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家二夫人的貼身婢女秀姑是吃人狂魔一案,經升堂一審之後,弄得滿城風雨,街頭巷尾,家家戶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而藍家二夫人且不論她是否傷害到美仁,單憑她自招毒害藍家三少爺一案,便足以定她的罪,故也依法被關進信陽府的大牢,報朝廷,待最終定案。
一夜之間,整個藍家風雲色變。
在百姓的眼裏,一切禍源是藍家,所以將全部矛頭指向藍家。藍府大門因此緊閉了好些天,藍府的人更是小心翼翼,足不出戶。最嚴重的是,藍家經營的“凝溮閣”茶莊遭到百姓衝砸,被迫停了業,損失慘重。這是自藍家祖輩經營茶業近百年來,絕無僅有的事,而這事鬧到最後,信陽府不得不出麵,下了不少功夫才調停。
藍德宗也因此氣得一病不起,每日重複說,藍家的百年基業全毀在了他的手裏。
美仁隨向昕回到信陽縣衙內,待了又十餘日。自從破了這宗案子,魏貞毅心頭的大石總算是落下,對美仁客氣萬分。
《天一聖經》一拿到手,美仁便打算離開信陽縣城,去尋找下卷的蹤跡。她飛鴿傳書通知悅姨上卷已到手,希望她能提供一些下卷的線索。可是這一個月來,向昕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讓她有些困惑,在等悅姨回複的同時,便不由得在信陽多待了些日子。
每日,向昕與衙內的捕快都很忙,美仁無聊之時,便會躍上衙門內最高的一棵大樹上,躺在樹杈上,一邊曬著透過樹葉星星點點灑下來的陽光,一邊滿足地眯著眼,耐心等待著信鴿。
撲撲撲……
美仁眯著眼倚在樹杈上,在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後,不由得嘴角輕勾,倏然睜開雙眼,伸手捉過落在一旁的信鴿,取下字條。打開不過二寸長的字條,在看清字條上的內容之後,美仁原本紅潤的臉色唰一下變得煞白。
字條上隻有四個字——紫玉山莊。
以往悅姨吩咐她去完成一件任務,都會寫上人名與地點,而這次給她的隻有“紫玉山莊”這四個字,這究竟是告訴她《天一聖經》的下卷在紫玉山莊,還是指派她去殺紫玉山莊的人?
她咬著唇,用力地握起拳頭,將那張字條緊緊地攥在手心。
第一次,她不想接任務。
她不想去。
向昕一進院子,便瞧見美仁晃著兩條腿躺在樹上,仰首輕喚:“美仁。”
這些日子,他一直忙於公事,無暇照顧她,而她最喜歡做的事便是待在這棵樹上。自知曉她是女兒身之後,他便不再與她同床,而是選擇與牛勇他們擠一間屋,將自己的屋子讓出來,目前也隻有他一人知曉她是女兒身。雖說她以前一直像個男孩子一樣生活,但作為一個女孩子家,看她總是這麽爬上爬下的,又是這麽高的一棵樹,他總是怕她會出什麽意外,因此每天在她耳朵邊嘮叨,然而她總當他的話是耳旁風。
聽見向昕的叫喚,美仁一驚,連忙將手中字條隨手一扔,應道:“昕大哥,你忙完了?”
麵對向昕,美仁不敢輕易施展輕功直接跳下樹,而是選擇反過身趴在樹上,打算慢慢滑下去。
見美仁笨拙的模樣,向昕無奈地直搖了搖頭,飛身向上,一把抱住她,穩穩地著地。
“謝謝。”美仁輕應。
察覺到美仁有些心不在焉,向昕關心地問道:“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昨日抱她下樹的時候,也沒見著她這般不開心,今日一直眉心鎖著,臉色還有些微微泛白。
“哦,沒什麽。”美仁立即揚起俏臉,“昕大哥,今日這麽早回來,找美仁有事?”
向昕淺淺笑道:“沒什麽特別的事,隻有近日來有些忙,都顧不上和你說幾句話。要不要去市集轉轉?”
“好。”
兩人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走著,美仁心裏存著事,始終無法開心起來。那張寫有“紫玉山莊”四個字的字條,無疑就是在為難她。
她不想去,不想接下這個任務,否則將每天麵對那個始亂終棄的偽君子,如果可以,她真的不願選擇這樣的男人做爹。
若她直接拒絕悅姨,悅姨一定不會生氣,反而會笑得花枝亂顫,會笑她無能,笑她並不是真的恨明經堂,因為恨得越深,在乎也就越深。不是這樣的,她根本就不在乎。
“這位小兄弟,是要買胭脂水粉送人嗎?”一個突兀的男聲響起。
“啊?!”
美仁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當被這一聲喚回神,才發現自己正立於一個賣雜貨的小販跟前,手中正捏著一盒姑娘家用的胭脂。眼下她的裝扮與這盒胭脂著實不配,於是放下,連連擺手,笑道:“就是好奇,嗬嗬。”抬眸之際,正好撞上向昕一臉若有意味的探究神色。
向昕輕笑出聲:“喜歡就買好了。”
“買回去你搽?”美仁歪了歪腦袋戲謔道。她在他麵前死不肯承認自己是女兒身,自那次之後他提都沒提過,也不捅破。
“啊?”向昕一下子耳朵紅了,“我怎麽好搽?”
見向昕害羞的模樣,美仁不禁輕笑出聲,他耳朵紅起來的時候特別好玩。她看了他一眼,便徑直往前方走去。一直沒有聽到他跟過來的聲音,她頓覺奇怪,轉身卻見他剛從那賣胭脂水粉的小販那兒離開,一路小跑過來。
美仁道:“昕大哥,我餓了,請我去福憶祥吃一頓好吃的吧。”
向昕想都沒想便應聲:“好。”
福憶祥是信陽縣最大最好的一家酒樓。
進了福憶祥,美仁與向昕選擇在二樓拐角處臨窗的位置坐下。未久,店小二便上了幾道招牌菜。
向昕一直為美仁夾菜,話不多。
美仁存著心事,也隻是默默地吃著菜,沒有說話。
吃到一半,她忽然放下手中的筷子,對向昕道:“昕大哥,明日我便打算離開信陽城。”
正欲夾菜的手停在半空中,向昕驚愕地抬眸看向一臉平靜的美仁。緩緩地,他放下手中的筷子,半晌才啞著嗓音道:“要去哪裏?”
“紫玉山莊。”美仁平靜的語氣讓人聽不出任何情緒起伏。
向昕微怔,未待他開口,美仁接著又道:“其實明經堂……他是我爹,我是他的……私生女。我之所以會來到信陽,是因為知道他會來賀壽。我是特地來找他的,我是來尋親的。之前我說的話都是騙你的,因為我在來信陽的路上用光了盤纏,不得不一路行乞過來。騙你,目的就是想有個住的地方。沒想到真進了藍府,然後找著機會相認了。他讓我回紫玉山莊認祖歸宗,所以……”
見向昕的臉色有些不對,美仁便停住沒再往下說。
向昕緊抿著唇,一直不語,隔了許久,方道:“所以,你打算明日動身去紫玉山莊找你爹?”
“嗯。”美仁輕應。
“好,明日一早,我會安排馬車送你上京城。”向昕的聲音忽然變得很大。
美仁聽聞連連擺手,急道:“不用了,昕大哥。真的不用了,我會隨……會隨……會隨我二哥一同上京。”她咬著嘴唇,憋了好久,才將“二哥”兩個字說出口,那“二哥”自然就是與她八字不合的明景升。她早就打聽好了,這些天藍家的事終於平息下去,有了個了結,明景升也準備於明天動身回京。
“你二哥?”向昕驚詫地道。
“嗯,就是明景升。”美仁幹笑幾聲應道。
“好。路上有人照顧,我也就放心了。”向昕的聲音聽起來極為失落。
“昕大哥,你別難過,我知道你舍不得我走,其實我也很舍不得你。等我到了京城,一定會跟你報平安的。還有,你若是想我的話,方便的話,也可以上京城去看我啊,汴京離信陽也不是很遠。”美仁對一臉落寞的向昕道。
向昕臉色微窘,耳朵又憋紅了,結巴著道:“我……我……哪有像你說的那樣……”
“那好吧,那是我想你,好不好?”美仁甜甜笑道。
這一下,向昕整張俊臉全變紅了。
美仁捂著嘴笑個不停。其實她也弄不明白,為何要告訴向昕自己的行蹤,若是按著以往,她會在拿到《天一聖經》後,想辦法直接走人,可這一次卻是破天荒了,不但說的話是真假參半,就連她的行蹤也告訴了他。
翌日,應美仁的要求,向昕答應她,不去送她出城,卻在臨行前,交給了她一個布袋,囑咐她隻許出了城才可以看。
一離開衙門,美仁便打開了那個布袋,掏出裏麵的東西,她不禁微微一愣,竟是她昨日錯拿在手中的那盒胭脂……
起
天空又飄起了片片雪花,不一會兒便是漫天飛舞,空氣裏透著說不出地清新舒爽。
粉琢的女娃兒一點兒也不畏寒,立在洞外,以一雙粉白的小手接著片片雪瓣,盯著它們在掌中慢慢化成一滴滴水珠,開心地甩掉水珠,再重新去接,傻笑的聲音穿透了整個山洞。
洞內,白衣男子端著一碗剛熬好的藥,走到床沿,將藥放下,動作輕柔地扶起沉睡中的妻子,攬在懷中,然後再一手端起藥碗,一手執著小勺,舀了一勺湯藥放在唇邊輕輕地吹動,慢慢一點一點喂給她。
沉睡中的她根本不會張口,當小勺拿出來時,那棕褐色的藥汁都盡數順著她的嘴角不停地往外流。白衣男子早已做好了準備,迅速地以軟布輕拭著她嘴角處流出的藥汁。
反反複複,他始終耐心地喂妻子喝著藥,但那藥能夠喂進她口中的卻連一小勺都不到,若是藥再這麽浪費下去,等了這麽多年才好容易等到開花的七色雪蓮,便是白費了。
他放下藥碗,抱著她,細細地看著她的睡容,那精致無瑕的麵容,曾經是多麽愛笑。
他淺淺一笑:“符衣,這是第二朵蓮花了。來吧,把它喝下去。”
又一小勺湯藥被喂進她的口中,然而湯藥依舊順著她的嘴角不停地往外流。他被迫再次放下藥碗,為她細細拭淨藥汁。深歎了一口氣,他輕勾唇角,口氣卻變得更為輕鬆,戲謔道:“好吧,我知道你在等什麽,那就還像上一次喂你喝第一朵蓮花時那樣好了。”
說完,他便喝了一口湯藥,低下頭,覆上她的櫻唇,慢慢地將含在口中的藥汁一點一點地送進她的嘴裏,同時,雙掌撫向她的背後,將內力源源不斷地輸入她的體內。就這樣一口一口,直至整碗藥都喂進了她的腹中,他的唇方依依不舍地離開。
“嘻嘻嘻。”女娃兒立在洞口羞笑著父親。
白衣男子輕輕地將妻子放下,讓她平躺好,回首望著洞口嬉戲的女兒,輕挑了挑眉,道:“美人,你不冷嗎?”
女娃兒拍了拍手上的水滴,一蹦一跳地跑至父親跟前,撒著嬌道:“爹,你每天不是逼著美人習字,就是讓美人去外麵捉鳥,可是這雪山上根本就看不見幾隻鳥嘛,要捉活的話,就要到山那邊去。這幾天下了大雪,美人不想出去捉鳥,也不想習字……”
白衣男子眉頭舒展,不以為然地應道:“那你還有琴、棋、畫可以練啊。”
“不要。”女娃兒噘著嘴回道。
“那還有晚膳你可以做。”白衣男子又道。
“你說這天下間怎麽會有你這樣狠心的爹?若是娘親醒著,一定不會允許你這樣勞役我。”女娃兒嗲聲嗲氣地叫著抗議。
“若是你娘親醒著,估計除了我們一家大小的膳食將會全由你做之外,還包括我們的衣衫你全都得洗了。”白衣男子俊朗的麵容上滿是笑意,以手輕刮了下女兒的俏鼻。
“爹——”女娃兒很快貼過身倚在他的身上撒嬌,“上次在梅樹林,那個故事你還沒說完,那個和美人名字很像的姐姐後來怎麽樣了?她真的會去京城那個什麽紫玉山莊嗎?”
“姐姐?!亂叫!”白衣男子輕捏了下女兒的粉頰,佯裝怒道,“以她如今的年紀可是能當你的娘。”
“好嘛,好嘛,爹你快接著說啦。”
白衣男子無奈地搖了搖頭,抱起女兒坐在床邊,望著沉睡中深愛的妻子,執起她白晳的纖手,握在掌中,方緩緩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