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病房設施不錯, 堪比五星級酒店,整層樓人數不多,便也格外靜謐。

唐珞昨晚一個人折騰到後半夜, 早上迷迷糊糊間有了意識,隻是聽床邊也沒什麽動靜, 想著大概傅裴南也還沒醒便又沉沉睡了過去。

八點多鍾,醫生前來查房。

昨天主刀的美國醫生動完手術便回了美國, 把後續事宜交接給了香港醫生。

醫生一進病房,便見傅先生平躺在**,頭卻扭向了另一張床, 看著旁邊的女士,目光如這夏日清晨的陽光般安詳。

這個時間麻醉剛過, 傷口應該很疼,隻是從傅先生臉上卻看不出太多痛苦的痕跡, 而隻有滿心滿眼看著心上人時的濃情蜜意。

醫生走上前來說了聲:“傅先生早。”

聲音在這落針可聞的病房顯得有些大, 傅裴南便做了個“噓”的手勢, 叫他不要吵醒了唐珞。直至唐珞轉了個身繼續睡,這才看向了醫生。

醫生查看了他術後各方麵的狀況, 又囑咐他這兩點不可以進食, 水也不可以,病理檢查的結果預計中午前會出來,便離開了病房。

傅裴南應了聲:“好。”

而是在這時,一個電話打了進來, 號碼他備注過,上麵隻顯示一個“趙”字。

他又看了眼床側, 見唐珞睡得很沉, 便滑動接聽應了聲:“喂?”

趙謙瑜的聲音從對麵傳來:“聽說你在休假啊, 不打擾吧?”

剛動了場手術,血不知流了多少,又一整天粒米未進,傅裴南嘴唇幹涸,聲音也顯出一絲無力:“不打擾,隻要你帶來的是個好消息。那件事考慮得怎麽樣了?”

“清河傳的IP和劇本我可以出。”

“按之前談好的,六千萬?”

趙謙瑜肯定地回道:“六千萬。一次性付清。”

六千萬的價格趙謙瑜一開始不肯接受,隻是如今,星耀和金杉的合作遲遲談不攏,趙謙瑜便又動起了上市的念頭。而上市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員工等著吃飯,項目等著撥款,再沒有現金周轉,公司怕是要在頃刻間崩盤。

這個價格星耀一定是虧的,但放眼整個影視圈,在這個行業寒冬,除了背靠盛茗集團的盛茗文娛,又有幾個公司有膽量吃進這麽大一個項目,哪怕是幾家公司聯手,一道道流程走下來又要等多久?

趙謙瑜等不及。

可以一次性付清款項的盛茗,是他唯一的退路。

傅裴南應了聲:“沒問題,我讓小王跟進。上午簽了合同,下午財務就可以打款。”

“好。”

而是在這時,隔壁**的唐珞翻了個身,發出輕輕的呢喃,略有要醒來的跡象,引傅裴南側目過去。

那一聲呢喃,趙謙瑜清清楚楚地聽到了。

“看來枕邊有人?”

傅裴南輕笑了一下:“嗯,正睡著呢。”頓了頓又補了一句,“所以小點聲。”

傅裴南這句話說得奇怪,兩人不過是利益關係,連酒肉朋友都談不上,那句令人浮想聯翩的“正睡著呢”又是什麽意思?

兩人沒打過幾次照麵,但前些年兩人生意上是競爭關係,近一年因為唐珞,兩人之間的心態更是微妙。

這樣微妙的關係,讓趙謙瑜對他的一舉手一投足都格外敏感。僅一句話,他便猜到此刻躺在傅裴南枕邊的可能是他們共同的熟人。

而那個熟人是誰,趙謙瑜看破不說破。

他隻說了句:“好,那不打擾傅總雅興。”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

掛了電話,傅裴南又刷了一下微信,他隻是昨天一天沒看,微信裏的工作信息便已堆積如山,他勉強打起精神挑了幾個重要的事兒簡單回複了幾句,便又放下手機沉沉睡了過去。

約摸十一點,醫生又親自來了趟病房。

進門時兩人都在淺眠,發出淺淺的呼吸,而傅裴南率先聽到腳步聲睜開了眼。

醫生走到傅裴南旁邊,盡量壓低了聲音說了句:“病例檢查結果出來了,是良性,傅先生可以放心了。”

“好,辛苦。”

而在這時唐珞猛然驚醒,卻隻趕上醫生一個背影,又看了眼旁邊,見傅裴南正睜著眼,便問了句:“你醒了。”

“嗯,早就醒了。”

他麵色有些蒼白,嘴唇上沒什麽血色。

她又問了句:“剛剛醫生說什麽了嗎?”

“嗯。”

他隻回了一個嗯,卻不往下說下去,一副若有其事的模樣。

唐珞問了句:“說什麽了?”

傅裴南看向剛睡醒,精神狀態還有些懵的唐珞:“病理檢測結果出來了。”頓了頓,他看向她,目光平靜,“可能是這段時間轉惡了。”

一瞬間,唐珞大腦一片空白。

那一瞬間格外漫長,漫長到,短短三秒鍾不到的時間裏,她腦子裏已經閃過了無數種可能性。

惡性,也就是說,他成了癌症患者。

接下來會是一場漫長的抗癌過成,他需要反反複複地手術,他需要化療,他會掉光頭發,他會骨瘦如柴,他甚至有可能死亡。

那一瞬間漫長到,她竟有足夠的時間詢問自己,如果真有那麽一天,她又會如何做?

如果真有那麽一天,他的生命臨近終點,她一定會穿上婚紗奔向他,一刻都不會猶豫。

想著,唐珞眼眶一下子泛起了紅,卻悲傷到沒有一滴眼淚掉下來。

直至傅裴南問了句:“你為什麽不問我真的假的?”

“真的假的?”

“假的。”

得到這肯定的答案,唐珞狠狠咬緊了後槽牙。

去他媽的婚紗,她現在隻想趁他下不了床,把他綁**打一頓!

唐珞氣沉丹田、言簡意賅毀了他一句:“滾—!”

過了許久,唐珞這才消了氣,提醒了他一句:“對了,昨天你手機上很多人找你。”頓了頓,“陳文宇來電話了,我幫你接了。”

一會兒他翻了手機應該也能看到。

“嗯,剛看到了,都處理完了。”

“哦。”

他效率倒是高。

唐珞又坐了一會兒便下了床,她翻了翻行李箱,拿了件換洗衣物,又在病房內走來走去地找東西,卻總覺得背後有一道目光在追著自己,讓她不大對勁。

總之,在這個上午,在這個兩人獨處的空間裏,一切都顯得不大對勁。

她總算找齊了物品,去洗手間洗漱。

洗完出來時,見傅裴南正刷著手機,見她出來叫了聲:“老唐。”

“幹嘛?”

“過來。”一個言簡意賅的祈使句。

她便走了過去,聽傅裴南又丟了個祈使句過來:“幫我拿一下手機,我刀口疼。”

語氣自然得她想罵娘。

讓她端個茶、倒個水也就算了,他麽的拿她當手機支架呢?

傅裴南繼續心安理得地指使道:“快幫我拿一下,有個重要的事兒等我處理呢。”

“怎麽,你現在不處理人家下一秒要破產了?”

“哎?還真有可能!”

“你這投的什麽垃圾公司,給人當送財童子去了?”

傅裴南“嗬”的一聲輕笑,嘲笑她眼光差:“你簽了十年賣身契的那家公司。”

“什麽意思?”

而傅裴南隻回了一句:“晚點再跟你說。為了你東家,快來幫我舉一下手機。”

唐珞:“……”

她知道趙謙瑜最近正焦頭爛額,她也不想看到星耀就這麽倒下,不管趙謙瑜和傅裴南之間有什麽交易,總之傅裴南願意救火,她幫忙舉一下手機也無可厚非。

她還在等她的《清河傳》早日開機呢。

唐珞還是走到他床邊坐下,麵無表情當起了他的人形手機支架,隻聽傅裴南來了一句:“幫我點開微信。”

唐珞點開了微信。

“點一下小王,就那第二個,頭像很傻逼那個。”

唐珞麵無表情,點開。

“你跟他說,星耀的項目,讓他盡快擬好合同發給星耀法務,沒問題的話發給我,我現在就可以簽。”

唐珞照做,發完又發揮起自己手機支架的功能,把屏幕麵朝他好奇地道:“你跟星耀到底有什麽勾當啊?”

畢竟這件事和她息息相關。

傅裴南回了句:“星耀快破產了,準備抄底他幾個優質項目,你盼了一年的清河傳就是一個。”

“那演員呢?”

傅裴南撇撇嘴開始賣起了關子:“盛茗拿得出手的女演員就一個舒雲,但我個人不是很想讓舒雲來演。”說著,他看向她,“影後,你不考慮一下我們盛茗?”

丟了《清河傳》的項目,她實在看不到星耀還有什麽合作的價值。但若真和星耀解了約,她也不想這麽快再跳進另一個坑裏。

唐珞想了片刻回了句:“清河傳的合作倒是可以詳談。”

盛茗用人一向靈活,不像星耀,出品的影視劇和電影都要和自家藝人高度綁定。讓她簽盛茗她實在沒什麽意向,不過清河傳的出演她可不想就這麽丟了。

不過傅裴南卻沒往下說下去。他和趙謙瑜談好的條件是,他要清河傳原定人馬出演,配角可以商量,但韓導加男一女一的班子不能變。這樣一來,他雖買了《清河傳》的IP,卻還是要用星耀的藝人。他不太想這麽搞,他想趁此機會幫唐珞和星耀解約。

又幫傅裴南料理了幾件公務,唐珞便問了句:“你餓不餓?”

“剛手術,還不能吃東西。”

唐珞這才悟了過來:“哦,對,那水呢?”

“水也不行。起碼要三四天後。”

唐珞聽了心裏暗爽,那太好了,等過了三四天,估計這大爺生活也能自理了,正好省了她端茶送水的活兒。

她見床頭櫃上放了一本菜單,隨手翻了翻,上麵牛排意麵、中餐西餐應有盡有,問了一句:“這是能叫餐的意思?”

不能進食的傅裴南麵無表情:“你可以試試。”

唐珞便拿起床頭櫃上的座機,按菜單上的指示撥了號碼,問了一句:“可以叫餐嗎?”

前台用一口嬌滴滴的港式普通話回了一句:“你好小姐,可以叫餐。”

唐珞翻了一眼菜單,點了牛排、意麵、甜品、可以說了句:“就這些。”

“好的。”

醫院還可以叫餐,讓她一瞬間產生自己此刻不是在醫院,而是在五星級酒店的錯覺。

過了約摸半小時,餐品送了上來。

唐珞在傅裴南病床邊的茶桌上用餐,畢竟是醫院的餐,她一開始沒什麽期待,大概也就和飛機餐同等水平,隻是吃了一口意麵卻發現意外得很好吃,牛排品質也十分不錯,比部分五星級酒店的餐還要好一些。

當然,價格也和五星級酒店有一拚。

不過統統掛在傅裴南賬單下,她吃起來不心疼。

傅裴南躺在病**靜靜看著一旁的唐珞大快朵頤,當然,他胃剛動了手術,身子不舒服,老實說也沒什麽胃口,流下來的口水剛好還解決了他有些口幹舌燥卻不能喝水的問題。

對,他一點都不想吃,真的一點都不想吃。

*

傅裴南動了手術不能進食,於是一周下來,病房內也沒有什麽一定要她幹的活兒。

她每天看看劇本,看累了到窗邊看看風景,餓了再打電話叫個餐,舒服得很。

傅裴南一邊住著院,一邊手頭工作也停不下來。

術後第三天起,他便讓唐珞幫忙把床搖起來,架起桌子,打開電腦開始了辦公。畢竟他是公司老總,合同需要他簽字,財務付款需要他審批,他若罷了工,公司寸步難行。

處理完日常事務,他也會跟一跟項目。

他前一陣投了個高科技企業,看公司發來最近斥巨資製作的公司宣傳片,自己外放聲音看了一遍,便叫了聲:“老唐。”

“嗯?”

“我最近投了個項目。”

在一旁忙著打遊戲的唐珞連個眼神也懶得給:“別跟我說,我不感興趣。”

“這個項目你一定感興趣。”頓了頓,“如果現在技術純熟,能送你去外太空你想不想去?”

唐珞輕笑:“不考慮。”

技術純熟是有多純熟?萬一就出意外了呢?

她說了對這些項目沒興趣的。

而傅裴南又轉而問了一句:“那如果你死後,有一個衛星可以把你的骨灰帶上太空呢,你想去嗎?”

而這一次,唐珞卻心動了。

他投的這家公司便是做這個事兒,一家衛星製造的高科技企業,目前已成功發射了第一顆衛星,而公司的盈利方式,便是在人死後把人的骨灰帶上太空。

“要不要來看一下?”說著,他拿下一隻無線耳機,遞給她,像是邀請。

唐珞走過來坐到他床邊,戴上了耳機。

公司宣傳片科技感十足,開頭是一片星河璀璨的浩瀚宇宙,無數顆衛星在延軌道緩緩運行,而其中一顆被放大,上麵印著公司Logo。

下一個畫麵,地麵上的親人剛剛下了班,回到了自己位於市中心的大平層。

“叮—”的一聲,APP發出提醒,XX號衛星即將飛過頭頂。

親人走到了露台,調試好天文望遠鏡,看到載著自己親人的衛星從上空劃過,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像那個人,以另外一種形式參與了她的生活,陪伴在她身邊。

整部宣傳片極富質感,讓人感到科技是那麽浪漫,加之音樂渲染,看得人熱血沸騰。

宣傳片播完,唐珞摘下了耳機。

“怎麽樣?”

唐珞看向他:“的確很浪漫。”

但作為投資人,這大概不是一個太好的項目。

造衛星,畢竟是要真金白銀地往裏燒,隻是把一個骨灰盒帶上太空的成本是多少?又有多少人有能力為此付費?

她推算不出來,但她可以猜到大概是寥寥可數。

項目投資大,盈利周期長,目標客戶隻能對標在上層社會,中間資金鏈一出問題便極有可能暴雷。

不過,傅裴南有能力為這樣一個浪漫的想法買單。

他說:“人的骨灰可以提煉為鑽石。把一個兩三斤重的骨灰盒帶上太空的成本太高,但先提煉為鑽石,再帶上太空,這個成本我們推算過,不算太高,普通小康家庭也能負擔得起。”

也就是說,這個技術不是完全沒有市場。

當然了,在這個項目上,他其實並不關心這個公司能否為他盈利,他隻需要這個公司能為他實現這個想法。

他上身略有些無力地倚在搖起來的靠背上,看向坐在一旁的唐珞:“老唐,等哪天我們都死了,我們就把骨灰提煉成鑽石,帶上太空。那顆衛星上誰都沒有,就我們倆,你覺得怎麽樣?”

她害怕死亡,是害怕死亡後一切悄然歸於停滯的感覺,想想便感到窒息。

她死後,不希望自己隻是停留在一個地方,哪怕那裏山清水秀,適合長眠。

她也不希望自己的骨灰灑向天空或大海,她不希望自己的骨灰隨風飄散。提煉為鑽石,在太空圍著地球不停旋轉,生前無能為力,但死後能上一次外太空,卻是一個令人心動的選擇。

她感到自己的心髒在砰砰砰砰地跳。

他問了句:“你願意跟我去嗎?”

他問的問題無異於死後同葬,她回了一句:“我可以考慮一下。”

聽了她的答案,他忽然有些置氣:“如果你不願意,那我也不去了。隨便找個有山有水,鳥語花香的清淨地兒睡覺去,不折騰了。”

唐珞像是看透了他這孩子氣一般地笑了,回了句:“行,我陪你去,行了吧?”

她的話三分真情、三分假意,傅裴南不吃,依舊是一副生了氣哄不回來的小孩脾氣:“算了,我還是趁早給自己準備一塊兒墓地吧。”

作者有話說:

注:

把骨灰帶上太空,這件事是在抖音上刷到的。

刷到後和朋友聊了一下死後怎麽葬的問題,朋友說,她想把骨灰做成一顆鑽石,所以把這兩者結合了一下。

以及我換封麵啦,大家覺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