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景升的臥房之外,美仁咬了咬牙,深吸幾口氣,方抬起右手輕叩門扉。

“是你?”開門的是明飛,似乎對美仁的到來有些意外,口氣冷冷地道,“你來做什麽?!”

美仁支吾了半天,艱難地道:“我……我是來看看……來看看他怎麽樣了……”

“貓哭耗子假慈悲。小人!你這個小人,走走走!我家少主不需要你的虛情假意。”明飛冷嗤,砰的一聲將門關上。

望著眼前緊閉的雕花木門,美仁真恨不能一腳踹飛了它。忍!她能忍,抬手再度敲門。門又開了,這次不是明飛。望著開門的景承,她竟然一時愣住不知要怎麽開口。

景承寒著一張俊臉,冷冷地道:“你來做什麽?”

又是這一句。

“承哥哥,我知道錯了……你讓我進去看看景升哥哥吧。”美仁咬牙切齒,低聲哀求。

景承不答話,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承哥哥……”美仁佯裝一臉委屈,眨巴著眼,看著景承。

半晌,景承麵部表情有所鬆動,道:“算了,進來吧。”

“謝謝承哥哥。”美仁長舒了一口氣,捏著的拳頭總算鬆開。

明飛一見著她就賭氣地別過臉。守在床側的還有一名小丫頭,是景璿的貼身婢女懷冬。自那件事後,因侍主不當,知秋便被罰去雜役房做最粗重的活,景璿則將自己的貼身婢女懷冬留下來,隻留司棋在身邊侍候著。

立在床前,美仁望著**一臉蒼白的景升,心中猶如打翻了五味瓶。眼下,看他的樣子,一點兒也不像是能叫人逼她的模樣。難道又是她多想了?她咬了咬唇,低聲問道:“承哥哥,景升哥哥他……當真到現在都沒有醒過來嗎?”

“你還好意思問出口?”明飛一聽就火大,恨不得衝上去將美仁狠揍一頓。

那就是真的不曾醒過,不是他指使的,那麽那個人究竟是什麽來頭?

美仁忽然道:“承哥哥,我想留下來照顧景升哥哥。”

景承冷冷地掃了她一眼,道:“你還嫌你不夠添亂嗎?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

是的,那日她的確欠考慮了些,以為景升深得明經堂的寵愛,最多罵他兩句打他兩下而已,誰能知道事情會鬧成這樣。

這時,丫鬟典琴端著剛熬好的藥進來,美仁掃了一眼,未待景承做出反應,便連忙搶著上前,端起那碗藥,道:“我來吧,你們都忙了一天,都挺累的。”說著背過身子,擋住那三人的視線,迅速以手中早已備好的銀針試藥。藥中沒毒,她才放心地坐在床沿,示意一臉驚愕的懷冬過來扶起景升。

明飛出言反對,美仁便道:“要說我的不是,先等景升哥哥喝完藥再說。”說罷,執起湯勺,遞至唇邊輕吹幾下,喂向景升的口中。這碗藥幾乎是用灌的,景升還在昏迷當中,勉強能咽下這些藥。喂他喝完藥之後,美仁又細心地為他擦淨嘴角溢出的藥汁,輕輕將他的身體放平。

景承驚詫地看著她,不僅動作嫻熟,還體貼入微,便稍稍放了心。眼下,爹與魚三叔在外,明家在京城的生意全要他一人擔著,雖有明叔與明飛在,但每天仍是弄得他迷迷糊糊。一想到那些密密麻麻的賬冊,他的太陽穴就開始抽痛。他真是太懷念萬花樓裏那些個溫柔體貼的姑娘了。如今,這小子能放下身段照顧二哥,他也省心了。算了,男的就男的吧,隻要二哥喜歡就好,說不定這小子一來,二哥真能奇跡般醒過來呢。於是,他衝著明飛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去休息了,留美仁在這兒就行。

明飛萬般不情願,卻拗不過景承,念念叨叨地出了屋。

待景承離開之後,美仁便花言巧語地打發了懷冬與典琴,畢竟景璿那兒也需要人照顧。

當屋子裏隻剩下她與景升,她第一件事便是將門閂扣好,這是景升教她的。

“從認識你以來,我幾乎都被你踩在頭上,就連昏迷不醒,都有人為你打抱不平,你可真是厲害。”美仁狠瞪了一眼昏迷之中的景升,便在屋子裏四處翻找噬骨水的解藥。

找了約莫半個時辰,美仁不得不放棄。別說噬骨水,就連她的南海珍珠和那塊玉佩,甚至金銀珠寶一樣都未曾發現,最多摸著幾兩碎銀。她低咒一聲,看向**的景升,思量著要不要搜他的身。想想還是算了,在他身上搜到噬骨水的解藥,似乎不太可能。

坐在床邊,美仁凝視著麵色蒼白仍在昏迷之中的景升,十分氣惱,怒道:“解藥到底在哪兒?你到底藏在什麽地方了?那人究竟是你什麽人?為何偏偏選中我?就因為我害你受罰嗎?那你有沒有想過你自己也有不對的地方,我本來就是個小氣的人,事事都喜歡斤斤計較,你為何總要與我過不去?你不招惹我不就行了嗎?你不招惹我不就不會躺在這裏像個死人一樣嗎?明景升,我告訴你,你死我都不會死的,我就不信我找不到解藥!”

說著她便在他的身上摸索了個遍,包括整張床,她也仔細翻過,依然什麽都沒找到,氣得她一拳捶在景升的枕邊,無奈他還是緊閉著雙眼。

憤憤不平地下了床,美仁往外屋走去,打算一走了之,可一想著傷口和那人的話,她隻得忍著折回頭。折騰了半天,她沮喪地坐回床沿,指著他的鼻子怨道:“一個大男人,隻不過被打了幾棍,淋了一點雨,就跟個病西施一樣,半死不活的。真不知道你是中了邪還是鬼上身!”

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換作是她受了那幾棍,也不至於像他病成這樣。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她蹙起眉頭,下意識地執起他的手,探了探他的脈象。

半晌,她終於顫著鬆開手,難以置信地望著景升。

為何會這樣?為何他全身的脈象都亂作一團?好端端的他怎麽會受了這麽重的內傷?難怪一直昏迷不醒。以他的武功,不可能有人輕易地將他傷得這麽重,那晚他除了中催情藥,並沒有身受重傷。那晚之後,唯一傷他的人也就是明經堂,難道是被明經堂那幾棍打的?怎麽可能?若真的是這樣,那豈不是說明經堂想要置他於死地?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所謂虎毒不食子,何況如今他是明經堂最器重的兒子,絕不可能的。

美仁隻覺得腦子裏一團亂,在屋子裏來回亂走。若是再這麽耗下去,他真的是必死無疑。他若死了,她豈不是要成一堆白骨,真的要陪葬了?還有那些庸醫,究竟是怎麽看病的?他受了這麽重的內傷,都查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從懷中掏出一個精致的瓷瓶,倒出一粒雪蓮丹,塞進他的口中。這顆雪蓮丹,千金難求,暫時可以護住他的心脈。

將他扶起,她喃喃低語:“就算你真的成鬼了,我也會下地府找你追回這顆雪蓮丹的錢。”雙掌撫上他的後背,兩股真氣緩緩帶出,注入他的體內。

許久之後,她才收功,再探他的脈象,較之前平穩,她便也放心許多。

也不知怎的,她對著景升一個人自言自語:“唉,不知道是不是我上輩子欠你的,你隻不過救了我一次命,我卻要還你這麽多。當年,我伺候我娘的時候,也就是每天幫著熬藥,你可真是比我娘還要金貴。你究竟是得罪了何人?怎麽會傷得這麽重?你可不要告訴我你是被你爹給打的,若真是這樣,你妹妹應該死在你前頭。”

“你真是個小人!珍珠、玉佩都藏得滴水不漏。那個莫名其妙逼我來照顧你的人,究竟是你什麽人?為何會這麽在乎你的生死?他很卑鄙,比我還要卑鄙,不過最卑鄙的人就是你,半死不活的還能指使人。算了!看在你是病人的份兒上,我就不多計較,等你身子好了之後,我再慢慢和你算賬。我在你身上可是下了血本了,今晚你好好地睡一覺,明日天一亮,你就乖乖地給我睜開眼醒來,聽到沒有?”美仁趁機揪了一下景升的耳朵,也就這種時候她才能欺負他了,隻要他一醒來,那張毒嘴,就又會說些令人生厭的話。

這一夜,美仁沒再莫名地倒在他身旁睡下,而是選擇趴在床沿,守著他,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天蒙蒙亮,門外急促的腳步聲驚醒了美仁,隨後就是一陣激烈的敲門聲,她看了**的景升一眼,失望地咬起嘴唇,他還是沒有醒來。

理了理衣衫,她起身打開屋門,便見景承拉著臉色慘白的景璿立在門外,景璿口中喃喃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麽,一見著美仁,便驚恐地躲在景承身後。

三夫人緊皺著眉頭盯著美仁,奉劍始終垂著頭立在不起眼的地方,還有幾名下人靜靜地跟隨其後。

“景璿,你冷靜一些。”景承輕拍了拍景璿不停顫抖的手。

“三哥,就是他,昨天就是他要掐死我。他要殺了我!他要殺了我!他根本就不是人,他是魔。你竟然還讓他照顧二哥?你是想讓二哥真的死在他手上嗎?”景璿不敢看美仁,唯有躲在景承的身後,恐慌地拉著他的衣袖不停地說著。驀地,她又拉著三夫人的胳膊,顫著聲道,“三娘,把他趕出去,好不好?景璿真的好害怕。不!我要進去看看二哥,二哥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美仁驚愕地看著眼前驚嚇過度的景璿,昨日她莫名發狂,竟讓景璿如此懼怕她。她下意識地給景璿讓了一條道,景璿閉著眼不敢看她,急忙奔進屋內。

三夫人歎了口氣,什麽也沒說,跟著進了屋。

景承若有所思地看了美仁一眼,隻道了一句“過會兒再說”也跟著進了屋。

大夫請來之後,給眾人帶來一個好消息,說是再服幾服藥,不出三日,景升一定能醒過來。

不出三日,說的真是個屁話。美仁要的是兩日之內他必須得醒來。不過,她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是放下了,還好,昨夜她總算沒白費力氣。

倚在門上,她看了一眼纏著紗布的左手。昨夜她看過傷口,什麽藥都不能上,隻能以清水清洗,周邊的肉紅腫異常,為了他忙前忙後的,動不動就會扯裂傷口,滲血不止。

還有兩天,他要是再醒不過來,她的左手便會廢了,接著便是全身潰爛,再接下去就是一具白骨。

美仁自嘲一笑,抬眸之際,正好撞見景承饒有趣味地看著她。她立刻換了一副姿態,佯裝很乖地垂下頭。

景承道:“景璿的事,奉劍和我說了。”

美仁眉尾輕挑。

景承又道:“景璿這幾日身子不是很好,精神也有些恍惚,加上二哥的事,對你芥蒂很深,你也不要往心裏去。”

這時,奉劍剛好從景承的身後走出來,美仁訝異地看向她,然而奉劍卻在碰到她眼神的那一刹,急忙瞥向別處。

美仁苦笑一聲,道:“在景升哥哥沒有醒來之前,我想,還是由我來照顧他吧。”

景承點點頭,對美仁也算放心。這小子隻照顧了一晚,二哥的病便有了起色,看來二哥對這小子就是不一樣。還有事需要處理,他臨行前對美仁道:“若是景璿不願休息,吵著鬧著非要守在二哥身邊,你就直接將她打昏,讓下人送回房就行了。有什麽事,我替你擔待。嗯……總之,隻要二哥能醒過來就好。”

說完,他眼神怪異地掃視美仁一番,然後連拍了她肩頭幾下,笑了笑離開屋子。他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怪笑什麽。

眼下,隻剩下美仁與奉劍。奉劍匆忙看了她一眼,低垂著頭道:“少公子,奴婢先去忙了。”說完便欠了欠身,急匆匆奪門而出。

卡在喉間想說的那一句“謝謝”卻始終說不出口,美仁從未對人真心誠意道過歉或是道聲謝,或許這就是她的本質吧。

接下來的情形,也正如景承所料,景璿就跟母雞護小雞一樣,死活不讓美仁接近景升。這樣也好,省得她總是守在床邊,對著半死不活的景升。不過,景升的藥和膳食,她還是會親自查看的,既然那人說了,她便不得不防。

到了上燈時分,美仁便由不得景璿,依照景承的吩咐,直接點了景璿的睡穴,安排人送她回房。

平安度過兩天兩夜,連著三個夜晚,美仁為景升耗了不少真氣,也奉獻了三顆珍貴的雪蓮丹。依那大夫的“金言”,景升很快就要醒了,但是這已經第三個晚上了,他的雙眸仍是合得死緊。

今夜是那個人所定的最後期限。雖然景升的麵色已逐漸變得紅潤起來,不似前幾日那樣慘白,明家的人都很欣慰,但美仁無法開心起來。若是今晚他再醒不過來,過了今夜,明日她就要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從左手開始潰爛,到全身的肉一塊塊慢慢爛掉,直至最終變成一具白骨。

她不想這樣,她還不想死,她不想像娘那樣,風華正茂之際,卻要落得那種悲慘下場。

她異常焦慮,忍不住抓住景升的雙肩死命搖晃起來,大聲吼著:“明景升,你給我醒過來!你給我醒過來!你知不知道,為了你,我耗了多少真氣、多少精力,還有三顆千金難求的雪蓮丹!我不管明日還是後日你能不能醒,我隻要你今夜即刻就給我醒過來,你給我醒過來!醒過來呀!”

沒用的,無論她怎麽搖晃他,他的睫毛都不曾動一下,她沮喪地鬆開手,第一次感到無奈與絕望。

她顫著聲道:“今夜就是最後的期限,你是想看著我變成白骨嗎?你是在報複我,是嗎?對,我承認,是我存心報複你,因為我要一雪那日的恥辱,我不能拿你怎麽樣,也不敢拿你怎麽樣,所以明經堂給了我這個報複的機會,我不能錯過。

“你知不知道?我是個女兒家,一個十八歲的女兒家,不是什麽十三四歲的少年。即便是我從小在聲色浮華的勾欄院裏長大,並非就可以接受……可以接受你那樣的輕薄。你那樣抱著我,算什麽?!當時我怎麽知道你是自己服藥還是被人下藥?你是我的二哥。我應該叫你一聲二哥,試問一個妹妹被自己的親哥哥那樣抱著,還有那些舉動,誰能夠接受?這是**!我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就算以後不嫁人,也不可以任憑你摸來摸去……”

美仁說到最後,不隻是聲音在顫抖,就連全身都在發抖。

許久,她才覺察到手背已被自己慌亂的淚水打濕。她竟然就這麽毫無預示地落了淚。她迅速以手拭幹眼淚,再度看向景升,咬著牙,惡狠狠地道:“好!你不醒,可以。既然橫豎都是一死,我也不必再妄想了,但我告訴你,不是你拉我陪葬,而是我拉你陪葬。”

她從懷中掏出一個胭脂盒。在景璿打碎昕大哥送她的那個胭脂盒後,她跑遍整個京城都找不到一模一樣的胭脂,無奈之下,隻好買了一個最相似的替代品。

她打開胭脂盒,用手指蘸了一些胭脂膏,便在景升的臉頰上開始塗抹起來,一邊抹著一邊哽咽著罵道:“明景升,我要你下輩子當女人,要你夜夜睡青樓,要你在我開的倚笑樓裏做姑娘,夜夜接客,夜夜受盡折磨。我心狠嗎?這都是被你逼的。嗚嗚嗚……你這個渾蛋,枉我費了那麽多神,你居然還敢這樣對我。我要你下輩子、下下輩子都做女人,嗚嗚嗚……做女人……”

手指用力地在他的唇上抹著胭脂膏,她望著他豔紅欲滴的紅唇,怪笑起來。漸漸地,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笑還是在哭,滾熱的淚水一滴一滴墜落在景升豔紅的唇上,滲進他的口中。

眼前的人始終一動不動,她徹底絕望了,索性趴在他身上痛哭起來。

嚐著口中鹹中帶澀的淚水,景升微微蹙了蹙眉。不過想睡個安穩覺都這麽不得安寧,他張開嘴,用力咬住那根在他唇上已經折騰了很久的纖指。

“嗯……”美仁一下子止住哭聲,抬起頭,驚詫地望著自己正被人咬住的手指,一時間忘了痛。

倏地,她突然反應過來,狠捏住他的下頷,強行掰開他的嘴,抽出自己被咬得很痛的手指。又見幾個牙印,她大聲叫道:“醒了還裝死。你屬狗的嗎?動不動就咬人!”

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景升緩緩睜開眼,便瞧見美仁雙目含淚,氣勢洶洶地瞪著他。

他喉嚨微動,聲音有些嘶啞:“你……哭了?”

“看什麽看?是人都會哭,哭有什麽好奇怪的?”美仁別過臉,用手胡亂在臉上抹了抹。該醒的時候不醒,不該醒的時候偏偏醒來,偏偏在她哭得最傷心的時候醒來,存心同她過不去。

“你在我唇上抹了什麽東西?”他費力地抬起手,輕抹了一下唇,指腹鮮紅,然後又在臉上抹了幾下,手背上豔紅一片,抬眸看向美仁,皺著眉道,“胭脂?你居然在我臉上抹這些東西。”

“抹了又怎樣?哼!很配你。”美仁一掌揮開他伸在眼前的手,“我問你,噬骨水的解藥在哪兒?”

“噬骨水的解藥?什麽噬骨水的解藥?”景升一臉不解地望著她。

“你還裝?!他給了我三天期限,今晚就是最後限期,你要是再醒不過來,我就會變成一具白骨,為你陪葬。他說解藥在你這兒,解藥呢?”

“他?解藥?”景升的雙眸一下子變得迷離起來,他不能確定美仁所說的那個“他”是不是他心中所想。

美仁將左手上的繃帶解開,將受傷的左手腕伸到他的眼前,道:“喏,這是被他傷的。他用來傷我的樹葉是在噬骨水裏泡過的,他威脅我來伺候你,說解藥在你這兒,還說若今夜你還不醒,明日我就得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慢慢變成一具白骨。不然你以為我發神經,每晚三更半夜地守在你床邊伺候你。”

景升費力地支起身,握住美仁的手腕,仔細查看傷口,加上美仁的述說,他證實了自己的想法,“他”終於肯出現了。

未作多想,他將美仁的傷口放在鼻下輕聞。美仁見了猛地抽回手,不巧又弄開了傷口,痛得她齜牙咧嘴:“你又想幹什麽?快點把解藥交出來,不然我殺了你。”

景升勾了勾唇,啞著嗓音笑道:“我若真死了,你就算哭死了也沒有用。”

美仁咬著牙,恨不能掐死這個又在亂笑的男人。

又在笑,最討厭他的笑。

“不許笑!難看死了!笑得就跟鬼一樣。快給我解藥!”

“可以,先幫我把臉擦幹淨。”

“……”

“那好吧,那就等明日清晨,他們進屋再幫我擦,我沒意見。”

“……”

雖然百般不情願,美仁還是乖乖地弄了盆熱水,蘸濕了布,低頭為他擦臉。

景升近距離地看著她,她氣得鼓著腮幫,那雙靈動狡黠的黑眸此時看起來宛若夜空中閃爍的星辰。

美仁用力地擦著他的臉,擦到他的紅唇時,幾乎是在**。景升不以為意,也不覺得痛,臉上掛著寵溺般的淡淡淺笑。

美仁抬眸,方巧撞進他幽深的黑眸裏,如一麵潭水深不見底,清晰地倒映出她的身影。她不由得臉一熱,瞪起雙眸,凶道:“擦完了,解藥呢?”

“左邊第一個抽屜裏。”

“左邊第一個抽屜裏?你耍我,那裏除了金創藥,什麽都沒有。”

他的屋子,她已經反複搜過多次,基本上能摸到的地方全摸了一遍,甚至包括他的身上。

“你找過了?那就去拿來。”景升淺淺笑道。

美仁僵坐在床沿一動不動,景升忍不住輕扯嘴角,笑道:“你很聰明,那片樹葉究竟有沒有浸過噬骨水,你怎會覺察不到?若我沒猜錯,那片葉子浸的不是噬骨水,而是辣椒水。你的傷口會變成這樣,是因為你受傷之後沒有及時處理才造成的,而非噬骨水的作用。”

“他”最喜辣,曾經也用辣椒水這麽嚇過他。

辣椒水?難怪她覺得那晚的味道那麽怪!原來是辣椒的味道……

以她的聰明伶俐,竟然被人耍了,還傻傻地伺候了眼前這人三天三夜,最丟臉的是她居然以為自己就快要死了,哭得傷心欲絕。這種有失常理的失誤判斷,若是讓悅姨知道,她還有臉嗎……

美仁頓覺渾身的血液直衝頭頂,整個人窘在那兒半天不說話,半晌,才漲紅著一張俏臉,起身去抽屜裏找出金創藥,仔細清理傷口、上藥……

景升不由得輕笑,他挪動還很虛弱的身體倚在床邊,衝著她的背影問道:“我想知道,他除了讓你照顧我之外,還有沒有說什麽其他的話……”

“沒有。你當我和他沒事敘舊嗎?他差點要了我的命。”美仁背對著他,沒好氣地說著,忽然想到什麽,她倏然轉過身,“有的。他要我小心你的藥與膳食,這三天的藥和膳食我都一一用銀針試過,沒有毒。他究竟是你什麽人?怎麽知道有人要下毒害你?他這麽幫你,是你師父?”

話說回來,上次在藍家她發現他的藥裏有嗜心花毒,他似乎並不怎麽在乎,而且胸前也沒有花形印記,這一點讓她有點困惑。本想直接挑明了問他,想想還是放棄了,畢竟知道這種毒的人並不多,了解的人更不多,若是意外讓人知道她的來曆,會惹下麻煩的。

景升不答,目光落在跳動的燭火之上,喃喃地念道:“師父?是,亦不是。”

他說的,美仁有些聽不明白,是就是,不是便不是,哪有什麽是亦不是?她驟然想起他是何時醒的,一醒來就咬她的手指,那麽之前她說的話,他究竟聽去多少?

她立即擋在他的麵前,遮住燭光,道:“明景升,你究竟是何時醒來的?”

景升回過神,聲音略帶沙啞地道:“叫景哥哥。”

“景哥哥?你們明家三個我都可以叫景哥哥呢。”美仁白了他一眼,輕嗤一聲。

“我不管你怎麽叫景承。”景升輕咳了幾聲,“不知道什麽時候醒的,當時隻有璿兒在,她倚在床邊睡著了。我也隻看了一眼,然後就繼續睡了。”景升是刻意不想驚醒景璿,他寧可選擇在夜深人靜時睜開眼,這樣就不會有太多的人讓他覺得困擾,意外的是,夜裏守在他床邊的竟是美仁。

“什麽?申時過後你就已經醒了?醒了之後你還又睡?你不知道明府上下有多少人為你擔心嗎?你怎麽能睡得著?”一想到他早就醒了,美仁氣不打一處來,若是他早點知會一聲,她何須要像方才那樣丟人,哭得死去活來。

“我知道,最擔心的人就是你。”

“呸!”美仁啐道,若不是誤以為中了噬骨水,鬼才擔心他。還有,她要知道此前她對著他說的那些話,他究竟偷聽進去多少,“那你睡著之後,又是何時醒來的?”

景升嘴角輕抬,眉尾輕揚,淺淺一笑:“你的聲音真的很吵,讓人想好好地睡一覺都難。你那樣大力地搖我,就算是死人,也能被你給搖活過來。”

“什麽?”美仁當下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在拚命**,他居然那麽早就醒了,醒了還竟然一直閉著眼裝睡?她之前所說的話他是全聽見了,也就是說他知道她是女兒身了,還有,也知道她是明經堂女兒了……

“你……你都知道了?”美仁低聲輕問。

借著燭光,景升微微蹙眉,從頭到腳仔細審視美仁一番,目光最終定在她平坦的胸前,微微眯了眯眼。

她即刻雙手抱胸,慍道:“喂,你往哪裏看?”明知道是妹妹,目光還這麽放肆。

景升的視線又移回她的臉上,正色道:“嗯,個頭是較前陣子高了些許,還像個樣子。明日吩咐膳房給你多加一些菜,多燉些藥膳,你要好好地補一補。”

美仁驚愕,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話。隔了半晌,她才咬著嘴唇,嗤之以鼻:“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景升輕笑一聲,請求:“我想喝水。”

美仁白了他一眼,可還是即刻給他倒了一杯茶水。

“這麽久了,你為何一直不曾開口?如此辛苦追到藍家,一路追著我跟到這裏,不就是為了認祖歸宗嗎,何以遲遲不開口?”景升想不通。

其實在藍家,他就已經開始懷疑,之後她追著他要隨他回京城,她對爹的態度,還有對他對景璿的態度,讓他確定她與明家淵源匪淺。不過最讓他意外的是,她竟然是女兒身,難怪那夜抱著她,他總覺得有種怪異的感覺說不上來,原來是這樣。

美仁挑了挑眉,一臉傲然,道:“認祖歸宗?嗤!為何要認祖歸宗?我覺得這樣待在明家,挺好的,吃穿不愁,還有下人伺候著,比你妹妹哪點差了?不見得做了明家的女兒,就意味著事事順心。若是哪天,我想離開了,可以隨心所欲,不必背著明家人這塊烙印,想去哪裏就去哪裏。你爹管得著我嗎?”

“若是這樣,你就不該來。”景升蹙眉。

“你不會明白的。”美仁撇了撇嘴。

她一直堅持自己是為了《天一聖經》而來,才不屑做明家的女兒,殊不知她有多麽嫉妒景璿,每次隻要一看到明經堂對景璿寵愛至極,她便恨得牙癢癢。說實話,當她看到景璿為景升挨了那一棍時,她一點兒也不覺得慚愧,反而覺得很舒心。她就是個卑鄙小心眼的人,那又怎樣?

反正他已經醒了,她也沒必要再自責了,該是去找尋《天一聖經》了,隻要找到,該走的時候她便會離開,離開了便會毫不念情,明家對她來說根本就毫無意義。

驀地,景升吐了兩個字:“真名?”

“什麽?”美仁皺起眉頭。

“你的真名。既然你親口承認你是明家人,向昕又豈會是你叔叔?向美仁,我知道你像美人。”景升嘴角微抬,凝視著她,似在取笑。

“就算向昕不是我叔叔,難道我就不可以叫向美仁了嗎?你的廢話真多,受這麽重的內傷,還管我叫什麽名字?”美仁白了他一眼,想想自己為何要在這裏和他廢話這麽久,“你已經沒事了,今夜我也不用留在這裏了。我去叫人進來。”

“不用了。今夜就這樣吧。”

美仁疑惑地看了他幾眼,含糊一聲:“是你說的,那我就先回房了。你要是再有事可別賴在我頭上。”

景升倚在床頭,望著美仁瘦弱的倩影離開,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嘴角處一抹淺笑在不知不覺中漸漸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