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磬兒最怕這樣的寂靜…

“大殿下…”磬兒凝神蹙眉,悠悠道。她深知,這個時候她本不該開口的。

“大皇妃乃永寧宮女主人,當然有權利擠兌磬兒這個外人。倘若大殿下一意孤行,磬兒將會被天下唾罵為侍弟從兄、審權踱勢的禍水姑且不說,朝野上下支持大殿下的官員百姓的心也會為此動搖,為了磬兒失去這麽多實在不值,還望大殿下三思。”磬兒此話一出,在場的所有人皆是帶著不同的情緒望著一臉平靜的磬兒。

大皇妃的目光中若隱若現的,似乎有一種複雜的光澤,磬兒還沒來得及去搞懂,季雲寒一把拉住了磬兒的手腕,磬兒倒吸一口涼氣,下一秒自己的臉頰就緊緊貼在了他的鼻尖。

“我何時需要你操心這些?準備好嫁衣就夠了!”

不容拒絕的口吻和神態,讓所有人的臉麵都變了色,也包括磬兒。沒料到季雲寒會如此不計後果,更沒料到的是,事態已經不知不覺中發展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

“臣妾不同意!除非大殿下真的廢了臣妾!”大皇妃的聲音雖然強硬,卻是掩飾不住的顫抖。

“我意已決!你若是想清楚了,隨時可以向父皇請願!”丟下如此不留情麵的一句話,季雲寒狠狠地甩開磬兒的手腕,不再看向任何人,飄然而去。

他的背影是如此的落寞,磬兒透過他周身包裹著的厚厚的一層戾氣,看到了被他雪藏的像帝王一般的永暗孤寂…

現在,磬兒好像有些懂了!他明知道這一條帝王路走得是多麽艱辛,它本就不是他的夢想,可是他的身後有太多的人推著他、鞭策著他,他逃不掉…

他的心,該是多孤寂啊?

直到季雲寒的背影消失在花草間,磬兒才緩緩收回了思緒,可大皇妃還在這裏。原先還以為大皇妃能幫上自己什麽,可是這麽一鬧騰,她除了恨自己之外,怕是巴不得自己馬上死掉的,又怎麽可能會幫自己呢?

再待下去的話也沒什麽意義,磬兒轉身欲向大皇妃行禮告退。才一回頭,就覺著一陣勁風掠過,“啪”的一聲剛落,磬兒的半邊臉又麻又疼。

“什麽?我這是被人甩耳光了麽?”磬兒不敢置信地愣在了那裏,委屈頓由心生。

“賤人!”大皇妃氣得全身戰栗,罵完這一句揚手還欲再打,磬兒一把抓住那隻揚在半空中的、柔軟的手腕。

“娘娘,請自持身份!”磬兒不緊不慢地說著。

這女人性子太烈了!磬兒優雅地轉身,無視大皇妃的盛怒,也無太大的情緒波動。大皇妃畢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這樣的主兒,她惹不起,難道還躲不起麽?以免給默言惹麻煩,磬兒還是不要驚動任何人,默默地等待著可以逃跑的機會吧!

下雨了,終於下雨了,醞釀了這麽些天的小雨終於飄飄灑灑地漫天飛舞著,帶來一絲哀婉的清涼之感。細弱絨絲的銀線隨著時間緩緩變粗變密,將整個院落籠罩在盈盈水幕之中。暗沉的積雲將藍天遮掩得嚴嚴實實。

這樣的天幕,總給人心中悶悶的感覺,也許又會有什麽事情發生吧?

磬兒坐在回廊下的小橋流水間,望著遠處的林中萬籟俱寂,連蟬噪鳥鳴都驀然消失。在微微流動的、帶著花草香的空氣裏,忽然間,一縷若有若無的簫聲悠悠傳來。斷斷續續的,低回婉轉。所有流逝的時光,一刹那,仿佛就在把蕭人的手指間起起落落。

恍惚有種身在淥城慕容府的錯覺,這是怎麽回事?

聽!這悠揚的簫聲,為何似曾相識?

微微閉目,竟是好淒美的一副畫麵…涼風習習,月光灑滿墨色的磬德軒。那個夜,磬兒獨自坐在院落裏,心中無限憂傷。還記得那夜的簫聲,悄然流轉、淒清空靈…

那些回憶,就像削下的蘋果皮,依然殘留著如初的味道,或濃或淡。隻是因為時間的逝去,它們發黃了、不再光澤,隻是洞悉著歲月的滄桑與無奈。

磬兒突然睜開雙眼,有些難以置信的動了動雙唇,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

“姑娘,你怎麽了?”身後的小婢女心思挺細的,察覺到磬兒微微的驚慌,連忙躬身上前詢問道。

磬兒斂了神色,耳畔依舊是若有若無的簫聲,抬眸瞅了瞅漫天飛舞的細雨,喃喃道:“我乏了,取把傘來,我想回去歇著了。”

“是!”那小婢女趕緊奔進雨幕之中,很快消失在花園轉角處。

磬兒趕忙起身,四下張望一番便循著簫聲跑去。好在下雨的時候園子裏來往的人並不多,磬兒托著有些笨拙的身子,提著長長的裙擺,行動有些艱難。這裏距離磬兒的住處並不遠,也許那丫頭很快就回來了,磬兒必須抓緊時間離開這裏。

繞進樹林裏,磬兒盡量避開路口和屋舍迂回前行。細雨打濕了磬兒的長發,滿頭的金步搖實在累贅,這是小婢女依照大殿下的吩咐給磬兒打扮的。隨手扔掉的話,又擔心被人發現後循跡找過來,磬兒隻得將它們一個個拔下來握在手心裏。

簫聲越來越清晰,磬兒的心不由得砰砰直跳。終於,繞過了一棟勾欄雕壁的巍巍小樓,磬兒一眼便瞧見了密林間的梢頭,那一襲墨藍色的長袍。身軀凜凜,相貌堂堂,一雙眼光射寒星,兩彎眉渾如刷漆。胸脯橫闊,有萬大難敵之威風。

磬兒顫抖著雙唇,心頭的洶湧久久難平…

簫聲戛然而止,他縱身躍起,翩然落地,緩緩走到磬兒的身前。他的笑容依舊那般明朗,器宇軒昂:“磬兒,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這短短的六個字卻似等待了幾千幾萬年,磬兒忍不住濕了眼眶:“爺,真的是你?”

“現在連哥哥都不是了麽?嗬嗬…那就叫我信羽吧!”

一顆淚珠,滾燙地劃過臉頰,顫顫地張了張口,終是啞啞地喚了一聲:“信羽!”

他笑了,一把攬住磬兒的肩頭,緊緊地拉進自己的懷裏。依在磬兒的耳畔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低喃道:“磬兒,我終於找到你了!”

慕容信羽,以為這一輩子都見不到他了…

這個季節醞釀著潮濕的味道,積水的巷道,逶迤於煙雨,一回首,淚已侵襲!

就在兩人慶幸著終於找到了彼此的時候,一陣刀劍相擊的鏗鏘之聲劃破天際。磬兒驚覺循聲回望,卻在見到季默言堅定的眉眼時,心頭猛然一熱。可是他的四周被手持刀劍的侍衛圍得嚴實,磬兒心慌,卻被慕容信羽一把拉住了手腕:“跟我來!”

磬兒撩起繁複的裙擺,跟著他在滴雨的林間小路上穿梭。磬兒時不時回望,季默言一邊廝殺著,為磬兒和慕容信羽攔下身後的追兵,一邊盡量跟上他們的腳步。頤方不知從何處趕來,氣喘呼呼地參與廝殺之中,隨他而至的,還有一大批前來支援的季默言的侍衛。身旁是兩派人馬的刀劍相向,鮮血飛濺的聲音令人心驚肉跳。

一抹玄色突然落在了磬兒的身側,揮刀而落正被慕容信羽反手擋下,而後大臂一攬將磬兒攔腰抱起,卻是小心地不去傷害磬兒腹中的胎兒。一個旋身將磬兒安放在自己的另一邊,與那玄衣男子隔開一段距離。

磬兒驚魂未定,慕容信羽卻是攬著磬兒的肩頭淺淺一笑,就像三年前他們與淥城欺壓百姓的一群地痞打架時候一般,他總是這樣照顧著磬兒:“在這裏等我!”

說完他騰空而起,在空中一個旋身便落在了那玄衣男子的身前,持劍相搏。磬兒這才看清楚,玄衣男子正是她曾經的師父李浩宇。磬兒真為信羽捏了一把汗,四周的殘枝隨著錚錚劍氣搖曳,在電光火的交錯間,磬兒冒著冷汗望著信羽好幾次都險險避過致命一擊。兩人持劍相向,時急時緩、難分勝負。墨藍色的衣袍和烏黑的發絲沾了雨水後,更有幾分肅瀟淩然之氣。

磬兒時而望望和李浩宇交鋒的慕容信羽,時而看看不遠處被一群侍衛圍得水泄不通的季默言和頤方。心中幹著急,可是她的身子實在不方便,雖然略通些功夫,然而現在的情形自保都成問題了…

越是擔心什麽還越是來什麽,就在焦急地等待時,一個高個男子自磬兒的身後偷偷靠近。突然拉住磬兒的一隻胳膊反手一擒,磬兒手臂發麻,想反擊卻是使不上任何力氣。

那侍衛沒打算傷害磬兒,倒是將磬兒用力往他們的人群裏托。磬兒拚命掙紮,手中的金步搖無意中劃傷了那男子的手,鮮血直流。磬兒得空抽出胳膊,反身揚起手腕,將金步搖的尖頭朝下,對準他的胸口狠狠紮了下去…

那一秒,磬兒徹底僵住了!

我,殺人了?

“磬兒,你沒事吧?”季默言不知什麽時候來到磬兒的身邊,看著她滿身的血跡,還有她呆愣的神情,溫柔地安撫道:“他沒有死,這一點傷還不至於讓他死掉!磬兒,我們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