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仁失蹤的次日,宋軍便得到消息,三日之後契丹大軍便將一舉攻城。
四百名精兵最後回來的隻有一百餘人,且一個個身負不同的傷勢,一想到那最後一個陣,每個人臉上都呈現出不同的驚恐之色。
今日是最後一日了,還找不到美仁。宋軍上下,一個個都很泄氣,因為那個妖陣,不知該如何攻破。
最擔心的人莫過於景升,他已經整整三天三夜沒怎麽合眼了,那片樹林,他已經找過很多次,卻始終不見她的身影。
過了今夜,天一亮,契丹人便要攻城了。
“報!向姑娘回來了。”
景升聽到這一聲通報,整個人渾身都在顫抖,未作多想,他便衝出帳外。黑暗之中,他看到美仁安然無恙地出現在麵前,他拚命地睜大雙眼,以為自己在做夢。
忍住心中的激動,他走到她的麵前,顫著聲道:“你回來了,回來就好。”
“是的,我回來了。”美仁堅強地扯了一抹笑意,因為看到他,她便會想到他們的孩子沒有了。
帳內,隻有景升與美仁兩個人。
美仁再也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哽咽著道:“對不起,我沒能保住我們的孩子,我不該一意孤行,強行修煉《天一聖經》,急於求成……沒有見到你出陣,我真的好擔心,我害怕極了,我不敢想象失去你以後會是怎樣。在杭州,我已經嚐過一次,那種身心都飽受煎熬的噬骨滋味,我再也不想嚐到。我抱著清風,在陣裏不停地呼喚你,可終是聽不見你回應,也許是上天對我這一生做錯事的懲罰,孩子沒了,在我最惶恐、最脆弱、最不堪的時候,沒了……對不起,我真的不想的……”
美仁泣不成聲。
“噓,不是你的錯,這都不是你的錯。”景升以指輕點她的唇,緊緊地將她抱在懷中,啞著嗓音輕道,“這都怪我,都是我的錯,若不是我們不小心,就不會在最後一個迷陣內中了招,連累了你。孩子沒了沒有關係,他就這樣走了,隻能說是與我們有緣無分。我們來日方長,從今往後,永遠都不會再分開。以後,你想要多少孩子都可以。若是女兒,一定會像你一樣美麗;若是男兒,一定會像你一樣堅強。你是這天下最好的娘親,不要傷心,不要難過。”
美仁伸出雙臂,緊緊地環抱住他,啜泣:“景哥哥,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再也不會了……”
燭光之下,兩人相互依偎,不知過了多久,帳簾被人掀開,一聲輕咳傳來。
美仁抬起腫脹的淚眼,便瞧見那個楊大叔立在入口處,吸了吸鼻子,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羞愧之色。
“末將參見元帥!”景升立即調整呼吸,行了軍禮。
楊延昭銳利的目光在兩人的臉上來回反複探詢著什麽,半晌,他輕咳了幾聲,方道:“明將軍與向姑娘莫要驚慌。那日,向姑娘違反自己所說的話,衝進迷陣,隻為救明將軍,楊嗣都與我說了。本帥並非是老糊塗,早在第一次見到向姑娘時,本帥就知道,明將軍與向姑娘並非是兄妹這麽簡單。”
楊延昭的直率,讓景升與美仁二人一陣臉紅。
“這世間,能像明將軍與向姑娘這樣重情重義之人,實是不多,老夫甚是欽佩。”楊延昭此次並未自稱“本帥”,而是以一位長輩的身份關心二人,“雖然明將軍救了小兒一命,乃我楊家的恩人,但老夫仍是要提醒明將軍一句,明將軍乃聖上親點的郡馬爺。”
景升擰緊眉頭,低沉了聲音,道:“末將知道。”
“老夫並不是個多嘴之人,更不是那種棒打鴛鴦之人,隻是軍中人多嘴雜,明將軍要顧及自己的身份,向姑娘也要為自己的清譽有所考慮。明日聖上便將抵達澶州,此時此刻,明將軍切不可糊塗。明將軍要記著,在這軍營之中,身為大將軍,便不能有失了你在軍中的威信,明日便是我軍與契丹正麵交鋒之時——”
美仁深吸了一口氣,道:“元帥的顧慮及一番好意,民女在此謝過。請元帥放心,民女不會在此做出出格之事,給元帥及楊家軍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另外,民女在迷陣之中失蹤三日,並非一無所獲,此次回來,民女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元帥,就是天一陣的最後一陣,已經不攻自破,元帥不必再擔心楊家軍會受到任何阻礙。”
“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雖然陰豫總是嬉皮笑臉,但加上昕大哥那三日的舉動,她相信陰豫沒有騙她,天一陣已經撤了。
景升道:“難怪。這三日我進出那迷陣,確實沒再發現任何異樣,沒有遇到之前的幻象。”
“好好好,太好了!”楊延昭雙掌相擊,大呼一聲,“我大宋江山得以保住,向姑娘功不可沒,這真是雙喜臨門,喜從天降,今夜真是個好兆頭。”說著,楊延昭大笑著出了軍帳。
景升走上前,撫住美仁的雙肩,輕道:“不必擔心,待我軍打了勝仗,所有事情都會迎刃而解。我和王佳如的事也會做個了結。”
這時,帳外響起了號角之聲,這是傳令所有將士集合的命令。
景升與美仁互看一眼,雙雙出了帳營。
“眾將士,今夜本帥有兩件喜訊要宣布。”楊延昭異常激動,緊握著手中剛收到的朝廷傳來的好消息,對著眾將士揚了揚手,當下全場安靜下來,他舉起手中的聖旨,朗聲道,“在寇相及幾位大臣的極力說服下,聖上終於應允不遷都,並要親自前往澶州前線督師,以振士氣,現已在前來澶州的路上,不日將抵達澶州。”
聖上禦駕親征,這是振奮軍心的最好良方,楊家軍上下舉起手中的刀槍,呼聲震天,以示心中的激動之情。
楊延昭又抬起手,示意眾將士安靜,道:“我們楊家軍中,有一位巾幗不讓須眉的女子,相信眾將皆知,就是向姑娘。向姑娘在迷陣裏失蹤三日,我軍上下,憂心不已。感謝蒼天庇佑,向姑娘平安回來,且給我軍帶來一個好消息,就是天一陣的最後一陣,已不攻自破。”
場下,所有將士呼聲更高,再不用懼怕契丹人的妖陣了。
楊延昭接著道:“契丹大軍一路南下,直逼我澶淵,去北境千裏,早已人馬俱乏,人有歸心,馬有餘力,凡有剽掠,皆在馬上,其軍雖眾,敗之不難,明日將是我軍一舉反擊契丹大軍的時候!”
“喝喝喝——喝喝——”
“眾將士聽令,列隊——”
養精蓄銳已久的楊家軍一個個精神抖擻地迅速整隊。
美仁瞧見這蔚為壯觀的一幕,心中感慨萬千,此戰,宋軍一定要勝,一定會勝。她望見場下領軍的景升,他一定會平安歸來的。
天漸漸放亮,周圍散開的探馬終於傳來回報:“稟元帥,契丹軍隊已抵達澶州城北,將要從城北對我澶州展開三麵圍攻。”
楊延昭一聲令下:“一定要將他們攔在城北。出發!”
從那一刻起,澶州城北之外,戰鼓轟鳴震天。
杭州,陶然居。
美仁獨自一人靜靜地坐在亭中,品著殷紅如血的櫻桃茶,她泡的櫻桃茶與如媽泡的是兩種味道,她更喜歡喝自己泡的櫻桃茶,茶中帶著她的情。
宋遼開戰之際,她聽了楊大叔的一席話,為了不讓景升分心,便帶著還在養傷的萬鏢回到了京城,在竹芙園靜靜地等待著消息。
充當先鋒的契丹大將蕭撻凜在督戰時,被楊家軍最厲害的床子弩一記射中額角,當晚便死去。契丹人失去主將,士氣大挫,軍心厭戰,稍稍退卻。趙恒很快便抵達澶州,宋軍士氣大增,一舉將契丹大軍逼退。契丹唯恐宋軍趁勢追擊,向趙恒提出議和。
楊元帥意欲追擊,逼契丹永不敢再犯,而趙恒顧及長年征戰,兩國交兵,大損兵力物力,遂接受了議和,卻是大宋每年以大額的歲幣向契丹納貢而告終。
至於誰向誰每年納貢多少,這些,美仁都不關心。
趙恒領楊家軍親征凱旋,文武百官皆出城迎接。
唯有一個消息可以牽動她的心,那便是定州副都部署身中伏箭,歿。
郡馬府當夜便掛起了白帳。
她以為真的失去他了,哭得傷心欲絕,萬鏢卻遞給她一份飛鴿傳書,上麵隻有七個字:美人在側花滿堂。
那熟悉的字跡,讓美仁即刻止了淚。
他還活著,他回了杭州。
收起那張字條,她低咒了他千遍萬遍。
萬鏢的傷早已無大礙,在美仁的催促下,萬鏢連夜趕路,二人急忙趕回了杭州。
邁進久別的陶然居,再見到侍書與奉劍,就像是見到家人一樣親切,一陣熱情的擁抱之後,她提著裙子,急奔向他的屋子。那裏,有個俊雅非凡、風度翩翩的男人正含笑等著她。
“這應該算是王佳如休了我吧。”這是再見到她,他說的第一句話。
她忍不住嗤笑出聲,反譏道:“關我什麽事?”
“你好狠心。”他上前一把將她抱起,往床榻之處走去,將她輕輕放下,雙臂支撐在她的兩側,額頭抵著她的額頭,唇瓣輕掃她的紅唇,啞著嗓子,“如今我身無分文,連個住處都無,唯有指望你這個陶然居的主人收留。”
“那要看你這個奴仆聽不聽話,會不會伺候我這個主人嘍!”
“好,我這就伺候,包君滿意。”說著,他伸手便向她的腰間襲去,撓她的癢癢。
美仁尖叫著。兩人打打鬧鬧,漸漸地,四唇相觸在一起,多日不見的思念,在這一吻當中,一觸即發。
身中伏箭的並非是他,宋軍大勝,趙恒也兌現了承諾。
回憶是甜蜜的,輕啜一口櫻桃茶,美仁含笑望著靜靜的池水。
忽地,她聽到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她笑抿著唇,又輕啜一口茶。
身體很快便被輕輕抱起,她坐在他的腿上。
“又一個人偷喝櫻桃茶。”景升笑道。
“嗯嗯嗯,你這個奴仆越來越放肆了,有些逾矩,今晚罰你睡柴房。”嘴上雖這麽說著,可美仁的雙臂卻是死纏著他。
景升淺淺笑著,挑眉問她:“我有沒有教過你,櫻桃茶還有一種喝法?”
美仁好奇地抬了抬眉,道:“嗯?有新的喝法,你居然敢收著。”
景升戲謔一笑,端起麵前的櫻桃茶,道:“這種喝法一定要兩人一起喝才行。”說著,他輕啜一口,湊上美仁的唇畔,緊緊地貼了上去。
許久,這口茶總算是喂完了,美仁麵色緋紅,美目顧盼。
“好不好喝?”景升一臉正色地問她。
又被他占了便宜,美仁咬了咬牙,譏道:“你越來越不要臉了,青天白日的,大庭廣眾之下,竟然非禮主人。”
“有嗎?哪裏大庭廣眾了?”景升一臉無辜地說著。
四下環顧,隻見不遠處的花枝後兩個人頭攢動。
美仁噘起了嘴,佯裝慍道:“還說沒有?都怪你。”
她立起身,對著那兩個不停晃動的人頭,大聲道:“出來吧,躲在那裏鬼鬼祟祟的,欣賞夠了沒有?”
這時,侍書與奉劍才尷尬地滿臉賠笑,從花枝後冒了出來。
“小姐,那個……前廳有位蕭姑娘求見。”奉劍嬉笑著開口,本來她與侍書前來傳訊,結果時機不好,兩人在那裏石頭剪子布,決定誰去打斷難分難舍的兩位主人,奉劍輸了,可兩位主人還是沒有停止的意思。等了很久,她還是不敢開口,唯有選擇乖乖地守在這兒。就算是長針眼,她也認了。
“蕭姑娘?”美仁低呼,蕭這個姓很特別,她認識的似乎也隻有蕭非非那個稀裏糊塗的小丫頭,“快請她進來。”
再次見到蕭非非,她與之前在契丹軍營中的樣子完全不同,讓人找不到那種無拘無束、迷迷糊糊的性情,相反沉穩了許多。
美仁為她倒了一杯櫻桃茶,笑道:“來,嚐一嚐我泡的櫻桃茶。”
美仁望了景升一眼,隻見他輕挑了挑眉,她會泡這櫻桃茶可不是他教的,而是她特地跑去永安向如媽學的。
蕭非非端起麵前的茶盅,茶水殷紅如血,她微微驚愕,瞧美仁輕輕頷首,她便輕啜一口,茶甫入口中,一股酸澀之味,讓她不禁深皺起了眉頭。
“可嚐出了什麽味道?”美仁笑眯著眼,蕭非非眼前這個表情應該和自己當初嚐第一口櫻桃茶的滋味一樣。
蕭非非抿了抿嘴,道:“酸,澀,好像又有一點甜。”
美仁淺淺一笑:“甜中帶酸,酸中含澀,猶如初嚐男女之情,此茶亦稱情人茶。若是你喜歡,我可以教你。”
蕭非非的臉色一陣蒼白,愣了半晌,隨後解下了身後的劍裹,打開,將劍遞給了美仁。
接過那柄劍,美仁神色一黯,喉間猶若堵了什麽東西似的,再也笑不出來。
“這柄劍是元修哥哥讓我轉交給你的。他說,他沒有什麽東西可以留給你,唯有這柄劍。”蕭非非哽咽著。
撫摸著這把再熟悉不過的純鈞劍,美仁全身緊張了起來,顫著唇,問:“什麽意思?”
“他上奏太後提議向宋庭議和,還讓陰軍師撤了天一陣,這讓太後十分惱火,他被太後怒罵一通,罷了南院大王一職,便去了桐柏山……”蕭非非說著,便忍不住哭了起來。
“然後呢?”美仁的整顆心都揪了起來,景升輕拍了拍她,扶住她顫抖的身體。
“蠱毒發作,死了……”蕭非非淚如雨下。
美仁悲傷的眼淚頓時衝出眼眶,顫著聲,道:“你不是說隻要他見不到我,不再動情,就不會死嗎?”
“我沒有想到宋遼開戰的前三日,他是抱著必死的心態見你的。你知道嗎?那三天裏,我體內的蠱後同樣也蘇醒了,為了蠱王而蘇醒,因為蠱後感應到了蠱王將不久於人世。就在那天日出時,我感受到了它的悲號,那一刻,我才知道,原來我煉的金蠶情蠱,根本無解。”蕭非非深深地閉上眼,淚水順著臉頰不斷滑落。
在桐柏山那幾日,她一直陪著元修哥哥,她甚至想法子用酒灌醉了他,扮成大美人的樣子,讓他將她當成大美人,以為蠱王蠱後在得到了慰藉之後,他就不會死。可她錯了,蠱王已經侵蝕了他的心脈,蠱毒已經深入到他的血液裏,他必死無疑。最終得救的,隻有她。他留下了最珍貴的純鈞劍給大美人,她以為他什麽都沒有留給她,就在她絕望地以為自己也將不久於人世時,卻意外發現自己有了身孕。他給她留下了一個可以救她一命的孩子,因為這個孩子,體內蠱後的悲傷慢慢平息了。
“他……臨終之前,還說過什麽?”美仁哽咽著。
原來那三日是昕大哥在和她告別,永遠都不會再見,原來就是這個意思,他叫她永遠都不要忘了那三日,原來就是這個意思。
“他說,他要葬在桐柏山下,他在那裏死過一回,隻願一切都回到那個桐柏山下。”還有就是意識不清的元修哥哥,抱著她叫著大美人的名字,一直在說愛她,可是這句話她說不出口,這對她來說太殘忍了。
美仁輕撫了撫手中的純鈞劍,輕輕低喃:“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是在和我道別……”
這一夜,美仁抱著純鈞劍哭得很傷心。
景升看在眼裏,有著心痛,有著嫉妒,還有著一絲說不清楚的情緒,他知道他隻是僥幸地勝了,那個已去的男人將在她心裏占據一個永遠不可取代的位置。
知道了那三日的事,他該嫉妒的,可是他發現他做不到。
吩咐下人送了熱水進來,他以軟布輕輕為她擦著滿是淚水的臉,做完了一切之後,他將她輕輕抱起放在床榻之上,在她身側躺下,攬過她,道:“明日,我們去桐柏山。”
美仁驚愕地抬起腫脹的淚眼,看見景升正深蹙著眉頭凝視著她,她吸了吸鼻子,道:“對不起,我隻是很難過。”
景升笑了笑,道:“我知道,所以才叫你去桐柏山。”
美仁伸出雙臂環抱著景升,輕道:“景哥哥……”
“嗯?”
“謝謝你……”
桐柏山下,深穀之內,蕭非非領著美仁與景升來到了向昕的墓前。
美仁燒了一幅畫,這幅畫是她當初用昕大哥送給她的胭脂所作,上麵還有一首詞,他和她,就像這首詞一樣。
多情思,無情絲。
點點胭脂,碎夢,情緣歎平生。
花落花開輾落塵,聲聲化傷心,海棠謝。
了卻這樁心願,話別了蕭非非,美仁與景升離開了桐柏山。
坐在馬車中,美仁倚在景升的身上,目光渙散地望著車簾。
“景哥哥,你說,我是不是一個隻會害人的妖孽?”她幽幽地開了口。
景升撫著她的發絲,柔聲安慰道:“別亂說。”
“難道不是嗎?他們一個個都是因為我而死。有意的,無意的,都是被我害死的。”
“別想太多了,事情都過去了,把那些不愉快的事通通都忘掉。”
“景哥哥,如今隻有你了。我真的好怕這一切都是夢,夢醒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景升伸出手指,輕點住她的唇,扶正她的身子,正色道:“符衣,我們成親吧。”
美仁瞪大雙眸,驚愕地看著景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會叫她美仁,會叫她丫頭,但從不會叫她符衣,這麽嚴肅地叫她的名字,是因為他要娶她。
“你不願意?”景升急了。
他要娶她,他終於說要娶她了,虧她等了那麽久,從京城等到澶州,從澶州等到杭州,從杭州又等到眼下,他才開口,真是太過分了,居然讓她等了那麽久。
“為何?”美仁嘟著嘴,決心刁難他,才不要一口答應他。
“這哪有為何?難道你要每晚都‘剗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還是等以後有了身孕,肚子大了,被人說是私生子?”景升故作輕鬆。
美仁沒想到會等到這種答案,氣得恨不能咬這個可惡的男人幾口肉,她衝著他吼了一聲:“明景升,你渾蛋!再也不要看到你!”
說罷,美仁掙脫他的懷抱,立即起身,就要衝向車廂外,大嚷著:“停車!停車!給我停車!”
景升眼明手快,一把將她撈了回來,困在懷中,對著車外吩咐:“不到客棧門口,不許停車。”
美仁揮手在景升身上猛打了一陣,張開嘴就咬他的肩胛。
景升任由她鬧著脾氣,等她平靜了,他才抬起她的下頷,卻見她的臉上掛著兩串晶瑩的淚珠。他歎了口氣,捧著她的臉道:“難道你到現在還不明白我的心嗎?景璿有一句話沒說錯,你是一隻千年道行的狐狸精。從飛雲別苑飛雲池那一晚開始就對我下了迷咒,把我迷得找不到任何出路,除了你,我的眼中再容不下別的女子。”
美仁撇了撇嘴,又滑落了兩滴淚珠,景升輕柔地替她拭去,又道:“從蕭山的那一天開始,我就當你是我明景升的妻子,我說過,我隻會為我的內子穿衣。我之所以一直忍到現在才說要娶你,是因為你要我做你一個月的奴仆,在這一個月裏要把你當女皇一樣好好地伺候。今日剛好一個月期滿,並不是因為想討你開心,是因為我愛你,我是真心想要娶你,早在很久很久之前我就想這麽對你說了,可是你那時候對我就像隻刺蝟一樣。”
景升這一番告白,讓美仁徹徹底底地傻掉了。
他說他愛她。
“見鬼了,那你方才為何那麽說?你真的很討厭,從一開始就欺負我,現在連要娶人家,都還欺負人。你真的很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美仁叫著撲到他的身上,摟著他的脖子嗚咽著。
“還不是被你給氣的,連答應嫁人都要想半天。”
“為何不能想?你說成親就成親,你說要嫁就要嫁?”
景升雙手扶在她的腰間,稍稍用了力,威脅道:“你到底答不答應?”
“沒有三媒六聘,你也好意思開口讓人家嫁給你。”美仁早在心中樂開了花,嘴上卻不饒過,正所謂輸錢輸人但不能輸勢。
“好,回杭州我就去辦,到時候你再想賴都不成。”景升憤憤地咬著牙,堅定道。
“陶然居是我的,裏麵的任何一樣東西都不準算在三媒六聘裏。”
“好,我會讓你滿意,到時候我看你再怎麽賴!”
“那就等到了杭州,見到你的三媒六聘之後再說。嗯——”
景升以他獨有的方式讓美仁乖乖地安靜下來。
車廂外,坐在車前趕車的車夫聽著車廂內一直在爭吵的兩人突然不說話了,於是高聲道:“唉,這世道,還沒嫁進門就這麽難伺候,這要是嫁進門了還不知道要怎麽樣刁難呢,年輕人有得受嘍。”
聽到車夫暗諷,美仁氣歸氣,但不甘示弱地對景升道:“聽到沒,以後有你好受的。”
“那你是同意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