夜又一夜。”

夏滿月倏地怔住。

她從前隻知道舒菀的家庭環境有些複雜,舒菀從不主動和家裏人聯係,但卻沒想到,舒菀的背後竟然藏著這麽大的童年創傷。

夏滿月沒經曆過這樣的事兒,但她的共情足以讓她在此刻心疼起舒菀。

她蹙著眉,匆匆站起身,走到舒菀身邊,將她攬入了懷裏。

“算了算了。”她喃喃,用胳膊環抱住舒菀的脖頸,手輕輕地撫了撫舒菀的頭發,“別想這些不開心的事情了,既然你已經打算冷靜一段時間,那就好好去準備你出國留學要用的申請材料,畢竟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件事要比你風光無限的前途更重要。”

“至於……至於你和江晏,你就像當初你告訴我的一樣,順其自然好了!”

順其自然,這其實是沒有辦法抉擇時,給自己的借口。

但現在似乎是個死局,舒菀也隻能靜觀其變了。

不過,從川瀾搬回到小公寓後,她的心明顯平靜了許多。

就這樣每天在上課和畫室之間奔波,雖然有時候忙碌到喘不過一口氣,但好像又回到沒和江晏有所交集前的生活。

隻是偶爾失眠,又或者夜半時分突然驚醒,手臂下意識地往身側伸去。落了空,低垂半攏著的眼睫微動,這才回過神來,她現在並不在川瀾。

每每如此,舒菀都從**起來,倒一杯溫水,坐在無光的客廳裏任由思緒飄遠,最後重新回到房間,等待天明。

就這樣無聲無息地過了兩個星期,星期六下午,舒菀坐在家裏畫畫。

有些急促地門鈴聲忽地響起,舒菀放下手裏的東西,踩著步子過去,早已習以為常地拉開了大門。

今天來送東西的人是趙叔,門剛開,映入眼簾的就是一捧桔梗花。

“舒小姐,這是江總送您的花,還有這個,這個是甜點。”趙叔說著話,把手裏的東西一一遞給舒菀。

舒菀接過,輕聲道謝。

按照以往,這種時候送東西的人就會說一句,那不打擾您了,我先回去了。

可此刻趙叔卻看著舒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遲遲都沒有要走的意思。

舒菀空出來的手本來是打算關門,但看趙叔神色有異,便靜靜等了一會兒。

趙叔麵露難色,似乎在斟酌著什麽。

直到舒菀等不下去,準備開口詢問他是否還有其他事情時,趙叔沉了口氣,有些凝重蹙起了眉頭:“舒小姐,我們小江總他住院了。”

“您看您今天要是有空,要不要跟我去趟醫院看看他?”

住院?

舒菀神色遽然一怔:“江晏住院了?”

作者有話說:

現在是冷靜期,馬上就下定決心分了,真的別著急嗚嗚嗚!咱們晏哥還要發個瘋。

越是濃鬱的情愫,就越是不可靠的心血**。隻要一個不和諧的夜晚,就可以讓她失去興趣。——這句話出自雙雪濤《聾啞時代》

原文是: “可大多數時候,越是濃鬱的情愫,就越是不可靠的心血**。那種自以為不可或缺的人物,隻要一個不和諧的夜晚,就可以讓我對其失去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