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淵選擇留在勃關皇城,將他的人馬入編皇家禁衛軍,而他升為殿前第一勇士,守衛皇城要地。新帝季雲寒對他還是蠻信任的,自打季雲寒登基以來,黎淵還真是有模有樣地辦起了皇差。
繡夫人真的走了,就在磬兒決定啟程帶小月的衣冠回淩曄國的前一天。季默言早先就已經派人回淩曄國去取雅夫人的骨灰,想必不需兩月就能回來了。按照北琰國的喪葬風俗,一路風風光光地接雅夫人回家,這件事給了磬兒和繡夫人很大的安慰。
繡夫人的隨身物品並不多,她的懷抱裏一直緊緊捂著李浩宇的骨灰盒,就像他一直陪在身邊一般,繡夫人的臉上終於揚起了淡淡的笑容。可在磬兒眼裏,這笑是多麽的苦澀…
苦澀,並不僅僅是因為在這條艱難的道路上大家都失去了太多的愛和溫暖,更是因為沒有人知道此刻這一條路究竟有沒有到頭,有沒有另一條道路的延展就在不遠的前方呢?
但萬幸的是,悲傷並不能詮釋這條道路就真的那麽不堪,至少在風風雨雨的飄搖中,讓兩顆同樣受傷的心終於靠攏。那就是慕容信羽和袁四小姐的愛情,終成眷屬!是該慶賀的,可是現在貌似還不是時候,於是隻能目送慕容信羽先行一步,待大家在淥城聚首之際,暢飲它三天三夜!
讓慕容信羽先行回到淥城,是磬兒的意思。她說,路途遙遠,而她身子不便,舟車勞累路上肯定是要耽擱很長時間。將心比心,袁四小姐一定在慕容府裏盼著夫君歸來,幾乎望眼欲穿了。
這話讓慕容信羽的心不由得揪起,說也奇怪,他與袁四小姐除了最初的一麵之緣,還有之後的成親之禮,幾乎再無交集。早先聽聞袁家四小姐一向嬌縱蠻橫、性似男子、烈性潑辣,可成親幾月,對於慕容信羽的冷落,她不但不鬧,還一直堅持日日送茶送水,哪怕慕容信羽有意躲著,她也隻是將茶點放下便回了自己的閨房。
這樣的女子,她的心思再明白不過,慕容信羽又豈能不知?正所謂鐵杵磨針、滴水穿石,慕容信羽終是妥協了。他們相約,待他想通了重新回到慕容府的時候,他會給她一個交代!
磬兒聽得仔細,時而望著眼波變幻莫測的慕容信羽,心下竟是覺得那樣安慰。兩人坐在花草間,花草依舊,可人非昨日。如今,心思變得複雜,也更加沉默了。在度過了大風大浪之後,還會迎來怎樣的餘波、怎樣的衝刷?每個人都有預感,也許就在明天吧…
終於,大家都走了,離別總是那麽讓人難過,所以磬兒謝絕相送。低著頭將小月的衣物收拾在一個精致的錦盒中,小心地放上馬車。車廂裏隻有磬兒和季默言,頤方駕著馬車一路晃悠悠地朝勃關城門而去。
前兩日的爭吵,磬兒和季默言兩人的尷尬還沒有打破,在這狹小的空間裏,氣氛頓時就僵化了。其實,早就已經不生氣了,也都自覺應該先開口道歉的,可是又都不知所措地兀自揣摩著對方的心思,而後變得越來越膽怯,越來越張不開嘴。
快到城門的時候,經過一條細長的甬道,隻因新帝即位大赦天下,滿城大街小巷都是歡慶的人潮一浪高過一浪,擁擠的很,馬車隻得從這甬道繞行出城。這裏雖行人稀少,可像今天這樣雜物橫飛,走了半天卻無一人經過的氣氛還是令人不怎麽舒服的。實在詭異,頤方駕著馬車警覺地勒住了韁繩。
馬兒踢著前蹄兒嘶鳴一聲,車廂頓時顛簸一下,磬兒沒坐穩,朝車廂角落撞過去。好在季默言眼疾手快,一把將磬兒攬在了懷裏,他的脊背重重地撞在車廂凸起的窗棱上,卻隻是微微一皺眉,望著磬兒擔憂道:“磬兒沒事吧?”
頤方連忙回頭掀簾道歉:“兩位主子無礙吧?奴才該死,方才覺得這地方詭異的很,就趕緊勒住韁繩,打算繞道而行。”
“沒事!以防萬一,那就繞道吧。”季默言低頭看著磬兒有些受驚嚇地捂住自己的肚子,生怕孩子有任何的閃失,他很心疼,也更加不敢大意。
甬道太窄了,頤方艱難地調轉馬頭正要原道返回主街,可還是沒能甩掉甬道深處疾步跑來的一群提刀殺手,為首的正是蕭國玉。他是有備而來,這麽多侍衛看樣子更似背水一戰。隻是沒想到他居然還敢在勃關逗留,宮變一事他不可能不知,新帝季雲寒更是與他有著深仇大恨,難不成他還指望著抓住磬兒,闖宮刺殺季雲寒麽?
可大家似乎都猜錯了,蕭國玉騎在馬背上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惡狠狠地張口道:“今天,你們一個也走不了!嶢兒因這女人而死,更是被季雲寒所殺,而季默言,都是你的母後和這女人的生母策劃了十六年前的一切,才會葬送了那麽多無辜的人命,今天,老夫就在這裏跟你們全部了結…”
已無需多言,季默言將磬兒死死護在身後,提劍拚殺,都怪自己太過輕敵,原以為蕭國玉乃書香世家出身的謙謙君子,忽略了他還有這樣殘暴的一麵,選擇以平頭百姓的方式靜靜離開真是錯誤之極。望著越來越多的人衝了上來,半晌過後,季默言和頤方明顯有些力不從心。磬兒護著孩子艱難躲閃,幹著急卻是幫不上他們任何忙。突然一手被人反向扣住,磬兒來不及甩開就被那人用匕首架在了脖子上。
“都住手!”一道熟悉的女聲出自磬兒身側,磬兒被她勒住脖頸,可感覺的到她的手臂微微有些顫抖。
“蕭雨涵你…你們的仇人是我的母後,放開磬兒,我隨你們處置!”第一次看到季默言那樣無助、卑微地祈求,那望著磬兒的眼眸盡是自責。仿佛就在一瞬間,蕭國玉的手下占了上風,將頤方狠狠刺中一劍撂倒在地,季默言也被五花大綁著拖到磬兒的身邊,他不敢掙紮,生怕蕭雨涵會對磬兒和他的孩子不利。
“傻瓜!就知道你會為我這麽做…”磬兒望著滿頭大汗的季默言,他的眼神依舊那麽堅毅,再看滿身血漬的頤方,臉色越來越蒼白。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從相識到現在,磬兒自覺好像從來都沒有為他們做過些什麽。
今天的一劫,磬兒早就有所預料了,在磬兒的所有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和歸宿之後,磬兒還有什麽好牽掛呢…而現在,也就隻剩下蕭國玉還懷著仇恨對她窮追不舍,有些債是躲不掉的,該還的時候就得償還才是!
“蕭大人,我娘不欠你任何債,這件事想必令郎蕭殞大人已經將十五年前的事情告知大人您了。往事早已無從追究,對錯與否,我們這些局外人又怎麽得知呢?更何況,前朝皇後現在已經隨著新帝登基移居泗水園,將要在冷宮度過下半生的命運,這難道不是最嚴酷的懲罰麽?”磬兒凝望著一臉沉重的蕭國玉,從方才開始他的臉色就這般緊擰著。
磬兒細細考量自己的口吻和語氣,接著說道:“至於蕭嶢之死一事,雖說他是被新帝所殺,可磬兒脫不了幹係,今生磬兒願意為他超度祈福,以告慰他在天之靈…”
“你以為這麽做,老夫就該知足了麽?”蕭國玉正了顏麵,厲聲道:“嶢兒是老夫最器重的孩子,卻被你這女人蠱惑客死異鄉,你們統統有罪,統統都不該得到赦免!打入冷宮就算完了?餘世海就算是那皇後的一枚棋子,卻是被棄之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全府上下百十號人一夕全部命喪黃泉,連孩子和女人都不放過,被打入冷宮和這滿門抄斬的禍事能相提並論麽?”
“不能!”這一聲不急不緩、卻威懾十足的話語自不遠處的巷口傳來,隻因這口吻太過熟悉,磬兒和季默言齊齊回頭望去,不由得大吃一驚。
來人僅僅有五個,走在最前麵的是個婦人打扮的女子,背對著陽光,簡單盤踞的發絲染上一層陽光的金暈,飄然如仙。身穿一件暗紅色長裙,沒有多餘的裝飾,沒有金光閃閃的點綴,簡單的看不出身份。她的衣著太過簡單,以至於磬兒和季默言愣了半晌,都不敢相信來人真的就是前朝獨攬後宮的皇後娘娘,季默言的母後。
“本宮知道不能,所以本宮來接受真正的懲罰了…”她一步步走近,這麽長的甬道,想她多年的金鑾鳳駕,何時走過這麽長的路,磬兒不由得敬佩起皇後娘娘的毅力。
季默言掙紮了兩下,焦急地想要製止母後靠近。她的舉動,讓他覺得害怕,似乎馬上就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母後,您這是?”
皇後娘娘一直微笑著,在眾人莫名的眼光下,緩步走到磬兒和季默言的麵前,笑容那樣慈愛:“孩子、兒媳,還有本宮未來的孫兒,今天,本宮求皇上是想來送你們出城的,可等在城門下很久也不見你們,下人來報說你們的馬車繞道了。本宮的心一直惶惶的,就趕過來看看。剛巧,總算是趕上了…”
這一席話,說得磬兒的心一陣陣發怵,用力搖頭道:“母後,您到底在說什麽?”
磬兒很聰明,皇後娘娘知道磬兒已經猜到她的想法。磬兒在努力製止,可是皇後娘娘心意已決,假意不懂磬兒的意思,接著說道:“這是母後應得的!這輩子,母後急功近利、凶殘無比,一心想著為養母報仇、為皇上奪取天下。如今先皇已經駕崩,該得的本宮都得到了,現在本宮最想為你們盡一點為人母的心意!也為贖罪,為本宮害死的所有人賠罪!還有一件事本宮想了好久,能否讓本宮為孫兒取名?若是男孩兒,就叫謙,謙遜做人;若是女孩兒,叫芊吧,翡心芊茵,做一個像她母親一樣睿智的女子,遠離仇殺、遠離欲念…”
說完,皇後娘娘轉身背對著磬兒,一步步朝蕭國玉走去,沒有人製止,所有人都在看著。磬兒和季默言發了瘋似的掙紮,呐喊:“母後,不要做傻事!求求你,不要去…磬兒有話說,磬兒還有很多話想跟您說…”
“磬兒,本宮知道你想說什麽,本宮欠了你的母親,欠了你,不想再欠你的孩子…就讓本宮親自來結束這一場恩怨吧!”皇後娘娘悠悠地說著,背對著磬兒,她從寬大的袖口取出一把金裝匕首。
蕭國玉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看著皇後娘娘一步步朝自己走過來,竟是從頭到尾都難以置信地愣在了那裏。
“蕭大人,本宮來贖罪了!”說著,皇後娘娘雙手高舉匕首,用力回插進自己的腹部,隨著一聲穿布濺血的聲音,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蕭雨涵手下一鬆,磬兒無力地癱軟在地上,望著母後的身子倒在血泊之中,望著季默言瘋了一般掙脫束縛,抱起母後的身子仰天嚎哭,就像做了一場噩夢般,隻是這夢為什麽還不醒來呢?
三個月後,磬兒即將臨盆,頤方駕著馬車行駛在淥城最繁華的街市上。小月的衣冠塚與她爹娘一同葬在了磬兒選的一塊風景優美的地方,也從鄉下接回了小月那八歲的弟弟,交由季默言信任的手下照料直到他成年。磬兒將城北的屋子買下,好好休整了一番,連同那一隻胖嘟嘟的貓咪一同送給了小月的弟弟。
前些日子,慕容可欣來信了,她把信寄到季府商號裏,輾轉才來到磬兒的手中。也許是真的悔過了吧,她說,她很早就離開了蕭國玉叔父,可是她沒臉去見娘親,不能回慕容府,所以她無家可歸,她不是來祈求磬兒的收留,她隻是想對磬兒說一聲對不起。
看過信,磬兒什麽話也沒說,隻是提筆簡單地在可欣寄來的信紙背麵留下了揚威鏢局的地址,又原樣兒裝進了那個信封裏,對門前送信來的小廝道:“下一次,那個送信來的女子若在商號門前徘徊,就把這封信還給她!”
“你怎麽知道她還會再來?”季默言為磬兒剝著葡萄皮,問道。
“她知道我不會原諒她,她也知道,我一定會給她回信的,會把娘親的地址告訴她!”磬兒接過季默言遞來的葡萄,微笑著說道。
今天,他們決定離開淥城,駕著馬車,磬兒想去一個安靜的地方,想在那裏生下她們的孩子。若說,這就是她們愛的結局,一定會是一個很美好的結局!
可人生並沒有結局,因為決定的每一步都會牽動著另一個故事的起點,而後就像水紋那般一圈圈延展開來。有交集、有觸碰,甚至會是詮釋著一種更深遠的意義…就像,磬兒將會生下一個漂亮的女兒,她會叫芊,而她正是一個嶄新的開始!
她是上一代愛情的延續,也將是新的姻緣的起點,她叫紫芊,這個名字的由來,將開啟另一篇新章。
《美人淚2—芊宸劫》,盡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