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是個中國人, 到了家,把不省人事的傅裴南背到了二樓臥室,像扔麻袋一樣把他扔到了**。

唐珞支付了打車費和一筆還不錯的小費, 連聲道謝送走了司機,而後又回到了傅裴南的房間。

她在床邊怔愣愣地站了許久……

麵對一個喝醉了的男人, 她一時間竟手足無措,過了好一會兒, 才把他耷拉在床邊的腿抬上了床,讓他躺得舒服一些。

而是在這時,他警惕地一把攥住了她手腕, 向前一拉。

她驚叫了聲,隨一陣猛烈的失重感, 心髒像是漏跳了好幾拍。

她整個人跌倒在了他身上,雙腿懸空, 一時間竟無論如何也借不到力站起身來。

“唐珞……”

他半醉半醒, 聲音有些低沉和沙啞。

她睜著一雙驚恐的眼睛望向他, 見他目光迷離,意識仍是不清。

她上身緊緊貼在他胸膛, 感到自己的心髒在“砰—砰—砰—”跳個不停, 多久以來壓抑在心底的某些細小的情緒,開始凶猛翻湧,像是要直衝破她的胸腔而出。

而為什麽,她感覺到他也是呢?

她極力地想要抑製些什麽, 卻抑製得十分吃力。

那感覺難受極了,清澈的眼眸頓時盈上了一層淚光, 眼眶紅腫酸澀, 說了聲:“傅裴南, 你放開我。”

*

第二日,她一直昏睡到中午才醒,酒精仍殘留在她身體裏,讓她頭昏腦漲,胃裏也難受得要命。

她感到口渴難耐,便迷迷瞪瞪拿上水杯到一樓接水。

而在樓梯拐角處,她見傅裴南也在一樓,正一手叉腰,一手舉著手機,在客廳走來走去地打電話,脾氣更是一句比一句更差。

不用猜,一定是他媽。

聽到腳步聲,傅裴南轉了個身來,與拿著一隻卡通水杯下樓的唐珞四目相對。

唐珞猝不及防,也沒和他打招呼,低著頭徑直下了樓接水。

她接了一大杯溫水,正想大口喝下去,在遠處接電話的傅裴南便給她使了個眼色,叫她別喝,而後走上前來,奪走了她掌間的水杯,對著電話說了句:“我還有事,先掛了。”便掛了電話。

他說:“這麽一大杯水喝下去肯定要吐。”說著,倒了她水杯裏的飲用水,從冰箱拿了瓶牛奶倒進她杯子裏,淋了些蜂蜜,放進微波爐打了幾圈,而後拿給她說,“喝這個。”

牛奶有些燙口,她小口小口地喝了。

喝了一會兒,她總算感到胃裏舒服些了。

這房子很大,中島台與客廳之間隔了一段挺遠的距離,傅裴南正大喇喇坐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地按著遙控器,電視機不停歇地換著台,傅裴南隻覺得沒意思,便又一把關了電視機,扭頭對她說了句:“還吃得下東西嗎?陪我出去吃個飯。”

唐珞點了一下頭。

傅裴南去車庫開了輛黑色法拉利出來,車子隻有一個駕駛位和一個副駕駛。

之前一起開車出門時,唐珞都會坐在後麵,此刻便站在車旁,一副不知當上不當上的模樣……

傅裴南便伸手打開了副駕駛車門,說了句:“上車。”

美國道路寬闊,傅裴南開得很快,加之巨大的引擎聲,唐珞隻感到頭昏腦漲,胃裏也一陣翻江倒海。

迷迷糊糊間,她一把抓住了傅裴南右臂,說了句:“哥哥,開慢點,我快吐了。”

他整潔的白襯衣,被她的小手攥得皺了一小片。

傅裴南笑了一下沒應聲,隻是把車速降下來了些。

*

那天傅裴南帶她去了一家偏年輕化、ins風的西餐廳,一大桌食物端上餐桌,唐珞卻沒什麽胃口,左手手腕支著下巴,右手拿著叉子,攪著麵前一盤意麵,卻不怎麽吃。

她手腕十分纖細,又很柔軟,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折著,搭在她精巧的下巴下,為她平添了幾分脆弱感。

那白嫩嫩的手腕,仿佛輕輕一折便要斷了。

她目光不落在食物上,卻靜靜向他斜後方望去……

傅裴南便用銀叉輕輕敲了敲她麵前的意麵碟子,說了句:“吃飯,老往後麵看什麽,後麵有帥哥?”說著,扭頭順著她目光望過去。

而後發現,原來她看的,是在身後用餐的那一家三口。

從三人的對話中得知,原來今天是六一兒童節。

女兒四五歲大,穿了條黑色連衣裙,一頭金黃的長卷發,眼睛又圓又大,看著像個小洋娃娃。

爸爸拿出了自己準備好的小蛋糕,端上桌,把蛋糕切成六塊,把一塊帶著兩顆大草莓的蛋糕裝好盤,遞給她,並告誡說今天隻可以吃一塊哦。

女兒“wow!”了聲,欣喜地接過了蛋糕。

唐珞默默收回了目光,眼尾處卻流露一抹傷感。

她隻是在想,人生中的有些缺憾,錯過了,便再也沒有機會彌補。

就像她這輩子都嚐不到在和睦的家庭中成長的幸福……

小小一點心思,卻被傅裴南盡收眼底。

本以為像她這樣驕傲又清冷的人,對於童年缺失的關愛,早已可以做到不在意,但她也才十七歲……

記得他一個高中女同學,17歲收到美國藤校的offer,不敢一個人來上學,還要她媽媽辭了鐵飯碗工作,千裏迢迢來美國陪讀。

這件事成了他們同學間的一個笑話,隔三差五就要拎出來,當著她本人的麵兒再鞭屍一頓。

不過在一個全心全意的關愛下長大的女孩兒,大抵也都會如此嬌氣吧。

再向對麵望過去時,他見唐珞哭了。

一滴清淺的淚從她眼角滑落,她立馬楷去,不想被任何人發現。

傅裴南“哎……”地歎了一口氣,語氣有些無奈,而後起身說了句:“在這兒等我,別亂跑,我出去抽根兒煙。”

傅裴南離開後,唐珞更是陷入了自己爹不疼、娘不愛、命運坎坷的悲傷情緒裏不能自已,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大顆一大顆不停地滾落。

他大概看出了她的小心思,覺得沒辦法,或者有點兒煩,這才借口離開,隻是這舉動卻讓她更加悲涼。

她一次次告誡自己,她就是命不好,沒辦法。

他又不是她爹,又不是她親哥,憑什麽要慣著她?

而是在這時,傅裴南兩手背後走進了餐廳。

隻是他背後那幾顆高懸到房頂的氣球,在他進門第一秒便出賣了他,他走到她麵前,遞給她氣球和一隻小熊布偶,說了句:“別哭了,祝你六一兒童節快樂。”

眼淚更加凶猛地落下,她睜著一雙早已哭得紅腫的眼睛,抬頭望向他,眼底有一抹情緒在翻湧。

傅裴南笑了一下,伸手抹去了她眼角的淚,順帶嘲笑了一句:“哦喲,都哭成這樣了?”

他手掌很大,很溫熱。

輕輕一抹,像是抹掉了她心底的傷口。

那天他說:“每個人的人生都有缺憾,後來,缺憾就會變成心裏缺失的一塊拚圖,等找到了那塊拚圖,所有缺憾都會被填滿。”

她哭著說:“那如果這輩子都找不到怎麽辦?”

他無法解答她這個問題,隻是說:“我抱抱你吧。”

他高大地站在她麵前,伸手輕輕摟住了她,而她也順勢抱住了他的腰,像嬰兒的某種條件反射。

是在他溫熱的胸膛緊緊包裹住她的那一秒,她感到自己心底缺失的那一塊拚圖,被更大更有力的拚圖緊緊覆蓋。

仿佛擁有了他,一切缺憾,便也都不再是缺憾。

唐珞是雙子座,六月中旬是她的生日。

生日那天,傅裴南帶她去了一家西餐廳吃飯,而回到家時,見客廳茶幾上早已擺滿了禮物。

鮮花、項鏈、包包、裙子……

他隻是想告訴她,一個女孩子,在童年時缺失了氣球、洋娃娃和父母的寵愛,長大後,也還會鮮花、口紅、高跟鞋,和男人的傾慕。

前者他無力彌補。

而後者,隻要她肯要,他這裏應有盡有。

*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在這房子裏坐了一個下午,茶幾前的透明玻璃杯裏密密麻麻插滿了煙屁股。

冬天的天空總是黑得很快,窗外大雪紛飛,屋內一片混沌,隻有玄關處的感應燈,隨電視機發出的聲響而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電視機裏放著一部不知名的影片。

他坐這兒放了一下午電影,全是從觀看記錄裏翻出來的。

記得之前,她總是小貓一樣窩在這角落,情緒隨影片而起起伏伏,時而歡笑、時而又哭哭啼啼。

唐珞閱片量很大,看到最後,便是越看越小眾。

而這些影片,他都沒怎麽看進去,有些看到最後甚至連片名都記不太得。

小眾影片觀賞起來有門檻,一般人看不懂。

正如她越來越讓人捉摸不透的心思……

而在這時,手機在桌上“嗡嗡嗡”地震了起來,是陳文宇。

他滑動接聽,應了聲:“嗯。”

以往接聽了他電話,他總是第一時間便中氣十足、情緒明朗地喊一聲“哥!”,而這一次,也不知是出了什麽事,陳文宇久久都不言語。

他沒心情跟這兒耗著,回了句:“說話。”

陳文宇這才說了句:“哥,我失戀了……”

尾音略有些顫抖,聽著像一隻可憐巴巴的大狗。

“失戀”這詞兒聽著倒是奇怪,之前他女朋友一個接一個地換,問到上一個女孩兒,他隻會一臉無所謂地說“害!分了。”,哪見他用過“失戀”這二字。

傅裴南往回倒了倒記憶,想起上回他帶唐珞回北京,陳文宇開車來接他們時副駕駛上坐了個女孩兒。

他這回“失戀”的,應該就是這女孩兒,中間沒再換過人了吧?

陳文宇又道:“哥,我能過去找你們喝一杯嗎?”

傅裴南自己一肚子難受沒地兒發泄,實在不願意再聽這小子喝著酒,翻來覆去搗鼓自己的那點傷心往事,隻是看他這委屈樣兒,沒辦法,回了句:“你來吧。”

陳文宇抽了一下鼻子,繼續得寸進尺厚顏無恥道:“哥,能讓我珞姐幫我準備火鍋嗎?今天北京的天實在是太冷了,我心都涼了,想吃涮個銅鍋暖一暖。不用準備太多菜,羊肉、茼蒿、娃娃菜什麽的就行。我喜歡吃什麽,我珞姐都知道。”

傅裴南頭痛地捏了捏太陽穴。

“你珞姐不在家。”

“她出去了?”

“嗯,拍戲去了。”

陳文宇“哦”了聲,也著實不敢讓他哥幫他準備火鍋,便乖乖說了句:“沒關係,那我叫個外賣吧……”

*

接下來的一小時時間裏,外賣來敲了四回門,送陳文宇點的那些東西,而又等了一會兒,他終於到了。

進了家門,看玄關地麵上擺了一地綠色logo的塑料袋兒,陳文宇隻覺得心煩意亂,一路走,一路踢著邊上的袋子,發出“嘩啦啦”的刺耳聲響。

傅裴南聽不得這聲音,冷峻地回頭瞥了他一眼:“你失戀就失戀,跟這兒拿塑料袋兒撒什麽氣呢?”

“我現在見不得這顏色。”

“什麽顏色?”

陳文宇越想越難受,胡亂抓了抓頭,說了句:“哥,你看我這腦袋,現在是不是比我健康碼還綠?”

“她出軌了?”

陳文宇不忍回答,說了句:“說來話長,一會兒再說。”便徑自走向了廚房,自己麻利兒地衝了一下鍋,倒上底料,架在電磁爐上,又開始洗菜、擺盤,喊了聲,“吃飯了哥。”

傅裴南走過去坐下,拿起了筷子卻不動筷,抬眼望向了對麵的陳文宇:“說說吧,怎麽就被綠了?”

陳文宇兀自幹下一杯啤酒,而後道:“我們處了三個多月了吧……哥你知道嗎,我從來都沒有去過她們家。每次我送她回去,她都讓我在她們家附近地鐵站把她放下。她們家住回龍觀那邊……”

傅裴南皺了皺眉:“說重點。”

“上回我們一起去吃飯,回來之後我還是把她放到地鐵站那兒,看她往之前那個方向走了。不過當時怎麽說,反正就是男人的第六感吧,我沒開走,就在那兒停了好久,然後你猜我看到什麽了?”

他頓了一會兒,醞釀了一下情緒:

“她又從那個胡同出來了,進了地鐵站。我心想肯定有鬼,就把車停那兒,跟她進了地鐵站,看她快坐到順義那兒才下車。我就這麽一路跟著她,看她進了一個小區。”

“哥,戀愛中的男人都是福爾摩斯你知道嗎?那小區特破,我心想我要跟她上了樓,那腳步聲她肯定會發現,我靈機一動,就在樓下等著,看樓道燈亮到幾樓。燈亮到五樓了,我在樓下抽了好幾個根,還是決定上去看一眼,不上去看一眼我睡不著覺!”

“我就上了五樓,左右兩戶,挑了一戶敲了門。來開門的是一個男的,看著特頹,衣服皺皺巴巴的,還有點社恐,問我是誰。我沒說我是誰,往地上看了一眼,看到她鞋子就脫在門口,沙發上還有她外套,我就什麽都明白了。”

“那個小屋子捯飭得特溫馨,一看就是女孩兒捯飭的。跟你這兒一樣,誰信這是一個大男人的房子啊?不跟女孩兒同居個兩三年,都捯飭不出這效果!我當時就猜到,他們肯定在那兒同居好幾年了。”

“我就說,我走錯樓了。”

“然後我就回家了,第二天,把她約出來吃飯。然後我就問她,XX小區三單元502,這地址聽著熟麽。然後她就哭了,哭得梨花帶雨,掉著鱷魚的眼淚……”

說到這兒,他有些痛苦。

他又咽了一口酒繼續說:“她坦白了,說那是她前男友,他們小學就認識了,算是青梅竹馬吧。她男朋友是學導演的,不過畢了業之後一直賺不到什麽錢,就先跟提她分手了。但她心裏還是放不下他……”

“她一開始為什麽跟我在一起,我明白,不就是錢嘛。這個我全都接受,真的,我一點都不介意。哥你知道嗎?她身份證上的名字,叫李招娣。我第一次在現實生活裏認識一個叫招娣的女孩兒,依依是她自己取的名字。她上麵三個姐姐,下麵一個妹妹,沒有弟弟。她媽媽生下她妹妹,知道是個女孩兒後就默默下床,跳井自殺了……”

“我當時就在想,我陳文宇這輩子!我一定要保護好這個女孩兒!”

“那天我看她哭,我也哭了。我就說,我可以再給她一次機會,隻要她跟她前男友斷幹淨了,我可以當什麽都沒發生過,我說到做到!然後你猜她跟我說了句什麽?”

“她說,她讀電影學院的錢,都是她前男友出的。她前男友跟她分手的時候說,讓她去找個有錢人談戀愛,他支撐不起他們的未來,也實現不了她的夢想。然後她就認識了我,她說,她就想看看和有錢人談戀愛是什麽感覺。但跟我處了三個多月,她心裏也有答案了,她還是放不下她前男友。”

說到這兒時,他早已淚流滿麵。

他倒了滿滿一杯啤酒“咕咚咕咚”喝下去,繼續道:“走之前,我給她留了一筆錢。看在她在這個浮躁的社會,還能這麽重情重義的份上。讓他們找個好點的地方,過得好一點,祝他們幸福吧。”

傅裴南也不知說什麽,隻是給他倒了一杯酒。

陳文宇一杯接一杯地喝,很快便喝得意識朦朧,問了一句:“對了哥,你最近跟珞姐怎麽樣,沒吵架吧?”

他回了句:“沒吵架。”頓了頓,“分手了。”

“分手了?”陳文宇難以置信,“為什麽啊?前一陣不是剛哄好,還好好的嗎?誰先提的分手啊。”

“她。”

“那她怎麽辦啊,她去拍戲了嗎?”

傅裴南“嗯”了聲。

桌子邊沿放了一小盤凍豆腐,他看了它幾眼,便起身把它端了過來,“撲通—撲通—”下進了鍋裏。

過了會兒,他夾起一塊送進嘴裏。

於他而言,這凍豆腐一如既往地難吃。

口感粗糙,如吃糠咽菜,又帶著一股他受不了的豆子味兒。

但他還是嚼了兩口,生生咽了下去。

她總是說,他們是兩個世界裏的人,像隔了一道無形的屏障在生活;他理解不了她所受過的苦難,理解不了她的不安全感和堅持,到最後,她也不肯再接受他的幫助。

但他就是隔著這道屏障愛上了這個女孩兒,他又該怎麽辦?

而對麵,陳文宇像是始終無法接受他們兩人八年的感情,就這樣說分就分了的事實,搡了他一把,說了句:“哥,那你準備就這麽坐以待斃嗎?去追回來呀!”

傅裴南紋絲不動地坐在那兒,還真就是一副“坐以待斃”的模樣,歎了口氣,說了句:“追不回來了。”

她決定了的事情,九頭牛都拽不回來。

作者有話說:

別哭了,祝你六一兒童節快樂。

啊啊啊啊!我死了!

這真是狗男人少有的幾個溫柔瞬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