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摩托車旁邊時,楊邵終於繃不住了,他承認,他就是迷路,他一個不用導航能各個老街區穿行的老司機,居然會在雪場迷路。
眼前灰蒙蒙的,楊邵抹了一把臉,從眼睫毛上薅下不少冰碴來,他盯著手套上的冰碴,腦子裏冒出一個可怕的想法,他不會就這麽交代在這裏吧?
“爸爸,我有點冷。”
楊陶的聲音刺激到楊邵,楊邵拚命搖了搖頭,想把腦子裏那些泄氣的想法摔出去,他把羽絨服拉鏈拉開,裹住楊陶,再重新拉上,好在羽絨服有彈力,父子倆稍微有一點擠。
楊邵抱著楊陶坐回摩托車上,故作輕鬆道:“兒子,咱們歇會兒,你也該減減肥了,你爹我都快抱不動你了。”
這樣一個冰天雪地的環境,加上遲遲走不出去,要不是爸爸在身邊,楊陶早就哭起來了,他靠著爸爸的胸痛,悶聲悶氣問道:“爸爸……我們不會回不去了吧……”
楊邵心髒猛地往下墜,他抱著楊陶掂了掂,又聽楊陶帶著哭腔自責,“都怪我,我們不來拿圍巾就不會迷路了……”
“沒怪你。”楊邵剛塞了幾顆糖在自己兜裏,他從兜裏摸出糖,撥開後拉開拉鏈,塞進楊陶嘴巴,“這回長記性了,以後別丟三落四的。”
巧克力的味道苦澀中帶著絲絲甜,楊陶把淚水蹭到他爸爸胸口,抿著嘴唇,默不作聲。
爸爸的圍巾給自己,爸爸肯定也很冷的,楊陶在楊邵懷裏扭動,試圖將圍巾摘下還給他。
“幹什麽?”
楊陶仰著頭,“爸爸,圍巾給你戴。”
“爸爸抱著你就夠了,你不跟小暖爐一樣。”
楊陶還是很堅持,明顯是內疚想要補償,楊邵隻能接受楊陶的好意,讓他心裏好過點。
圍巾被楊邵頂在頭上,說是擋風,作用其實聊勝於無,搭下來的部分能蓋住楊陶的腦袋,楊陶躲在羽絨服會更暖和點。
在沒有想到更好自救辦法之前,楊邵不打算抱著楊陶亂走,太消耗體力,他又怕楊陶胡思亂想,想著說點話岔開楊陶的注意力。
“楊陶。”可喊了楊陶一聲,楊邵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好像一切語言在暴雪麵前,都顯得很蒼白弱小,不足以撼動寒冷帶來的恐懼。
楊陶用腦袋頂開圍巾,眼巴巴地看了他爸爸一陣,隨後問道:“陳叔叔會來找我們嗎?”
楊邵愣了一下,陳秋肅都不知道他倆去哪兒了,幹什麽了,在不確定的情況下,這麽大的雪出來找人是冒險。
說到陳秋肅,有些話,忽然到了楊邵的嘴邊,萬一沒機會說……雖然這麽想不太吉利,但是當下的情形確實不太樂觀。
“楊陶,爸爸跟你說個秘密,爸爸可誰都沒說,第一個告訴你的,連你陳叔叔都不知道。”
楊陶眨了眨眼睛,好奇心在這一刻被勾起,“什麽?”
“就你陳叔叔吧……”楊邵舔著嘴唇,輕咳了一聲,“陳叔叔……他也是你爸爸……”
楊陶茫然地看著自己,好像沒太明白自己的意思,楊邵多咳了兩聲,他文化程度不高,實在找不到既委婉,又生動,又能讓楊陶一下子明白的措辭。
“就……你跟別的小孩一樣啊,你看別的小孩都有兩個爸爸,或者兩個媽媽,要不然就是爸爸媽媽,你也有個alpha爸爸。”
好奇寶寶垂下眼睛,若有所思的模樣,楊邵挺怕跟楊陶坦白這些,畢竟這是在挑戰小朋友的接受能力。
楊陶從小在單親家庭裏長大,他習慣了隻有一個beta爸爸的生活,他花了很多時間,去消化他隻有一個爸爸的事實,即便是後來陳秋肅的出現,自己都是以“幫助陳秋肅”為前提,帶著楊陶去陳家生活,突然間多了個alpha爸爸,讓楊陶怎麽接受呢?
“可是你之前跟我說是跟陳叔叔假結婚。”楊陶不懂什麽假結婚,但是他知道不是真的就對了。
楊邵在心裏歎了口氣,“因為那個時候,爸爸還不知道該怎麽告訴你。”
“那你們為什麽和別的爸爸不一樣,之前沒有住在一起?”
大人的事情,是沒法跟小朋友交代得太明白,人都有難言之隱。
“因為爸爸和他……認識的時候並沒有那麽……總之就是我們有很大的矛盾,沒辦法在一起……”
多大的矛盾?楊陶不了解,是那種道歉之後,都不會說沒關係的矛盾嗎?
“那你們現在要在一起了嗎?”
都不一定有命回去,還怎麽在一起啊,楊邵癟了癟嘴,沒有回答楊陶的問題,反問道:“他對你好嗎?你喜歡他嗎?”
楊陶沒有猶豫點了點頭,楊邵又問道:“他要是你爸爸,你會討厭他嗎?”
這個問題,如果在楊陶沒遇到陳秋肅前,他是會點頭的,因為他對另一位爸爸或者媽媽了解得太少,並不知道對方是個什麽樣的人,他小小年紀,會羨慕別人有完整的家庭,不用在放學回家後,獨自麵對空****的房子。
可是,陳叔叔對他特別好,他是這個世界上除了爸爸以外,對自己最好的人,他還給自己帶來了爺爺奶奶、太奶奶。
微弱的燈光透過薄霧,引擎的轟鳴沒有被風聲淹沒,遠處傳來了雪地摩托的聲音,楊邵腦子像是被凍住了,他的心跳不自覺地跟上引擎的節拍,他抱著楊陶猛地站了起來,暈乎乎的感覺讓他差點沒有站穩。
楊陶伸長了脖子,“是爸爸嗎!”
在這僻靜的大山裏,摩托車的聲音尤為明顯,被摩托揚起的積雪好像反射出了白光,楊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他也想問,是陳秋肅嗎?可他的直覺告訴他,一定是陳秋肅,肯定是陳秋肅,他抱著楊陶往前走了兩步。
“爸爸!”楊陶聲嘶力竭的呼喚聲劃破了風聲,雪地摩托上的人下意識抬了一下腦袋。
“爸爸!爸爸!”
楊陶掙紮得厲害,楊邵拉開了拉鏈讓他出來。
摩托車徑直停在了兩人旁邊,車上的人摘下頭盔,嚴肅的表情中帶著擔憂。
“爸爸!”
楊陶伸手朝陳秋肅撲去,陳秋肅嚇一跳,趕忙接住他。
知道兩人不見了,陳秋肅立馬聯係雪場工作人員,工作人員也即刻幫忙找人,他沒法坐以待斃,說什麽都得自己出來找,一路上,他焦急,生氣,擔心,各種情緒湧上心頭。
皚皚白雪中,好像看不到其他的顏色,絕望的感覺會將人一點點吞噬,直到他看到熟悉的雪地摩托,他很生氣,他一定要嚴肅地批評楊邵!
可抱著楊陶的瞬間,他原本淩冽的目光也逐漸變得柔和起來,一把握住楊邵的手腕,盡管隔著厚重的衣服,盡管世外溫度很低,他還是能感覺到這個人的體溫。
陳秋肅的嘴唇翕動著,想要說話,卻遲遲張不開口,楊邵被他盯得有些心虛,在心裏喊了一聲陳秋肅的名字。
“爸爸!嗚嗚……”楊陶的慟哭聲將陳秋肅的思緒拉回,他有點恍惚,楊陶是在叫他嗎?
“爸爸!我就知道你會來找我們……”
陳秋肅能確定,這聲“爸爸”的的確確是在叫他,他無措地眨了眨眼睛,楊邵並沒有解釋什麽,隻是跟楊陶說道:“別哭了,再給你臉凍住了。”
楊陶趕忙止住眼淚,把臉都藏進了陳秋肅懷裏。
兩人滿身是雪,估計凍壞了,陳秋肅哪怕有再多的困惑和生氣,還是先顧及兩個人的身體。
“先回去。”
陳秋肅把頭盔遞給了楊邵,隨後將楊陶放到車座上,自己跨坐到了最前麵。
楊邵抱著頭盔愣了一下,楊陶小聲催促他,他才回過神跟上去。
摩托車還沒發動,陳秋肅眼前一黑,楊邵把頭盔戴他頭上了,他正想回頭,腰上被兩雙手給牢牢摟住,楊陶趴在他後背上,楊邵靠著他的肩膀輕聲道:“走吧。”
到雪場天都黑了,幾十號人在幫忙找人,這麽興師動眾的,楊邵覺得太過意不去了,局促地跟在陳秋肅身邊,向工作人員露出歉意的笑容。
簡單做完檢查,兩人都沒什麽大問題,楊邵臉凍傷了,楊陶屁股凍傷了,楊邵鬆了口氣,稍微有點底氣,抬頭去看陳秋肅。
陳秋肅繃著一張臉,把他倆領回了房間,“明天一早回去。”
兩人都不敢有任何怨言,楊邵難得討好陳秋肅一次,帶著尷尬的笑容,跟陳秋肅商量,“沒跟爸媽說吧,也不是什麽大事,就別讓他們擔心了。”
“說了。”聯係雪場,報警,通知家裏,陳秋肅是一件沒落下,“你倆不見了,這麽大的事我還能瞞著他們?”
“啊?”楊邵哪兒敢反駁啊,也是楊陶可是陳家的長孫,這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怎麽跟家裏交代。
陳秋肅重重籲出一口氣,極力克製住自己的火氣,“我剛剛已經跟爸爸通過電話,報了平安,今天晚上風雪太大,明天一早我們就回去,回到市裏再做檢查。”
不用這麽小題大做的,他倆都沒事,凍傷多正常啊,冬天長個凍瘡都比這厲害的。
楊邵隻在心裏反駁,他打量著陳秋肅表情,試圖用幹笑緩解氣氛,“你不會生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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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秋肅:你爹來咯(奧特曼動作表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