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珞看了他一眼, 也不知他什麽時候知道了這檔子事,又是如何知道的。

不過他耳目眾多,想打聽點東西, 估計也不是什麽難事。

她回了句:“八百年前的事情了。”

聽她親口說,趙謙瑜便也確認了這件事, 感慨了句:“我第一次在劇組看到你,就覺得你不一般。電影學院讀了四年, 顏值、演技都在線,這麽一個熾手可熱的寶貝,竟然一點知名度都沒有, 連公司都沒簽,這麽容易就被我撿著了。原來之前, 是被傅大公子金屋藏了嬌。”

“……”

“你眼光這麽高,以後嫁不出去可怎麽辦?”

聽他這語氣, 他是真替她擔心呢。

她下巴微揚, 目光懶倦地望著窗外一閃而過的風景:“有什麽可怎麽辦的, 就自己跟自己過唄。”

*

到了家時,天已蒙蒙暗了下來。

進了臥室, 她看了一眼桌上那包煙, 便又忍不住拿上它走進了露台。

也不知怎麽回事,她這兩天煙癮越來越大。

大概是心裏有鬼了吧……

抽完一支煙,她又望著滾滾江水發了好一會兒呆,直到手腳冰冷, 這才回臥室拉緊了推拉門。

而門一關,她才聽她手機一直在桌上“嗡嗡嗡”震著。

她拿起來看了一眼, 是個座機號, 屬地北京。

她有預感, 這事兒和陳文宇有關。

電話一接聽,頓了兩秒,沒等對方開口她心裏便有了答案。

在一起生活了八年的人,通過腳步聲,甚至是呼吸聲便能輕易認出對方,好像也不是什麽太難的事。

他頓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唐珞。是你嗎?”

她笑了一下,走到落地窗邊的小茶桌前坐了下來:“是我啊。你回北京了?”

“嗯。那天忘了恭喜你了,拿了大獎。”

“謝謝。”

之後便是長久的沉默,兩人都不發一言。

過了許久,他語氣忽然正經起來:“陳文宇的事兒我知道了,今天謝謝你,你還是之前那個賬號嗎?我讓秘書打給你。”

“不用了,當我還你的吧。”

話音一落,他像是猜到了她會這麽說,語氣間多了幾分涼薄,問了句:“還是想和我兩清是麽?”

唐珞輕輕摩挲著桌上那隻小巧的咖啡杯,口吻極致疏遠:“不兩清,難道要我欠你一輩子嗎?”

當年分手,他可是一點情麵都沒給她留。

而對麵,傳來他一聲慢條斯理的“好啊。”說著,他冷靜地跟她算了一筆賬,“如果要兩清,那你好好算一算,那幾年,你在美國的學費、生活費,你讀電影學院的學費,你那些包,小到幾萬,十幾萬,大到上百萬不等,加上這幾年來的通脹,你覺得你還我多少算兩清?”

聽了這話,她也不意外,隻回了句:“傅老板越來越會賬了。那你給個數吧,你覺得算多少合適?”

“算多少都不合適。”頓了頓,他隨性又懶散地來了一句,“如果真想還,要不你以身相許呢?”

唐珞不羞不惱,回了一句:“傅老板也是越來越會開玩笑了呀。”

“我可沒開玩笑。”說著,話音還未落,對麵便傳來“嘟嘟嘟”的忙音。

傅裴南:“……”

盛茗大廈52樓,盛茗投資總裁辦內,傅裴南把話筒放回了座機上,習慣性兩手交叉立在桌上,而後忍不住地撇過臉,輕輕笑了一下。

她脾氣倒是和三年前一樣衝。

時間已是傍晚,他有些渴了,正準備打個電話給門口Zoe看她還在不在,Zoe便主動來敲了敲門:“傅總。”

“進。”

Zoe推開門走了進來。

A大剛畢業的高材生,來公司一年多了,每天穿著商務休閑的套裝,卻也難掩剛出社會的青澀,及00後特有的耿直與率真。

Zoe站在門口也不進來,就說了句:“那個傅總,PPT剛剛發了,您看了嗎?可以的話我先下班了。”

傅裴南打開了郵箱,見Zoe四十分鍾前發了個郵件過來,是他在明天的Q4總結會議上要用的PPT。

他大致擼了一眼,說了句:“你把你電腦拿過來。”

Zoe“哦”了聲,過了會兒,拿上電腦走了進來,放到他辦公桌上。

他這個人多少有點細節控,一個張口閉口幾個億投資的投資公司老總,有時連PPT都要親自動手修改到滿意,改了幾處細節,說了句:“保存一下郵件發給我。”

“好的,傅總。”

而他剛要合上電腦,便見Zoe電腦右下角彈出個Skype,是投資部高科技組的小周。

小周和Zoe之間並無業務往來,小周來找Zoe,大概也是通過Zoe來找他,他看了一眼Zoe便順手點開了對話框,而隻見兩人一小時前就聊過了。

周宇軒:【Hi!Zoe!有件事請你幫個忙。】

周宇軒:【這次日翼的案子又沒談攏,你待會兒找個機會跟傅總提一嘴唄?】

Zoe:【……】

Zoe:【好意思嘛你,每次這種扛雷的事兒,永遠讓我一個女生打頭炮。】

周宇軒:【你就提一下,讓傅總心裏有個數,我明天去找他匯報,到時候他火都歇了就不會對我發火了對不。】

周宇軒:【幫幫我吧,Zoe姐。】

Zoe:【哥,別叫我姐,我受不起,我比你小七歲呢。】

而此刻,他又來了一句;【Hi,Zoe姐,你說了沒呀?】

傅裴南用Zoe電腦回了一句:【你回北京了?】

小周前一陣都在上海出差。

也不止小周了,他們公司做私募,平日裏除了行政、人事、IT等支持性部門,其它部門大半個工位都是空的,都在外麵出差看項目。

周宇軒:【回了呀。】

周宇軒:【剛剛還親自給您送了下午茶,您失憶了?】

而緊跟著,周宇軒便見Zoe那甜美可人的頭像旁,彈出來兩句比鬼故事還恐怖的話:

【來我辦公室找我。】

【我傅裴南。】

周宇軒:“?!!”

*

過了二十多分鍾,“咚—咚—”兩下敲門聲響起,傅裴南說了聲“進”,小周便推開門探了個腦袋進來。

小周今年29歲,公司裏的青年才俊,幾個投資人裏年紀最小的一個。

都說金融圈卷學曆,而在這一點上,小周是個當之無愧的卷王。

耶魯的本科加碩士,三年前的寒假來他們公司實習,傅裴南看他腦子很靈,人又討喜,便把他留了下來。

而事實證明,他沒看走眼。

這三年來,小周經手的幾個案子都辦得極為漂亮,私底下,沒事在茶水間,還能把幾個部門的姐姐們都籠絡過來,把姐姐們哄得哈哈大笑,無形間為他們的團隊建設做出了巨大貢獻,是他們盛茗資本的一個活寶。

小周比傅裴南,也就小了一歲不到。

不過在公司,沒人知道傅裴南的真實年齡,都以為他有個35加,否則怕是壓不住手底下的老員工。

傅裴南一邊理著西裝雙排的袖扣,一邊走到沙發上坐了下來,用下巴指了指對麵位置道:“坐啊。”

小周“哦”了聲,這才走到他對麵坐下。

日翼項目的結果,他剛剛已經知道了,他也沒多問,隻問了句:“剛從上海回來?晚飯吃了沒有?”

聽了傅總這話,小周也將計就計來了個苦肉計:

“還沒呢,這麽大個項目,都跟了半年多了,到現在一點實時性進展都沒有,哪有心情吃飯啊。”頓了頓,“日翼那邊還是希望我們能抬高估值。”

傅裴南笑了一下,卻巧妙地避開了項目的事,隻關心了句:“飯總是要吃,小小年紀別把胃熬壞了。”頓了頓又道,“我也還沒吃,那陪我吃個飯吧,日料?牛排?”

小周“嘿嘿”地笑了一下:“那就日料吧。”

傅裴南便給Zoe打了個電話,電話很快接通,他問了句:“下班了嗎?”

“剛到樓下。”

“辛苦你幫我帶點東西上來,上回那家日料店,上回的菜單。外賣太慢了。”

“好的,傅總。”

對於這種事,Zoe一向毫無怨言。畢竟他們公司,投資人按績效結算獎金,其它部門按工時結算。

幫COE帶飯這種雞毛蒜皮的事,也是可以結算加班工資的。

一會兒到了九點,她還能打個企業滴滴回去。

沒一會兒,Zoe便拎了滿滿兩大袋東西進來。

小周眼疾手快走過去接著,衝她眨了眨眼:“謝謝Zoe姐!”

Zoe沒理他,做了個“yue”的表情便走了出去。

而見了這一幕,傅裴南在後麵忍不住笑。

他發現人越上了年紀,便越是紅樓夢裏老祖宗的心態,光是看看這些小年輕在自己跟前晃,他心裏就沒由的高興。

又在想,唐珞與他們也就一般大,又自小聰慧。

若不是命運波折,會不會也是這般鮮活的模樣?

而不是一層一層地把自己的真心裹緊,又在外麵豎滿了尖刺……

周宇軒把外送擺盤好,又問了句:“老板吃芥末嗎?”

“吃。”

小周便在刺身醬汁上擠了一些芥末。

傅裴南夾了一片三文魚刺身,蘸了些醬汁送入口中,又說了句:“看你這一趟還瘦了不少,怎麽,公司差旅費不夠你吃的啊?”

“那哪能啊,每天五星級酒店住著,客戶請的高檔餐廳吃著,就是案子沒進展,吃不下唄。”頓了頓,他繼續訴苦,“老板,你怎麽不說我曬黑了呢?我這一周天天在上海陪他們日翼創始人打高爾夫。那個張總也是絕了!一杆子揮過去,球還在原地,草皮滿天飛!就這麽菜的球技,癮還那麽大,天天約我見麵都是在球場,真的是醉了!”

傅裴南聽了忍不住笑出了聲。

記得之前在美國,他們家院子後麵也有一大片草坪,他設成了高爾夫練習場,又給唐珞買了個球杆,讓她沒事多運動運動。

結果有那麽一段時間,她也是如此……

人又菜、癮又大,整個草坪都被她打斑禿了。

日翼那個案子,他也清楚是什麽情況。

於日翼而言,首選的合作對象是金杉資本,他也知道日翼和金杉資本已經接觸了大半年的時間。

隻是兩邊還沒談攏,日翼就拉著他們盛茗陪跑,順便跟金杉抬價。

又吃了個魚籽壽司,傅裴南便直白地說了一句:“日翼的案子你先放一放,給臉不要臉。”說著,他從抽屜裏拿了一疊資料放桌上,“最近全球金融市場都不景氣,金杉那邊這一個季度就隻忙了一件事,撤資。我們這兒也沒什麽好項目,這個項目你看一看,應該沒太大難度,有新項目之前,你先跟這個。”

周宇軒拿起資料看了一眼:“星耀影視?”

“嗯。他們最近資金鏈緊張,想要三個億的投資,融掉10%的股份。這個價錢我沒法接受。三個億,我起碼要占15%的股份。這兩年影視寒冬,星耀這樣的小公司,確實沒什麽意思,但我個人對它有特殊情感,可能之前在文娛條線,對這家公司比較熟。”說著,傅裴南拍了拍他肩膀,“這個項目,暫且交給你了。”

小周爽朗地回了一句:“好嘞!”

傅裴南又問了一句:“對了,我記得你老家是紹興的吧?”

小周有些受寵若驚,記得老板上一回問他這個問題,還是在他三年前來實習的時候,老板天天日理萬機,竟然連這種細節都記得……

不像他們部門經理,平時幾乎不與他們閑談,每次閑談也沒什麽話題,“你老家哪裏的”“家裏有沒有兄弟姐妹啊”這種問題,他問了八百遍了,估計今年年底部門聚餐,經理又要拉出來問一遍……

小周回了句:“對,紹興人。”

“北京這麽遠,你家裏不喊你回老家嗎?”

小周“哎—”地歎了一口氣:“一開始還好,覺得我在外麵闖一闖,會更獨立一些。不過這兩年,的確會提讓我回老家的事兒。”頓了頓,“但老板放心!我是不會放棄盛茗這麽好的平台的。”

傅裴南用公筷夾了一塊鵝肝壽司到他碗裏,說了句:“年後我們會在上海成立分公司,你有興趣過去嗎?”

“真的呀!我還以為這事兒沒下文了呢。去上海可以呀!上海離我老家近,周末開個車就能回去了!”說著,一個二十九歲的大男孩兒,還不忘跟他撒了個嬌,“就是去了上海,就見不到老板了呀!”

傅裴南笑了一下:“分公司的組織架構,明天Q4會議上也會提。在上海,人員規模預計會在五十人左右,不比北京小多少。等分公司成立,我大概也要北京、上海兩邊跑了,不怕見不到。”

頓了頓,又透露了句,

“辦公室快裝修好了,在陸家嘴,設計、設備基本和這兒一樣,升降桌、人體工學椅,等散一散甲醛,預計明年四月,會派第一批員工過去。”

“那我豈不是頭部員工了!”

傅裴南拍了拍他肩膀:“好好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