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下旬, 舒菀的藝術館正式裝修完畢。
因為在九月完工,舒菀給藝術館取名為“頌秋”。
掛牌那天,舒菀讓寧雨隨手拍了一些藝術館裏的照片, 放在他們注冊的官方微博還有其他社交平台上。
舒菀順手摁了轉發,說等正式開業後, 歡迎各位預約參館, 並附上了簡短的文字介紹。
“頌秋”整體軟裝暫時呈複古風, 因為第一期展覽是以秋這個時節展開的。一共有四層,一二三樓是不同風格的主題展覽, 四層是西式餐廳,隻提供午餐和下午茶。
營業時間是早上九點到下午五點, 和畫廊那邊差不多, 盡管夏滿月不去旅遊, 也依舊有點人手不夠,所以舒菀又招了兩個剛從美院畢業的學生, 安排他們在“頌秋”這邊幫忙。
“頌秋”開業典禮那天, 舒菀選在了十月一號。
而這一天, 也恰好也是她的生日。
其實她一向都不在意生日這樣的日子,總覺得她的出生,是賀秋雅受苦的開始。
所以並沒有和店裏的其他人談論起國慶節是她的生日, 隻是開業典禮結束, 送走前來祝賀的一些賓客後,舒菀讓寧雨帶著兩個新助理去外麵聚餐了。
至於舒菀, 等他們走了之後,又打掃了一遍一樓正廳。
一切收拾好後, 她坐在一樓用水晶磚砌起的台階上, 看著流光溢彩的燈, 心裏突然很是感慨。
因為突然想起來在法國求學的時候,她那一段很艱難的時光。
那個時候,舒菀資金緊張,學業繁忙,每天都在奔波。
有一天聽到班裏的同學再探討畢業之後要去做什麽,想成為什麽樣的人時,她有一瞬間的恍惚。
直到有人突然轉過來,用法語問她,菀,你準備畢業做什麽?
舒菀坐在教室裏想了許久,總覺得有關未來的預想,一定要廣闊再廣闊,才能拿得出手。結果思來想去,腦海裏卻隻有一個答案。
最後垂眸淺笑,回答問話的同學:“我想開一家畫廊,或者是藝術館。裏麵的一草一木,都要屬於我。”
那時候,她思量再三說出口的期願,一眨眼,竟然真的實現了。
而且畫廊和藝術館,她沒有二選一,而是全都擁有了。
想到這兒,舒菀神情都變得柔和。
因為太專注,她沒注意到“頌秋”門外的桂花樹下,停下了一輛黑色的賓利。
直到門被人推開,風鈴傳來叮咚聲,舒菀才回過神從台階上站起身,一邊往門口走去,一邊禮貌招呼:“您好,我們今天還沒有營業哦,要是想參展可以掃一下門口的二維碼,關注我們的公眾號,等待後續開啟預約通道。”
她話音剛落下,門口就傳來一個男人的低笑聲:“菀菀,難道我也需要預約嗎?”
舒菀恰好在此刻穿過長廊走到了門口,聽到這句話時,腳步遽然頓在原地。
她詫異地抬眸朝前看去,隻見風塵仆仆眼角眉梢卻彎著的江晏,此刻正溫情脈脈地望著她。
江晏最近這一個星期一直在外地出差,今早還發消息說,今天恐怕要晚上十一二點才能趕回來。
可是現在下午三點半,他就這樣毫無征兆的出現在了“頌秋”的門口。
舒菀有些發愣。
而江晏見她半天沒動靜,輕笑一聲,打趣起來:“菀菀這是在cosplay望夫石?”
舒菀還有點沒反應過來,直到看到江晏張開了胳膊,衝他揚了揚眉梢:“好幾天沒見了,不打算過來抱抱我嗎?”
這一瞬間,舒菀唇邊漾開了一抹笑,片刻都沒猶豫,小跑著衝進了江晏的懷抱。
舒菀纖細的手臂環住他的腰,腦袋抵在江晏的心口,輕輕嗅了嗅他身上的氣息。
重新聽到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那種漂泊感,孤獨感全然消散。
他總是有這樣的魔力,光是一個擁抱,就足以讓舒菀安心,讓舒菀著迷。
就這樣靜靜抱了一小會兒,舒菀回了回神,輕喃著問:“不是說可能回不來?”
江晏垂眸看她,寬大的手輕撫著她柔順的發絲,任由它們纏繞在他的指尖,慢條斯理的回答舒菀:“我說的是可能,又不是一定。”
舒菀抿唇,有些傲嬌:“嘁,騙人。”
“冤枉啊。” 江晏頓時揚起聲調,語氣夾雜著幾分委屈的意味,連忙同她解釋, “早上那會兒確實有點趕不回來,是後來遇上熟人,借用了一下他的私人飛機。”
私人飛機?舒菀微怔,從他懷抱裏抬起頭來,看他:“那你豈不是欠下別人一個好大的人情?”
“欠就欠了。”江晏淡淡笑著,眼底有數不盡的溫柔,“沒什麽比給你過生日更重要。”
舒菀:“我對生日無所謂的,過不過都一樣。”
江晏用手捏捏她的臉頰:“那是你來到這個世界的日子,哪能無所謂。”
話罷,他往四處看了看,又問:“事情都忙完了嗎?”
舒菀嗯了聲:“都忙完了。”
江晏:“那現在要不要跟我去個地方?”
去個地方?
舒菀手指摸了摸他光滑瘦削的下巴,問:“要去看海嗎?”
江晏垂眸,微微撇唇:“我是一個浪漫用兩次的人?再說了,今天可是你的生日和頌秋的開業日,隻帶你去看海,我這個男朋友未免也太敷衍了。”
舒菀眨眨眼,繼續猜測:“那我們是去什麽新餐廳吃飯嗎?”
她的模樣好像必須要猜中才罷休。
江晏有些拿她沒辦法,但今天實在不想給她透露一分,隻喃喃吐槽:“菀菀的好奇心怎麽這麽重?你現在跟我去了,不就知道驚喜是什麽了?”
舒菀繼續道:“可萬一是驚嚇呢?”
江晏一瞬頓住:“……”
會是驚嚇嗎?
這事兒他還真的從來都沒想過。
本來江晏對這次送她的禮物是有百分百信心的,可聽她這麽一說,底氣沒了一半。
神色變了變,江晏心底沉了口氣,難得的忐忑起來:“那如果一會兒你覺得是驚嚇,也不要生氣好不好?”
看他眉頭皺著很擔心的模樣,舒菀沒忍住笑出了聲:“我怎麽會生氣?”
江晏滿眼認真:“就是怕你生氣。畢竟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不想你半點不開心。”
舒菀思忖了一會兒,從他懷裏出來,轉過來主動牽住他的手,帶著他往“頌秋”的門外走去。
邊走,邊說:“放心好了,我不會生氣的。”
聽到她肯定的語氣,江晏鬆了口氣。
兩人走出店門,掛在門口的風鈴再次被撥動。
舒菀輸入密碼鎖關門,又在工作群裏發了消息,讓新來的助理一會兒聚完餐再過來檢查一遍電路。
一切事宜全都確認好,舒菀跟著江晏上了車。
江晏說要去的地方有點遠,如果累,可以睡一會兒。
舒菀本來沒覺得疲憊,但江晏今天車裏放的音樂,不知道怎麽回事全都是舒緩柔情的調調。
江晏車子開了兩個小時後,舒菀也已經靠在副駕駛上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他輕輕瞥了一眼她漂亮安靜的睡顏,不動聲色地關掉了車載音樂,又將她的座椅放低,調整到了最舒適的角度。
舒菀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隻是等她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眼睛被什麽東西蒙住了。
她轉了轉發酸的脖子,想伸手去拿擋住視線的東西,剛手剛抬起來,耳邊就傳來了江晏製止的聲音:“別動,菀菀。”
舒菀疑惑:“嗯?”
江晏打著方向盤:“馬上就到了,再等等。”
舒菀大概明白江晏的意思了,隻是覺得有些好玩:“你把什麽東西蒙在我眼睛上了?”
江晏:“眼罩。”
舒菀疑惑:“眼罩?”
江晏:“原本想讓你自己閉著眼睛,但怕你偷看,索性趁你睡著給你戴眼罩了。”
舒菀唇角勾起笑:“什麽驚喜,搞這麽神秘?”
江晏還是不肯透漏一點:“還有十多分鍾就到了,一會兒就知道了。”
舒菀本來以為到了她的眼罩就可以摘掉。
結果車停了,江晏幫她解開了安全帶,卻說,菀菀,現在還不能摘哦。
舒菀訝異:“那我怎麽走路?”
江晏溫柔低喃:“有我在,總不能讓你摔了。”
後來,舒菀是被江晏抱下車的。
她什麽都看不到,隻能感受到秋風習習拂過她的發梢,和風裏不知名的花香,纖細的手臂始終掛在江晏的脖頸上,靜靜等待著到達目的地。
她對時間,方向,早已沒有感知。
隻是覺得江晏抱著她走了很久很久,路不算平整,有一些顛簸。
走到某處,他好像上了台階。
不過走完台階後,江晏腳步停了。
舒菀轉轉腦袋,輕聲問:“到了嗎?”
江晏嗯了聲,說到了,摟著她腰的手鬆了鬆,微微俯下身,讓舒菀雙腳重新落回了地麵。
怕她穿著高跟鞋站不穩,等到她完完全全站好後,他才上前摘掉了舒菀的眼罩。
突然的光亮讓舒菀眼睛有些不太適應,她微微蹙眉,眼眸也眯著。
不過幾秒間,眼前的場景就一點點清晰起來。
越清晰,越讓人驚訝異。
因為此時此刻,她正在南溪鎮,正站在青石板路搭建的月亮拱橋上。
隻是和她剛回國時見到的並不一樣,這裏所有商業化的店鋪全都不見了,一切都回到了她兒時在這裏生活時的模樣。
小溪潺潺流水,搖櫓船晃晃悠悠。
青石板路的小巷裏,有孩童嬉戲打鬧,手裏拿著小糖人。
白磚瓦牆旁,還不知何時移植過來了幾顆欒樹。
此時此刻,颯爽的秋風拂過枝蔓,粉色而碩大的欒果搖曳生姿。
除了這幾棵欒樹,其他的一切都是素雅古樸,江南水鄉的模樣。
舒菀四處張望著,漸漸地,周圍的光景全都和她記憶中的南溪鎮重疊起來。
回過神來,她也隱隱意識到,南溪鎮是如何從商業化變回到從前的模樣的。
她看向江晏,眸底落著盈盈水光,不敢相信地同他確認:“你不會是把南溪鎮買下來了吧?”
江晏慢條斯理地嗯了聲:“南溪鎮的項目,我從去年就開始著手準備了,現在總算是可以帶你來看了。”
舒菀望著他,再次怔住。
江晏輕輕笑著:“以後這裏的一草一木,都是屬於你的了。無論你身在何處,這裏都將會成為你避風的港灣。”
舒菀喃喃:“為什麽……”
江晏當然知道她在問什麽,眼底盛著的笑意更濃了幾分。
望著她,他低聲呢喃:“因為這是我第一次遇見你的地方。”
第一次,遇見她的地方?
可是舒菀記憶中,那年她和江晏碰麵,分明是在早餐店,他跟著周棠如來買東西。。
難道在她不知道的時間裏,他們早就相遇過?
舒菀詫異著。
而江晏溫柔一笑,不緊不慢地同她講起來那年的初相見:“其實在你家早點店和你碰麵的前一天,我這座橋下看到過你。”
那一年,江晏陪著周棠如來南溪鎮休養。
剛到這的那天,他外出給周棠如去買附近出名的糕點,卻在路過的時候,瞧見十七歲的舒菀站在拱橋上。
那時正值日落,橋下的溪水潺潺流動,浮動跳躍著金光。
她林下風致,娉婷嫋娜,任由清風細柔,揚起她沒有一點褶皺的白色裙擺。
隻在對麵的少年再次糾纏她的時候,細長的眸中盛起了一片冷意,毫不猶豫地抬手,打了對方一巴掌,狠戾地丟下一句:“既然用了那些下三濫的謠言來潑我髒水,那就別事後告訴我你這是喜歡我,想引起我的注意。我雖然沒工夫陪你玩這種幼稚遊戲,但如果再讓我聽到你和別人說我和你上過床,那我會有一萬種辦法來讓你不得好死。”
那時候看著她,聽到她那句話。
江晏就覺得,這女孩兒真有意思。
明明是清冷素雅的氣質,可性格卻烈的如一株帶刺的玫瑰。
……
聽到江晏將那次她不知曉的見麵複述結束,舒菀覺得很是不可思議:“所以……你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喜歡我了?”
“嗯。”江晏輕聲肯定,想起這件事,也依舊覺得奇妙,“其實也挺奇怪的,那時候我看到的場麵明明是你打別人巴掌,可我卻就是覺得,你好特別,好耀眼。”
眉梢彎了彎,他溫情脈脈繼續道:“那時候我本來覺得,我們隻是一麵之緣罷了,但沒想到後來發現,我們的母親竟然曾經是同學。”
“當然了,除此之外,南溪鎮也是我送給你的聘禮。”
聘禮。
聘禮?
聘禮……
聽到這兩個詞的那一瞬間,舒菀腦袋嗡地一聲響了。
再然後,她瞧見江晏從口袋摸出一個白色盒子,單膝跪了下去。
“菀菀。”他笑著喚她,似春風般溫柔,將白色盒子打開,舉起了起來,“考慮一下吧。”
“考慮要不要讓你的生日,變成我們的結婚紀念日?”
舒菀望著捧著戒指盒的江晏,在他說出最後一句話的時刻,眼睛漸漸蒙上了一層水霧。
她其實從來都沒想過要和誰步入婚姻的殿堂,去建立一個家庭。
總覺得愛這件事,一旦用合法名義捆住彼此,那就要開始走下坡路。也總覺得,她沒有這個能力,去經營好一段婚姻。
可此時此刻,她看著江晏挺闊的身影,在她的淚光中變得模糊。
看著他把南溪鎮送給她當聘禮,鄭重其事地問她,要不要嫁給他?
她卻忽然覺得,倘若和她攜手走向未來的人是江晏,他們的愛一定不會因為婚姻而走向消亡。
它會始終濃烈,始終燦爛。
因為給予她愛的人,是江晏。
是天下最溫柔的江晏,是她走後,風雪幾程,等她又等的江晏。
舒菀望著那枚在日落下閃爍的戒指,幸福到一顆心顫抖,眼眶也變得通紅。
江晏單膝跪地,微仰著頭,眸光始終如一的落在她身上。
看舒菀半天都沒給他回應,隻是靜靜站著,他胸膛裏的那顆心突然忐忑起來。
舒菀是不想結婚嗎?難不成是不婚主義者?可是他好像從來沒聽她提起過。
一時間,江晏心裏泛起嘀咕,就連拿著戒指盒的手,已經開始微微有些顫抖。
時間一分一秒的在沉寂中過去,卻是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難熬。
直到——
落日熔金的浮光照過來,颯颯秋風拂過,三兩顆欒果飄然銥嬅墜地。
他看到她青絲飛起,紅唇輕啟,漾開了笑意。
“江晏,你可真狡猾。”舒菀喃喃著,視線模糊,聲音也有些無法控製的微哽,“求婚和我生日放在一天,難不成以後是想隻給我送一件禮物嗎?”
江晏原本還在擔心這場求婚對她來說會不會不是驚喜。聽到這句話時,他所有的擔心全然消散,變成了難以抑製的喜悅。
“菀菀,你知道的,我這個人錢很多的,怎麽可能隻送你一份禮物?”江晏溫柔呢喃,語調輕快,眉眼都染上落日餘暉的光,“我隻是覺得,求婚這件事要放在一個特別一點的日子裏。”
“這樣啊。”舒菀垂眸思忖著,尾音拖長了許多,最後笑意盈盈地抬眸看向江晏,衝他伸出了手,“那我答應你了。”
江晏:“想好了?答應可一輩子都不能反悔了。”
舒菀重重地嗯了聲,卻忍不住的熱淚盈眶。
同樣激動的還有江晏,在舒菀肯定的回答後,他手指微顫著,將這枚定製的,隻屬於她獨一無二的戒指,緩緩推上了她纖細的指節。
他沒起身,而是垂頸低眸,在她的手背落下一個溫柔萬傾的吻:“菀菀,謝謝你讓我得償所願。”
舒菀忍了許久,可眼角搖搖欲墜的淚還是在他這句話後,不受控製地跌了下去:“那我也要謝謝你。”
“謝謝你看過我的敏感不安,看過我的別扭古怪,還願意停留在原地等我,始終如一的喜歡我。”
舒菀笑著,眼中噙滿水光。
她望著江晏眼尾那一粒小痣,突然心想,大概再也不會有一個十月,比得上這一年的濃墨重彩。
……
這場故事的開頭,是她孤身漂泊,堅信風月場上不辨真心,享一時歡愉,總好過貪一世愛侶。
故事的結尾,是她親眼瞧見年少時吹過的春風再次悸動,悄無聲息地拂過那片原本寸草不生的原野,讓天青垂水,讓柳梢發芽。
而眼前,這個將來要和她攜手一生到白頭的男人,在此刻溫柔地伸出手,用微涼的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淚花,輕輕捧起了她的臉頰。
“菀菀別哭,從今往後,會有我給你一個家。”
從今往後,會有我給你一個家。
舒菀不停地喃喃著這句話。
夕陽一寸寸沉墜,浮光掠影的每一個瞬間都動人心魄。無痕輕柔的風舒緩地穿過巷口,飛往橋頭,最後纏繞過他們的身體。
她想,那些藏在暗處又或者早已明了的愛意,在他們住進彼此眼睛的這一刻,肆意蔓延到了世界的每一處角落。
它們不會被黑夜的潮汐湮滅,不會被時間消磨殆盡,不會再落雨蒙塵走向衰敗。
它們會生根發芽,會燦爛成花,會永遠濃烈,永遠鮮活。
無懼風雨蕭瑟,也無懼天地浩大。
……
(正文完)
作者有話說:
從不相信愛 ,不會愛,到接受愛,學會愛,勇敢愛,這個故事的正文就到這裏啦。
番外需要時間整理,明天開始停更,周三恢複更新,當天更新超級大肥章的番外。
為了慶祝正文完結,今天給寶貝們在評論區發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