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一層層下到一樓時, 她內心已經十分平靜。
前台物業見她提了兩個行李箱下來,便問了句:“唐小姐要出門嗎?”
她從風衣口袋摸出了一把墨鏡戴上,隻是不想讓人看到自己此刻的樣子, 而後回了一聲:“嗯。”
“對了唐小姐,這邊有您一個快遞。”
她隻回了聲:“先放著吧。”頓了頓, “幫我叫輛車吧。”
她聲音悅耳,此刻卻有些沙啞, 像淙淙清泉裏撒了一把細沙。
小姑娘熟練地幫她叫了一輛出租車,而後又道:“唐小姐,那快遞我一會兒送上去吧。”
唐珞頓了頓, 走到前台前:“先給我吧。”
小姑娘從桌下拿出一個盒子遞給她。
唐珞拿了前台桌上的一把美工刀,拆開了快遞。
一個從香港寄過來的包裹, 裏麵是一支香薰蠟燭和一瓶男士古龍水,古龍水原本是要送給他的。
這陣子, 她總是一麵計劃著離開, 一麵又在規劃著他們短暫的未來。
她把盒子扔到一邊, 把兩個小物件胡亂地塞進了行李箱裏,過了會兒, 小姑娘說“唐小姐, 車來了”,她便走出入戶大堂,在出租車後座坐了下來。
唐珞趕到機場時天已徹底黑了下來。
她有些魂不守舍,卻還是要打氣十二分的精神來考慮自己的日後。
她買了一張最早的飛往上海的機票, 而後問了婷婷一句:【對了婷婷,你另一個房間租出去了嗎?】
顧婷婷回得很快:【還沒有, 找不到合適的室友。】
顧婷婷:【不太想和陌生人合租, 感覺怪怪的。】
顧婷婷:【怎麽了?】
唐珞:【我要去上海了。】
而對話框上方, “對方正在輸入……”的字樣出現又消失,像是想問些什麽,卻找不到合適的措辭。
唐珞便回了一句:【我和傅裴南徹底完了。】
*
飛機落地時是婷婷來接的她。
婷婷工作後買了一輛國產新能源車代步,在前麵一言不發地開著車,唐珞坐在後麵,給她轉了一萬塊錢說:“先付你一個季度的房費。”
“哎喲,這是幹嘛。”頓了頓,她又問了一句,“你和他,真的徹底分手了?”
唐珞“嗯”了聲。
顧婷婷又問了句:“你怎麽坐後麵啦?”
唐珞隻說:“副駕駛不是你小男朋友的專屬嗎?”
且這麽多年,除了傅裴南,她好像還沒坐過誰的副駕駛。
“你和他還好吧?”她又問了句。
“挺好的。”
顧婷婷每天在互聯網996,他卻在家族企業閑得發黴,如此相處了幾個月,雖小矛盾不斷,也沒了一開始時的**,不過勝在安穩。
她今年25歲,比唐珞還要大一歲。
年輕時追求轟轟烈烈,而現在,尤其見了唐珞,她隻覺得什麽都沒有“安穩”二字來得更難能可貴。
婷婷開了轉向燈,一邊看著路穩穩當當地右轉,一邊說了句:“他本來想和我一起來接你的,不過被我拒掉了,這種時候還是應該和姐妹單獨在一塊兒,是吧?”說著,她用後視鏡看了一眼唐珞的臉色。
唐珞麵色有些蒼白,雙唇緊閉。
她從小經的事兒多,分手也沒有同齡小姑娘們的哭哭啼啼,隻是她越是平靜,婷婷便越是擔心。
她們家離虹橋很近,上海的路況比北京略好一些,又是在夜裏,開到家也不過二十分鍾的路程,兩人很快便到了那間小出租屋,婷婷拿出了鑰匙開門。
屋子裏倒是一切照舊,雜七雜八的小物件淩亂卻有章法地堆在客廳裏。
乳白色的家具、白綠相見的桌布……
窗外曆盡世事變遷,屋子裏還是一副寧靜致遠的模樣。
她還沒來得及坐一坐,便兀自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那裏空空****,還是她離開時的模樣。
她打開行李箱,把衣服一一掛進了衣櫃,洗漱用品放到洗手間擺好,最後箱子裏還剩香薰蠟燭和古龍水。
她沒有拿出來,隻是把箱子合上,推進了衣櫃角落。
走出房間時,婷婷在客廳茶幾上擺了一瓶紅酒和兩隻酒杯,還難得貼心地替她泡了一杯嫋嫋的綠茶,擺了些零食,見她出來便問了句:“喝茶還是喝酒,你來選。”
唐珞在沙發上坐下,端起熱茶喝了一口,說了句:“喝茶吧。”
她明白喝了酒就會失控。
失了控,就會想起一些不該想起的事。
解決不了的痛苦,挖出來反反複複咀嚼又有什麽意思,她隻想把過往一切都深埋在心底,不願再回憶。
*
每當上帝給你關了一扇門,都會順手為你打開一扇窗,這大概是個玄學,不過唐珞從小便對這道理深信不疑。
而這次,這句話又一次地靈驗了。
是在第二天下午,唐珞吃了飯悶在房間裏正感到焦慮時,一通電話打了進來,備注“韓導”。
唐珞立刻接起來,說了聲:“喂?韓導。”
“唐珞呀,你現在在幹什麽啦?”
“在家呢,這一陣也沒有接戲,沒什麽合適的機會。”
“是這樣啊,我這邊呢有一朋友,這兩天著急忙慌要找一個女演員。蘭冰的事你這兩天看到沒有啦?”
蘭冰她知道,圈子裏半紅不火的小明星,不過這幾天發生在她身上的事太多,蘭冰出了什麽事,她還真沒時間關注。
韓導便繼續說道:“哎,小姑娘去勾搭了王石安導演,被王導老婆在微博上撕了,這兩天在網上傳得是沸沸揚揚!算是徹底塌房了!我朋友最近在拍的戲,就用了蘭冰,戲份拍了一半不到,這眼看勢頭不對,想馬上換一個演員,隻是一時也找不出合適的。”
“這個角色算是戲裏一個副CP。哦對了,星辰最近也在這個組裏。”說著,韓導哈哈大笑起來,“這個角色是星辰戲裏的親妹妹,星辰這小子比你還小一歲,看來要占你便宜了,還要你喊他一聲哥。”
“如果你感興趣呢,我現在就把劇本發給你,片酬我替你去談!”
韓導沒說他這位導演朋友究竟是哪一位,不過最近朱星辰勢頭正猛,接拍的戲,肯定再差也差不到哪裏去。
她便立刻說了句:“我拍。韓導,您先把劇本發給我吧,我這兩天隨時都可以去視鏡。”
“那好的呀。”
劇組那邊著急,剛掛了韓導電話,沒一小時便喊她過去試戲。
這時正是傍晚,那部戲拍攝地點在杭州,唐珞簡單收了一些行李,買了張高鐵票便連夜趕了過去。
導演姓李,雖趕不上韓導的段位,但這麽多年也拍了幾部耳熟能詳的電視劇,到了劇組酒店的會議室,讓她演了幾個小片段便當場定下了她,說:
“老韓這人眼尖,他推薦過來的人我是信得過的,時間也趕,這個角色我就定你了。你這兩天還有沒有其它安排?今晚還要回上海?”
唐珞看導演是恨不能她現在立刻馬上就進組,便說了句:“我這邊倒是沒什麽安排,聽您安排吧。”
導演也毫不客氣:“那就別回去了。”說著,甩給她一疊劇本,圈了一下明天要拍的戲份,“忽然出了這麽一件大事,大家都著急,也好在是戲還沒有殺青,不然到時候怕是被壓著播都播不出去。你回去好好準備一下,明天就開機。”
唐珞恭順地接過劇本,說了句:“謝謝導演。”
導演走到一半又回過頭來,問了句:“對了,你英語怎麽樣?”
“之前在美國讀了三年高中,英語還可以。”
“我們這個角色也是美國留學回來的背景,所以你也能在劇裏說兩句了是吧?”
“yes of course。”
簡簡單單一句話,不過可以聽出她口音很純正。
李導給她豎了個大拇指,便轉身離開。
*
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進組拍戲,她適應得很快。
不過累也是真的累,戲拍到一半忽然換了演員,拍攝周期每拖長一天,便要多燒一天的錢,劇組為了趕進度,每天都是緊著她的戲份拍,而她又是臨時接的本子……
好在角色並不複雜,高冷美豔大小姐的人設,有一些副CP的感情線。
唐珞演戲喜歡收著,臉上沒有太多太誇張的表情,不過通過一些微妙的設計,情緒表達都很到位。
且她通身的氣質,不用劇情烘托,往那兒一站就是一個活生生的大小姐。
之前導演覺得蘭冰的表演太過,高冷被她演成了做作,怕播出後要挨罵,而唐珞的表演卻恰到好處。
臨時替上的演員,非但沒有影響整部片的質量,反而提升了質感。
導演很是滿意,大部分鏡頭都是一次就過,在片場對她更是讚不絕口,還說:“真是後生可畏啊!”
這一日原本要出外景,拍朱星辰訂婚的戲份,她作為妹妹自然要到場。
可惜天公不作美,杭州連續幾日下起了大雨,劇組等不起,原本預定好、錢都付了的外景場地隻能作廢,臨時找了個酒店宴會廳來拍。
訂婚宴上,唐珞穿一襲香檳色吊帶禮服,長長的卷發攏到一側,一大片冰潔的後背露在了外麵。
一場秋雨一場寒,宴會廳內也頗有幾分涼意。
導演喊了聲“哢—”,她的戲份便暫時結束了。
她趕緊走到一邊拿起了呢大衣披上,又拿上自己的保溫杯和劇本,走到一旁的折疊椅上坐了下來。
她下一場戲的台詞還沒有記熟,準備爭分奪秒多看幾眼,隻是一邊看一邊擰開了保溫瓶瓶蓋,對在嘴邊,半天卻沒有一滴水流下來。
她看了眼杯底,水早已喝幹了。
她也來不及去接水,幹幹地抿了一下嘴唇便繼續看本子。
而是在這時,一瓶礦泉水出現在了她眼前。
那雙手修長而骨節分明,食指上戴了隻鉑金扳指。
“唐大美人。”
男性極富磁性的嗓音從她頭頂上方響起。
礦泉水擋在了劇本前,她便抬頭瞥了一眼,隻是身後巨大的水晶吊燈實在太過耀眼,背著光,她看不清他的長相,隻看到他襲一身精良黑西裝的修長身影。
見她久久也不接,他也不願繼續遞著水傻站著,便微微彎下腰,把礦泉水給她立在了腳邊。
她穿了雙銀色高跟鞋,腳踝纖細白皙,腳背上筋骨分明。
見他彎下腰,便微微收了收腳,微妙地收進了裙底。
看似得體,那一絲慌張還是被他盡收眼底。
他輕輕笑了一下,在她旁邊的折疊椅上坐了下來,問了句:“公司沒給你配個助理?”說著,側過臉來看向她。
唐珞扭頭瞥了一眼,這才看清是趙謙瑜。
星耀影視董事長趙寅策的兒子,本科在美國學了導演,聽說電影審美不錯,如今在星耀做製片人,也兼著星耀的總經理。
這部戲也是星耀影視投拍,之前他來劇組探班,唐珞曾在會議室裏與他有過幾麵之緣。
她回了句:“我沒簽公司。”
周謙瑜便道:“韓導和李導都說你戲很不錯啊。簽我們公司,我立刻派十個助理在你跟前伺候著。”
唐珞回了句:“不必了。”
她聽出了那句話裏微妙的試探,帶著他們這個圈子裏的公子哥獨有的自信,或者說是狂妄。
她早已過了拿試探當機會的年紀,也不接受這樣的調侃。
*
再一次見到周謙瑜是在十多天後。
緊趕慢趕的,她的戲份總算完成了八|九成。
這一日她戲份都在下午,她一早起床,難得有時間自己做了三十分鍾瑜伽,也難得有時間下樓享受一份悠閑的早餐。
劇組訂的酒店算是一家老牌五星級,談不上多豪華,不過位於二十二層的空中餐廳算是個亮點。
唐珞刷了房卡步入餐廳,在餐台轉了一圈,端了一盤食物和一杯冰鎮葡萄汁,正要走到落地窗邊的位置落座,相貌俊朗的男侍應生便走了過來:“實在不好意思,小姐,我們這個位置有預定了。”
唐珞便避讓開來,說了句:“好,不好意思。”
記得五年前,她剛跟著傅裴南來到北京。
那一年她19歲,正常來講該上大二,不過她16歲時學業中斷了一年,又因剛從美國回來,不得不重讀一遍高三。
當時傅裴南進了盛茗地產朝九晚五,對地產行業也沒什麽興趣,每天過著散漫而毫無目標的生活。
她則剛剛結束了藝考、高考,拿到了電影學院的錄取通知書。
一年來拚盡全力的努力,和在臨藝考前幾個月背水一戰做出的決定,總算都沒有白費,她隻想好好度過一個暑假,慰勞自己這一年來起早貪黑、焦慮到失眠的日子。
她和傅裴南難得都很空閑,便在那套房子裏,關上門過起了小恩小愛的日子。
吃飯、做.愛、旅行,聊一些無聊的話題。
像一對平常的飲食男女。
沒有父母幹預,也不必遙想未來,那是她和傅裴南最完滿的一段時光,也是她一生中最快意的時光。
現在想想,那樣的幸福和快意,恐怕這一生也難能再有一回。
隻記得一次周末,兩人準備出去吃個早餐。
隻是兩人食性並不相合,她大眾點評刷到了底,提出的建議一律被傅裴南否掉,兩人在**拖拖拉拉了一個多小時,也沒決定好要去哪裏吃早餐。
她餓得不行,便三下五除二地道:“那就去吃對麵酒店的自助早餐,各吃各的!”
傅裴南不是太滿意,不過也還是跟著去了。
她穿了一條淡藍色連衣裙,一雙白色帆布鞋,那時的她,還在乖乖留著傅裴南最喜歡的黑長直的發型。
兩人手牽著手,步入酒店金碧輝煌的大堂,踏過柔軟的深藍色地毯,走過一幅幅濃墨重彩的油畫,走到了餐廳入口。
餐廳位於酒店頂樓,四周皆是巨幅的落地窗。
落地窗邊的景觀十分不錯,她便指了指靠窗位置,問了門口侍應生一句:“那個位置可以坐嗎?”
侍應生穿了一身深藍色西裝,相貌周正,舉止彬彬有禮。
他遊刃有餘地應了一句:“不好意思小姐,因為我們靠窗的位置比較緊張,基本都是留給套房客人的,如果您想坐,下次可以提前預定。”
唐珞掃了一眼,明明窗邊空位有十幾個,便問了句:“這麽多空位都是留給套房客人和預定客人的嗎?”
“是的,不好意思。”
“……”
而在這時,一位闊太太走了進來,侍應生迎了上去,叫了聲:“陳太太。”說著,跟在陳太太側後方介紹著今日的早餐菜品,等陳太太看了一圈要落座,便紳士地用“請”的手勢指向窗邊景觀最優越的位置,問了句:“您看這個位置可以嗎?”
“可以。”說著,陳太太優雅地走上前去落座。
傅裴南笑了一下,一手插在運動褲口袋,一手牽著唐珞小小的柔軟的手掌,問了句:“還吃嗎?”說著,扭頭看她,見她有些氣鼓鼓的樣子,還覺得有點可愛。
唐珞微微揚了下巴:“吃啊,為什麽不吃。”
這時侍應生回到了原來的位置,同樣得體地用手掌指了一下吧台位置,說了句:“這邊結賬。”
傅裴南便用下巴指了指那位置,提點了句:“去買單吧。用我給你的那張卡。”
幾個月前傅裴南給了她一張卡,由國內某銀行代發的運通黑卡,額度她沒有仔細數過,隻知道那一串阿拉伯數字看著有卡號那麽長。
她隻覺得太浮誇,她要這麽大的額度做什麽呢?
且萬一不小心弄丟了,被人盜刷,這責任她可擔不起。
傅裴南卻說:“萬一哪天你自己在外麵有個急用,一時間又聯係不上我呢?”
唐珞隻說:“我能有什麽急用……”
再急的急用,也用不上這麽大的額度吧?
不過這麽多年,對於傅裴南送的禮物,她也不怎麽會推脫了。
就像那麽多包包、首飾,她哪怕隻是堆在衣帽間積灰,也都會照單全收,因為她明白推脫不過。
對於傅裴南而言,這點東西根本無關痛癢,推來推去的委實沒什麽意思。
但她收下了,卻也從未覺得過這些東西是自己的。
那天她背了一個白色鏈條包,某寶上兩百多塊買的,或許是出於某種小小的虛榮心,她從包包隔間裏拿出那張黑卡,走上前去問了一句:“這張卡可以刷嗎?”
侍應生接過那張卡,表情依舊淡定,刷卡結了賬,雙手把卡還給她,語氣間卻又發生了一絲微妙的變化:“我們靠窗的位置有預定,但也有一些客人預定了,不在預定時間裏過來用餐,所以會有一些富餘,您可以先坐。”
“好呀,謝謝你啊。”
“沒事。”說著,侍應生引他們過去。
那天她如願以償在景觀壯麗的落地窗邊吃了早餐,也忽然明白,傅裴南當初把這張卡給她,不是想彰顯什麽,也不是覺得她哪一天的急用,會需要能在北京三環內一口氣刷下幾套房的額度。
而是明白對於初到北京的她而言,這張卡像一張名片,可以隨時隨地為她提供許許多多的便利與特權。
比如,她後來再來這家酒店吃早餐,靠窗的位置都是隨時來、隨時坐。
再比如,她在奢侈品店再也沒有看過sales的臉色。
而正恍惚間,窗邊一個身穿黑西裝的身影衝她擺了擺手,這一次,他親切地叫了她一聲:“唐珞。”
她望過去一眼,分辨出那人是誰,叫了聲:“趙謙瑜?”
他一個人坐在靠窗位置上,說了句:“過來坐。”
製片人,大金主。
果然和她們不一樣,住的是套房。
唐珞笑了一下沒推脫,端著盤子走了過去在他對麵落座,說了句:“早啊。”
“早。”
唐珞夾起一隻溏心的荷包蛋,放到嘴邊小小地咬了一口,而後抬頭望了他一眼。
可能是他今天的頭發沒打理,碎頭發多,也可能是他今天這件白襯衫,顯得他年紀小了一些,沒有了一身黑西裝時逼人的公子哥氣場,看上去竟比上回順眼不少。
趙謙瑜輕輕笑了一下,問了句:“看我幹嘛?”
唐珞更加明朗地笑了,不過沒說話。
趙謙瑜上回被她拒了一次,這一次是什麽架子也都沒了了,一副大喇喇地樣子道:“真不打算簽我們公司啊,我認真的。”
“我再考慮一下?”
趙謙瑜便“害”了一聲,不知從哪兒學的騷話,來了一句:“你說你們現在這些女演員啊,一個個長得漂亮,戲又好,我們公司這麽大名氣都不肯賞臉。內卷的盡頭在哪裏,幸福在哪裏,住址在哪裏,你的聯係方式又在哪裏?”
聽了這話,唐珞“噗嗤—”一聲笑了。
他繼續道:“我說真的,我爸……”頓了頓,怕她不知道,又補了一句,“就是趙寅策,最近在籌備一部新電影,有一個角色不開玩笑,還真挺適合你。林芷茵你知道吧?”
唐珞“嗯”了聲。
“女一定了她。我說的這個角色呢,在戲裏演她的青年時期,大概十六歲到二十出頭這個年齡段吧。戲份的話……現在劇本還沒定稿,我估摸著能有個三分之一。”
趙導電影,三分之一的戲份。
這麽大一塊肥肉,擱誰誰不會眼饞?
哪怕是那些天天在熱搜上掛著的頂流小花,尤其想擺脫流量標簽的,為了這樣的機會也要爭破頭。
不過這圈子**太多,坑也太多。
何況這麽好的一個機會,自然是各方利益鬥爭的結果,不是他作為趙導的兒子就可以隨口定下來的,趙謙瑜就這麽輕輕鬆鬆說要把這個角色給她,她不信。
她問了句:“讓林芷茵從頭演到尾不行嗎?”
趙謙瑜又“害”了一聲:“現在觀眾誰願意看一個半老徐娘演少女啊,而且我們公司,也想借這個機會找一個全新的麵孔,捧一捧,萬一就是下一個林芷茵了呢?”
話是這麽說,不過“半老徐娘”四個字,還是引起了她的輕微不適。
或許是察覺了她的心思,趙謙瑜又補了一句:“林芷茵這個人吧,人品一般,其實演技也就那麽回事兒,花瓶一個,人特膚淺。就講一個事兒吧,她手有點胖,戲裏所有給手特寫的鏡頭她都要用手模。大家看了,說她手好看,她聽了還挺沾沾自喜。拿了雙金影後也是靠導演調.教有方,你後麵多和她接觸接觸就知道了。”
像是在解釋,自己不會隨隨便便對哪個女人使用“半老徐娘”這樣的詞匯。
唐珞隻是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
回到酒店房間,唐珞感到有些疲憊。
她無力地側臥在潔白的床單上,背對著窗外明媚的陽光,目光空洞地躺了好一會兒,又猛然想起一事,這才從**“騰”地起來,打開行李箱,開始胡亂翻找。
果然,她從那個上一回背不知是在何時的miumiu白色褶皺包的隔間裏,翻出了傅裴南給她的那張卡。
她歎了一口氣,懊惱地錘了一下頭。
緊跟著,她又想起一件事,點進了支付寶賬單,發現自己這一陣打車、叫外賣,好幾次免密支付都是直接從他卡裏劃的錢……
她頓時警鈴大作,立刻從支付寶、微信裏解綁了他的銀行卡,又進入網購軟件,刪掉了自己之前的默認收貨地址,一通操作過後又進入微信,點開了他的頭像。
他們的聊天記錄仍停留在一個月前。
她問他幾點回來,而他回了句,到樓下了。
臨分手前的那段記憶,她實在不想再回憶一遍,每每想起,都像是一把小刀在一刀一刀地淩遲著她。
她刪掉了對話框,而後再次點進去。
對話框裏隻剩下一片空白,她說了句:【你的卡還在我這兒。】
傅裴南回得很快:【你留著用唄。】
唐珞打下一串字,“不好意思,之前幾次免密支付也是從你卡裏扣的,我給你轉回去”,隻是沒有發送,一個字一個字刪掉,而後幹脆給他撥了個電話。
鈴聲響了一會兒,傅裴南總算接聽。
他懶懶散散應了聲:“喂?”
唐珞單刀直入:“你的卡怎麽辦,我給你寄過去吧。”
“卡是能這麽寄的?萬一半路被人截了,被盜刷了怎麽辦。”
聽著倒不像是擔心被盜刷,倒像是在耍無賴。
頓了頓,他又道:“你先拿著,後麵有機會再說。”
唐珞不想再跟他掰扯什麽,隻冷冷地回了一句:“後麵能有什麽機會?”頓了頓,她實在不想再糾纏下去,留下一句“我寄給你,萬一被盜刷,我賠給你行吧?”便掛了電話。
放下手機,唐珞撕下酒店床頭一張便簽紙,把銀行卡裹了一下,又找了個化妝品盒,把卡埋進了一堆拉菲草裏,便打車找了個快遞站點把東西寄了出去。
*
十天後,整部劇徹底殺青。
殺青慶功宴上,趙謙瑜、李導、朱星辰和女一號共同握著一瓶香檳,緩緩向香檳塔倒了下去,大家人手一杯地拿著香檳杯一起碰杯,慶祝這部劇的完美收官。
這一部戲結束了,而她還不知下一個機會在哪裏。
酒足飯飽、杯盤狼藉。
唐珞不想再趕赴下一場,便與導演請辭,說了些感謝的話語便一個人走向酒店房間,而在這時,身後又響起一聲不緊不慢的……
“唐大美女。”
“……”
唐珞回過身,果然是他。
他手上拿著一疊A4紙,不過被他卷成一圈握在掌間,走上前來說了一句:“方不方便借一步說話。”
兩人來到了行政走廊,此時正是happy hour,裏麵熱熱鬧鬧地坐滿了人。
兩人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趙謙瑜把手中拿一疊紙放到桌上,推到她跟前:“不好意思,被我捏破了點。不過沒關係,如果你有意願,到時候可以重新打印一份。”
唐珞看了眼封麵,是星耀的全約合同。
她隨手翻了一翻,十年的合同期限,關於公司應該履行的義務,上麵幾乎一筆帶過,而關於公司的權力,以及她應當履行的義務,卻詳細得觸目驚心。
倒是寫了公司一年會安排多少多少電影、電視劇,多少個通告,但究竟是什麽質量的電影、電視劇,這些本身就難以量化,公司作為甲方更是不想去量化。
唯有十年的合同期,和巨額違約金是白紙黑字的。
唐珞念了一句:“十年。”
十年後她該是三十四歲,也該到了“半老徐娘”的年紀了。
“是啊。”趙謙瑜坐在對麵,一身西裝革履,優雅地翹了個二郎腿,卻是口吻一變:“我們公司願意傾斜這麽多資源捧你,萬一你一紅就要跑路呢。這樣的例子不在少數,我們公司也很被動。”
他又換了張麵孔,一副生意人的麵孔。
頓了頓,他又開口道:“現在是個流量為王的時代,說白了,隻要曝光給到位,什麽阿貓阿狗都能紅得起來。”
“當然了,這種紅隻是小紅,如果想大紅,還是得像你一樣硬件、軟件條件都過硬。你的臉確實上鏡,表演上也確實有點天賦,加上我們公司的實力,我相信你可以成為下一個林芷茵。我們公司也好幾年沒捧出過一個林芷茵級別的女明星了,所以我才三顧茅廬地想簽你。”
“你是有點天分,不過不經打磨,也會很快黯然失色,我相信簽了我們公司可以讓你少走幾條彎路。”
唐珞忍不住地笑了一下:“這一句捧一句貶的,資本家收服人心的手段,還真是有一套一套啊。”
趙謙瑜沒生氣,反而笑了,回了句:“謝謝誇獎。”說著,又坐正了些,怕惹她厭煩,語氣也不再那麽油腔滑調,“不過我們公司能給你的資源也是實打實的,趙導也看了你的表演,如果你願意簽我們公司,那我可以破例給你簽一個補充協議,趙導那部戲,我跟你說過的那個角色,就給你了。”
她現在確實缺一個機會,韓導的推薦也隻是偶然的機會,不會再有第二回 了。
她需要一個經紀公司來為她打理這一切,而星耀的平台,包括這份補充協議,於她而言確實誘人。
十年的合約,巨額的賠償金。
她不想接受,隻是她一個沒名沒姓的小演員,二十四歲的年紀也不算年輕了,她又有什麽議價權呢?
她回了一句:“好啊,謝謝你這麽看得起我,我回去考慮一下。”說著,拿起了那份合同便起了身。
*
當天晚上唐珞便收好了行李,買了張高鐵票,連夜從杭州回了上海,打車到了閔行的小出租屋。
夜裏十一點,顧婷婷也才下了班回家。
聽了星耀拋來橄欖枝的事,婷婷道:“星耀哎!我最近追的好幾部劇,好幾個愛豆都是星耀的!星耀幾年前還一副老幹部做派,出的都是正劇,這幾年倒是越來越會迎合年輕人口味了。尤其那個韓導,真是又老又騷!深得我心!不過十年合同也太恐怖了吧?跟簽了賣身契一樣啊!”
唐珞抿了一口熱茶,回了句:“是啊。”
婷婷又兀自說道:“那你怎麽想的?”
“簽。”
她沒有別的選擇。
婷婷說:“阿傑學法律的,我問一下他身邊有沒有什麽朋友,先幫你看一下合約吧。萬一有個漏洞什麽的,你不是虧大了嗎?”說著,她拿起手機,便給林雲傑發了個視頻通話。
兩人膩歪了一會兒,婷婷說了合約的事,林雲傑先是激動道:“天啊!那豈不是要成大明星了!”頓了頓,“合同的事好說,我這邊剛好有一個同學,做辯護律師的,專門做藝人經紀這一塊兒,我把他微信給你。”
林雲傑把微信推給了婷婷,婷婷又推給了唐珞。
唐珞把合同發了過去,過了會兒,律師便打了個語音通話過來,問:“唐小姐,現在通話方便嗎?”
“方便,請講。”
律師歎了一口氣,而後道:“其實這合同倒也沒什麽漏洞,隻是說有點霸道,但也沒辦法,行業現狀就是這樣。我經手了那麽多案子,打的都是解約合同。這種藝人和經紀公司解約的案子,隻能說每個案子背後都是一個辛酸的故事吧。”
“什麽得罪了哪個人物,或是捧了一會兒捧不起來,被公司雪藏,隻能看著青春一點點流逝,因為違約金又沒辦法脫身的,比比皆是。官司再拖個一兩年,很多人解約解成了,人也頹了。 ”
掛了電話,婷婷感歎了聲:“活著太難了……”
*
第二日一早,唐珞迷迷糊糊間,隻聽外麵一陣風風火火。
婷婷生死時速地洗漱完,上了個淡妝,從冰箱拿了兩片麵包,一邊叼在嘴裏一邊穿上鞋子起身,說了聲:“我去上班了!”說著,便“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緊跟著,世界陷入了一片寂靜。
唐珞瘋忙了一陣,一閑下來,之前積攢的疲勞便開始凶猛襲來。
她有些夢魘,一直渾渾噩噩睡到了下午兩點才起床。
她無力地下了床,簡單洗漱了一番,不餓,卻覺得全身的能量都已消耗殆盡,便去廚房熱了杯牛奶。
回到房間時,隻見窗外陽光明媚。
這個小區雖是個老破小,不過采光很好。
她之前很喜歡這裏,所有的小商小店,都是曆經了幾十年的變遷自然生長出來的,比開發商一夜之間規劃出的配套,要有活力得多,所有小市民都市井得那麽真實。
這兒離虹橋機場很近,有時站在陽台上,常常可以看到飛機一個個地騰空,高聳,而後破入雲間。
她之前經常在陽台放一把椅子,拿本書,曬曬太陽,一坐就是一個下午。
隻是此刻,看著那明媚的太陽,她隻覺得心間忽然有一絲刺痛。
在劇組時忙忙碌碌,會讓人短暫地忘掉許多事。
而一閑下來,感知便越來越清晰。
她忽然不敢去直視窗外一切美好的景象,隻想找一個冰冷的樹洞把自己埋起來,或像前一陣那樣,像個陀螺忙得連軸轉,讓自己忘掉本不屬於自己的那一場夢。
她走過去合上了窗簾,牛奶也沒有喝,便再次躺進了微微留有餘溫的被窩,像蝸牛縮進了自己的殼……
作者有話說:
更文啦~歡迎訂閱的小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