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兒離他們家步行十分鍾的距離,傅裴南剛從美國回來,車也沒開出來,唐珞便說:“我們走回去吧。”

不知是在何時,外麵下了一場毛毛小雨。

兩人從店裏走出來時雨已經停了,不過柏油路已經濡濕,整條路在金黃的燈光下泛著細小的光芒。

唐珞身上依舊披著他的外套,兩人隔了一定距離,有些沉默地回到了家。

他們家麵積兩百五十多平,算不上太大,不過這樣的麵積,左一間右一間起碼能隔個四室兩廳出來,卻被設計師大膽地做成了 one room 的設計,唯一的臥室與廳室之間也全部打通,視覺上便開闊無比。

One room 的格局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接受,直逼九位數的價格更是將絕大部分人都拒之門外,它的目標群體,掰著指頭都數的過來,後來也被傅裴南收入囊中,帶著唐珞一起搬了進來。

記得當時,兩人一同來到北京尋找住處,也看了幾套別墅,地段、麵積、裝修,放在整個北京城都是數一數二的豪宅,但她哪一套都不喜歡。

來看這一套時正是傍晚,她沒報太大期望。

隻是不遠處便是全北京最繁華的國貿CBD,看著車水馬龍的首都街道上華燈初上,不知為何,她感到心間有萬般情緒在滋長。

後來,他們在這裏一住就是五年。

這套房的室內設計,出自一位美國設計師之手。

他是某高奢酒店品牌的禦用設計師之一,一向以其極致簡約、低調,卻又處處暗藏著奢侈的設計風格而聞名。

空間非常耐看,唯一美中不足之處是儲物空間不足。

尤其浴室內,那頗有設計感的嵌入式的壁龕,好看是好看,但根本盛放不住她那一堆的洗護用品。

於是搬來第一周,她就在某寶上買了幾個二十一個的掛壁式置物架,“啪啪啪”貼在了浴室壁上。

五年了,房子裏處處是兩人生活過的痕跡。

衣帽間內,一邊是傅裴南千篇一律、萬變不離其宗的黑西裝和白襯衫,一邊則是唐珞五顏六色、各種樣式的“奇裝異服”。

洗手間裏,十幾萬的盥洗台與拚夕夕三塊一個的情侶漱口杯,更是相得益彰,沒有絲毫的違和感。

前段時間,她又忽然喜歡上了迪士尼那隻跳芭蕾的紫兔子,叫黛什麽……

這拗口的名字,他聽了一萬遍也沒記住。

總之在環球影城剛開業,大家都往北京跑時,她就為了那麽一個破兔子,專程跑上海去看了兩回不說,現在家裏小到水杯、抱枕、手機殼,大到床單上都印滿了那隻兔子。

他覺得雜亂,卻也沒說過什麽,都依著。

這幾個月唐珞沒在,傅裴南也去美國玩了一趟,不過每天有阿姨來打掃,倒是也一切如舊。

進了門,唐珞“啪—啪—啪—”拍亮了幾盞大燈,喊了聲:“元帥!”

元帥是傅裴南三年前養的一隻哈士奇,因為喜歡舔人,尤其喜歡舔女孩子的大腿,便得了一個綽號叫舔狗。

四個多月無人問津,雖有阿姨每天來喂食,帶它去散步,但整個狗還是有些蔫了,一副鬱鬱寡歡、悶悶不樂的樣子。

聽到門聲,元帥先是抬頭望了一眼,見到來人這才高興起來,搖頭擺尾跑到了兩人跟前,前腳一抬便一蹦一蹦地往唐珞身上扒,而後又開始追著自己的尾巴轉圈圈。

唐珞揉了揉他的大臉,說了句:“去吧。”元帥便跑回了客廳,興奮地在客廳和臥室之間來回往返跑。

唐珞熟練地從玄關處的隱藏式櫃子裏拿出了拖鞋,不輕不重往地上一扔,便脫下運動鞋踩了上去。

回到空空****的家,兩人間忽然無話。

唐珞打開了箱子,拿出一條睡裙,說了句:“我先去洗澡了。”便徑直向浴室走了進去。

一開始浴室裏靜悄悄,他明白她大概是在對著鏡子卸妝。

約摸過了五六分鍾,嘩啦啦的花灑聲才響了起來。

幾個月沒回的家,傅裴南一時間竟不知該把自己往哪兒放。

這裏與其說是自己家,倒更像是唐珞的閨房。

他輕輕跺回客廳,唐珞的行李箱就大喇喇地敞在那兒,他走上前去,鬼使神差地低頭望了好一會兒。

過了會兒,他彎下腰,眼尖地從她胡亂團成一團的衣服裏,抽出了一條深藍色阿迪運動短褲來……

褲子尺寸偏大,又是深藍色,讓他不禁懷疑這真是女款?

而正端詳著,唐珞三下五除二衝完了澡,裹了條浴巾便從浴室踏了出來。

傅裴南便把那褲子扔回了行李箱,若無其事地走到廚房接了杯水。

唐珞看到了,卻也沒說什麽。

傅裴南有多會捕風捉影、胡亂猜忌,她最是清楚。

她明白看到了這條褲子,他一定會懷疑這是不是男士的,而後開始懷疑這幾個月,她在外麵是不是做了什麽對不起他的事。

不過他愛猜就讓他猜去。

她清清白白,也懶得解釋太多。

唐珞走到了開放式衣帽間處,地上胡亂擺了四個體重秤。

她很瘦,一米六八的身高,體重堪堪不到九十斤,不過畢竟是電影學院學生,未來也是要吃這碗飯的,明白上鏡胖十斤的道理,對自己的體重也一向很克製。

這幾個月,她生活過得很拮據,拮據到買一個體重秤的閑錢也沒有,於是一看到稱便挨個站了上去。

四個體重計顯示四個不同的數字,但沒關係,哪個最輕哪個就是最準的。

她念了一句:“八十四……”

她竟瘦了四斤。

她便走到全身鏡前左右打量,說了句:“我還真瘦了。”說著,一回頭,見傅裴南正倚在中島台上,一手拿著玻璃水杯在看著她,臉上流露一抹不明的笑意,她便又說了句:“老傅,我瘦了!”

於是,他臉上的笑意更又深了一分。

唐珞盯著他問:“沒瘦嗎?”

傅裴南端著水杯走過來,又一步步逼近,前胸快要貼上她的後背。

他一米八五的優越身高,從鏡子上看去,竟比她高了一大截,映在地板上的長長剪影早已將她吞噬。

他透過鏡子看著她,又顯露出了自己那損人不帶髒字的功夫,十分嚴謹地說了一句:“不能說是沒瘦……隻能說是,還真沒看出來?”

唐珞翻了個白眼,回了她一句:“不能說是遲鈍,隻能說是眼瞎!”說著,便開始擦起了頭發。

四個月前離開時,她還是一頭及腰的長發,此次回來,頭發竟剪到堪堪隻夠到鎖骨處。

剛洗過的頭發,發梢還在一串串地滴著水。

他捏起一撮打量了眼,便給她甩回去,說了句:“誰允許你剪的?剪也不剪好看點,跟狗啃了一樣。”

唐珞熟練地回應他:“是啊,一定是被你啃了。”

衣帽間昏黃的燈光下,氣氛又顯出隱隱曖昧。

傅裴南從身後摟住她的腰,而後清晰地感覺到,她是真的瘦了,瘦到腰隻剩薄薄的一片,他用力抱,卻好像怎麽也抱不踏實。

她發梢上的水珠一滴滴濡濕了他的襯衫,一開始暖暖的,等水珠涼透,胸前便是冰冷的一大片。

失而複得。

人間最慶幸,也不過這四字。

但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唐珞此次回來,身上的氣味有些變了。

表麵上依舊是那副沒心沒肺的模樣,隻是卻平添了幾分疏離,抱她時,她也不全心全意地貼過來,好像隨時都在預謀著逃離。

而正是這樣的氣味讓他變得敏感,讓他不痛快,讓他想要揪著她,撕破她的偽裝,看看她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唐珞擦幹了頭發,便拿起了手機。

手機殼用了小半年,邊緣有些泛黃和陳舊,她走之前買了一個星黛露的手機殼,不過沒來得及換,拆了快遞便隨手扔進了抽屜裏,一次都沒用過。

她“嘩啦”一聲拉開了抽屜,阻尼平滑地拉出來,她從一堆雜物中左翻右翻,翻了那個手機殼出來。

傅裴南側身倚在一旁的衣櫃上,兩手插兜,看又是那隻兔子,便一副難以理解又不可理喻的口吻問了句:“就這麽喜歡啊?”

她下巴微微上揚,一副“不行麽”的口吻應了聲:“是啊。”

他伸手把她的臉扳正:“那下回,我讓它給你跳芭蕾。”

唐珞輕“嘁”了聲,摘下了自己的手機殼,而是在這時,兩張電影票票根從她手機後麵掉了下來。

她有些意外,全然不記得這是什麽電影,她又是什麽時候把票根夾在了手機殼後麵的。

她蹲下身去撿,而還未夠到,便被傅裴南眼疾手快搶了個先,他看了一眼念了句:“我們的小時光?”

單看片名,便知是一部爆米花電影,要不是小情侶出來約會沒事幹,誰又專程去電影院看這種電影?

他記得是有這麽一部影片上映過,但也印象模糊。

他問了句:“跟誰看的,還值得把票根留下來?”

語氣間已有幾分慍怒。

唐珞伸手要去奪,沒奪到,手腕卻被他狠狠攥住。

她臉上一下子脹得通紅,直直地望著他。

她看著他眼中的怒意更又深了幾分,狠狠攥著她的手腕不鬆手,手上的力道,像是恨不能把她捏斷。

這麽多年,和傅裴南硬碰硬也不是這一兩回,但每一次,傅裴南都無疑是掌握了更多主動權的上位者,每一次,也都是以她的屈服而告終。

這一次也不例外……

心理防線的崩塌,也隻是在一念之間。

就是在她感到手腕一陣撕裂般的疼痛時,眼淚再也忍不住地掉了下來。

他總是如此,一旦自己捕風捉影認定了什麽事,他便堅信不疑,一旦自己脾氣上了頭,便從來也不懂得珍惜她。

她心底泛起一陣委屈,眼眶也跟著紅了起來。

在這一刻,她多麽想抑揚頓挫說一句,對!這個電影就是和別的男生去看的!看看他臉上會是怎樣失控的表情,隻是當傅裴南再一步逼近,她仍是認了輸,目光靜靜落在他手上那兩張票根上,說了句:“是和你看的……”

傅裴南頓時愣了一下。

她也沒生氣,憤怒的盡頭也不是歇斯底裏,而是深淵一般的沉默。

她淡淡地說了句: “你一進電影院就睡著了,當然不會記得。”

“這麽多年,我跟你一起看過的電影,去過的地方,所有的票根、登機牌我全都留著,也不是矯情想紀念什麽,隻是做不到像你一樣隨手把它們扔進垃圾桶。”

而是在這時,他的手終於鬆了下來。

她輕輕活動了一下手腕,從他的掌間掙脫,緊跟著,被他攥了不知多久的手腕,便泛起一陣錐心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