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又過了一年, 舒菀最終還是踏上了回國的飛機。

其實她一直還沒決定好要不要回國,隻是這年七月伊始,她接到了沈真打來的一通電話。

出國後舒菀很少和家裏聯係, 一般有誰打來,她不想接就默默掛掉。

但沈真那天連打了好幾個過來, 舒菀隱隱覺得不對, 最後一次摁下了接通。

電話裏, 沈真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說是舒良突發心梗, 人快不行了,讓舒菀抓緊回來見他最後一麵。

聽到這個消息, 舒菀說不上自己是什麽心情, 隻是微微怔了幾秒, 說了聲好,就掛斷電話, 定了回國的機票。

從法國回嘉南市, 是一趟十分周折的路途。

盡管舒菀已經買了最早的航班, 可還是在中轉的時候耽誤了不少時間。等到她趕到,舒良已經去世了。

他病得突然,走得也很迅速。

舒菀隻是聽沈真說, 舒良臨終前沒受太多的苦, 隻是時常在嘴裏念叨舒菀的名字。

都說人之將死,過往會變成走馬燈, 也總會想起來這輩子做的後悔事兒。

舒菀不知道這個半輩子都沒怎麽盡過父親責任的舒良,到底後悔了什麽。

但她心想, 沒見到舒良最後一麵也好。

免得他要握著她的手, 在病床前哭著說什麽對不起舒菀, 對不起賀秋雅,問她能不能原諒他。

沒見最後一麵,她就可以不原諒他。

舒良的葬禮在各路親戚的商量下,最後選擇在南溪鎮舉辦。回去前一天,舒菀先住在了舒良在嘉南市的家裏過夜。

看著熟悉又陌生的屋內陳設,舒菀想起她上次回來,還是很多年前。

那會兒她從學校回來祭拜賀秋雅,剛到第一晚就和舒良在餐桌上大吵一架,連頓飯都沒吃上。

現在沒了舒良,屋裏的一切都變得的和諧。

沈真看著舒菀,站在客廳裏遲遲沒有動作,以為她是不自在,連忙道:“小菀,你快坐下休息休息,阿姨這就去做飯。”

舒菀回過神,應了聲好。

隻是剛坐下,臥室門裏突然探出來一個小腦袋。

雙手扒在門框上,瞪著水靈的眼睛,仿佛對舒菀很是好奇。

沈真瞧見了這一幕,衝她招了招手,“舒爾,來,過來。”

舒爾聽到沈真的呼喊,小跑過來很害羞地撲進了沈真的懷抱。

就算是這樣,她那雙眼睛還是始終盯著舒菀。

舒菀其實不喜歡小孩兒,但舒爾穿著小裙子,梳著兩個朝天辮,胳膊像是蓮藕段,渾身都肉嘟嘟的,實在有點兒呆萌。

沈真抱著舒爾,讓她坐在腿上,麵向起舒菀:“來,舒爾,叫姐姐。”

舒爾眨眨眼睛,手指放在嘴邊,甜甜喊了聲:“姐姐。”

舒菀頭一次在一個小朋友身上體會到治愈這個詞,她看看她,輕聲問:“幾歲了?”

舒爾不說話,害羞一笑,腦袋埋進了沈真懷裏。

沈真:“快告訴菀姐姐,我們小舒爾五歲啦。”

小舒爾這才慢悠悠重新把腦袋轉了過來,舉起手,衝著舒菀比了個五。

舒菀難得笑了,而沈真看舒菀能接受這個妹妹,心裏也鬆了口氣。

在這裏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舒菀和沈真帶著舒爾一並回了南溪鎮。

過了一晚,容易害羞的小舒爾突然和舒菀親近起來,坐車下車都一直吵著讓舒菀牽手。舒菀也難得把耐心分給她一些,手指始終給她攥著。

當天來參加舒良葬禮的人很多,但算起來其實都不算直係親屬。那些遠房親戚舒菀一個人都分不清,就在一旁領著舒爾,看著沈真打點一切。

舒爾很聰明,看著大家披麻戴孝,她輕輕捏了捏舒菀的手指,奶聲奶氣地問:“姐姐,爸爸是不是沒了?”

舒菀突然不知道如何向她解釋死亡這件事,最後卻隻能輕輕地嗯了一聲。

舒爾哦了聲,偷偷摸了把眼淚。

舒菀突然有點心疼她,於是從包裏翻出來一顆話梅糖,塞進了舒爾手裏。

葬禮結束後,沈真問起舒菀的打算,並邀請她,說如果沒想好,那就和她一起回嘉南市修整一段時間。

沈真那裏畢竟不是舒菀的家。

所以禮貌拒絕後,舒菀決定先在留在南溪鎮,想著難得回來,既然已經到了,索性在這裏玩幾天。

送走沈真和舒爾,舒菀帶著自己少得可憐的行李,入住一家民宿。放好所有的東西,她出門,重新踏上了這片擁有她童年所有記憶的青石板路。

她多少年沒回來過了?

舒菀已經記不清了,隻是這裏的一切早已和記憶中的大相徑庭。

從前那些老舊的店鋪全都拆掉,門麵也變成了景區統一要求的模樣,以至於商業化太濃鬱,沒有一點本地居民生活的煙火氣。

就連舒菀家裏曾經經營的早餐鋪,也不知經了多少人的手,現在變成了一家銀飾樓。

舒菀站在門前,看著陌生的店麵,卻想起許多往事。

她想起賀秋雅在店裏揉麵,舒良在旁邊罵罵咧咧。

想起那一年暑熱,清晨時分,她坐在店裏寫題,偶然抬眸朝外看去,瞧見了不似遠山沉寂的少年。

……

舒菀靜靜斂眸,最後轉身離開,朝著另一處走去。

南溪鎮的小巷子錯亂複雜,但每一條都是舒菀兒時走過的路。

她就在裏麵慢慢悠悠地轉著,看著兩旁新開的漢服體驗店,還有糕點鋪子,想從這萬千不同種,再捉到一點兒和兒時有關的記憶。

本以為從前認識那些鋪子都搬走了,舒菀卻突然瞧見了李記小甜品的招牌。

舒菀停下腳步,看著屋內躺在搖椅上,拿著撲扇扇風,頭發已經花白的李阿姨,眼眶微微有些濕潤。

這些年,她到底是離家太遠了,所以回來後看到一些似曾相識的,心口就忍不住地綿熱。

“李阿姨。”舒菀喊了聲,“我要一份紅豆糕,一份冰鎮酒釀小圓子。”

“好嘞。”李阿姨睜開眼睛,從搖椅上下來,走到台前。

隻是看到客人的長相時,她神色微怔,掀開步子拿糕點的手也停滯了。

“你……”

舒菀漾開笑來,眉眼一並彎了彎,自我介紹起來:“李阿姨,我是舒菀。”

“舒菀……”李阿姨想了一秒鍾,立馬拍手笑了,“舒家小丫頭!你是舒家小丫頭!”

“您好記性,竟還記得我。”

“長這麽漂亮,能有人不記得?你和你媽媽,可是咱們南溪鎮幾十年都見不到的美女。”

舒菀笑著,在李阿姨的誇張的聲音中,被她拉進了店裏坐下。

李阿姨還是和從前一樣,紅豆糕會挑紅豆餡最飽滿的給舒菀,酒釀小圓子也會多給她幾顆。

舒菀坐在店裏矮腳的木桌旁,看著李阿姨端過來她童年的吃食,有一種真真切切回家的感覺。

她道了謝,伸手將垂落的頭發全都攏到一側,舀了一勺酒釀,彎下腰遞到了嘴邊。

入口後,熟悉的味道很快就在味蕾上綻開,就好像回到了還在這兒讀書的日子。

舒菀細細品味著李阿姨不曾變過的手藝,卻不知她彎腰低頭的這一刻,店外匆匆走過去幾個西裝革履的青年。

跟在最後麵的年長一些,追上走在最前麵的,問:“江總,這邊的規劃大致就是這樣了,您看您是否滿意?”

江晏沉著臉,沒作聲。

他今天本來是要去實地考察另外一個項目,但南溪鎮的負責人非說找到了特別好的開發方案,再三懇求他到現場,江晏這才臨時改變主意開車來了這邊。

但過來後,江晏聽完這些人的策劃方案,突然覺得自己大概率是養了一群白癡在公司。

而他此刻沒做出任何的表態,負責人也沒看出江晏這是在忍耐自己不衝手下發火,又湊上來說:“江總,您是對剛才那一片園區不滿意嗎?那個我可以再改的,或者你看,這樣……”

“夠了。”江晏沒耐心去聽這些廢話,冷眸睨了負責人一眼,厲聲道:“我要的不是商業一體化,是當地的民俗風情,這句話開會的時候我說了幾次?你連這點東西都弄不清楚,還敢說是好的開發方案?”

負責人瞬間被江晏眼底的寒氣嚇到,原本想說的話也卡在喉嚨裏,半天都沒發出一個音節。

一直站在江晏身邊的助理程亦澤,見狀跳了出來:“你、你再去想想!沒想清楚不許再來找江總!聽到沒!”

負責人這才回過神,連忙對著馬上就要大發雷霆的江晏鞠躬:“江總對不起!耽誤您的時間了!我會、我會好好想想的。”

道歉倒是快。

江晏站在拱橋上,沉著臉衝他擺了擺手。

負責人灰溜溜的退下後,江晏看著橋下搖櫓船劃過,十分煩悶地沉了口氣。

程亦澤往他身邊站了一步,勸解起來:“江總,您別惱火了。要不要喝一碗酒釀小圓子解解暑?這附近有一家十幾年的老字號,就在我們剛剛路過的地方。”

江晏沒說話,隻是眸光看著遠處,視線被對麵月亮拱橋上,一對跑過去的少男少女給引了過去。

當年他碰上舒菀,就是在對麵的那座橋上。

如今橋不知道翻修過了幾次,周圍參天的大樹被移除到別處,店鋪也早已變了模樣。

可故地重遊,向來不需要完全一樣的場麵。

僅僅隻是一陣拂麵而來的輕柔細風,一束天然混成的日照光影,就足以勾起記憶深處那些埋藏許久,難以忘懷的瞬間。

到底還是不好受。

金絲鏡框下,眸光微顫。

江晏收回視線,大步往橋下走去:“不喝,回去。”

作者有話說:

晏哥,我都助攻到你這份上了,是你自己不去的哈!別怪我!!

寶貝們我回來啦!!後麵還是每天晚上六點鍾更新,感謝大家!鞠躬~

ps:

如果是現實生活,其實也就止步於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