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的山泉水從山上一路流下,在瑤溪村前匯成了一條美麗的河。幾個婦人一邊閑聊著一邊敲打著手中的洗衣棒槌。

張嫂子忽然說:“話說,這明大夫和他家小娘子來咱們村裏待了快兩年了吧。明大夫醫術那麽高明,怎麽沒見著他家小娘子的肚皮有動靜啊?”

李大嬸接話:“哎喲,可不是嘛。何止快兩年了,沒聽明大夫說嗎,在來咱們村之前,他跟他家小娘子成親都已經有六年了。”

王大嬸驚道:“六年?!哎喲喂,這成親都快八年了呀?那你們說這究竟是明大夫有問題還是他家小娘子……不能生養呀?”

李大嬸壓低了嗓音,道:“明大夫沒問題,我家老頭子前陣子看病的時候多嘴問過明大夫,明大夫說他們夫妻之前有過一個孩子,後來孩子沒了。不過具體是因為什麽孩子沒保住,明大夫沒說。”

“那這八成是明家小娘子沒法再生養,這都快八年了。”

“唉,我怎麽看都覺得明家小娘子的腦子不像是個正常人。”

“我也覺得。從來就沒見著她跟人說過話,要麽蹲在村頭跟一群貓啊狗的玩,要麽上人家田裏扮稻草人,有好幾次給我嚇得喲……這如花似玉的明大夫真是可惜了。”

“別說了,就是小娘子腦子都成這樣了啊,你看明大夫整天還把她當個寶一樣給寵上天了,每次出門都要親手給她包得好好的,生怕凍著,一日三餐還專門找人伺候著,衣服也從來沒見她洗過,穿的永遠都是咱們村裏最漂亮的,她那好多衣裳我活了這麽大都沒見過呢。你們說誰家婆娘不燒飯洗衣做事,還能每天打扮得這麽漂亮?這氣人不氣人?唉,要我說這明大夫是不是也腦子有點那個……”

“別亂說話啊。村裏的人都指著明大夫呢。”李大嬸十分著急。

張嫂子道:“要不,咱去給說個媒唄,讓他納個二房。明大夫人長得那麽俊,玉樹臨風,又有一手好醫術,總不能斷了香火啊。再說了,咱們咱村裏多少姑娘家惦記著他呢,他那小醫館每天都塞滿了人。”

王大嬸道:“我看,是你家大妹子惦記著吧?”

張嫂子道:“喲,說得好像你家小姑子不惦記似的。”

幾個婦人說著說著全都笑開了,不一會兒一個個端著洗好的衣衫離去。

一個嬌俏的身影忽地從樹上跳下來,望著她們幾個人的背影,怔怔地出了神。

納個二房?那是什麽意思?

“哎喲,我的棒槌丟在河邊了。”李大嬸走了老遠,突然叫了起來,發現洗衣的棒槌忘在河邊,連忙又回頭。

她剛走到洗衣的地方,忽然瞧見一個身穿水藍色曳地繡花長裙的美人兒站在麵前,她嚇了一跳,結巴著叫道:“明……明家小娘子……”糟了!方才她們幾個七嘴八舌說她不能生養,還要給她家相公納二房,怕不是全被聽見了吧?

果不其然,隻聽小娘子一臉茫然地問:“你們要給我家相公納二房?”

李大嬸一臉驚訝,隨後便是尷尬:“呃……我可沒說這話呀!”原來明家小娘子不是啞巴,她會說話呀。自打他們夫妻倆來他們瑤溪村,整個村上能和明家小娘子說上話的人,大概也就是請去她家幫傭的魯家嬸子了。據魯家嬸子說,她也沒和小娘子說過話,所以久而久之,整個村子的人都以為這明家小娘子是個啞巴。

“李大嬸,有個問題想請教你,生娃娃很重要嗎?”小娘子十分有禮貌,一臉認真地問道。

李大嬸蒙了,這明家小娘子莫不是腦子壞了吧?居然能問出生娃娃重不重要這個問題。

“生娃娃當然很重要。誰家要是斷了香火會被別人家笑話的,一個女人若是不能生娃娃,那還叫女人嗎?會被人家背地裏罵是隻不會下蛋的母雞……”李大嬸驚覺說錯了話,連忙捂住嘴,生怕明家小娘子怪罪她。

小娘子一臉迷茫,突然又問:“那請問怎麽樣才能生娃娃?”

“哎?”李大嬸被這一問驚得下巴差點兒掉下來。這明大夫和她成親都八年了,她還不知道怎麽生娃娃?

“李大嬸不知道嗎?那我去問問張嫂子吧。”說著,明家小娘子便要去追那一行人。

李大嬸望著她瘦弱的身板,心道:這明家小娘子怕不是真的是個傻子吧,所以這些年才沒有生養?終於,李大嬸確信這明家小娘子的腦袋是真的有問題。雖然她長得比她們全村的女人都好看,就像天上的仙女一樣,可是腦袋不好有啥用啊,她不禁開始同情起明大夫。

“哎哎哎,”李大嬸連忙拉住她,“小娘子,恕嬸子多嘴問一句,你和明大夫……呃……”

小娘子一臉真切地望著李大嬸,李大嬸豁出去了:“你和明大夫難道不同房嗎?”

“同房?同一個廂房嗎?”小娘子點了點頭。

李大嬸方要舒一口氣,卻聽小娘子又道:“不過那已經是一年多前的事了。”

李大嬸這一聽,眉毛挑得老高。難怪小娘子沒有身孕,這夫妻兩人都不同房哪能有孩子呀。

“那不行啊,這夫妻要同房才能有孩子啊。這不同房,怎麽能有孩子?”

“同房……”小娘子一知半解。

李大嬸想了想,明大夫醫術高明,談吐有致,看著就是一個聰明人,不可能對這種事不懂,怕是小娘子傻不拉嘰的不開竅,於是便道:“總之,你每天晚上跟明大夫睡一張床,就能生娃娃了。”

小娘子望著李大嬸的眼神飄移,似在用力琢磨著李大嬸的話。

李大嬸看了看她,心想著家裏還有不少事要做,教明家小娘子也隻能教到這裏了,說再多,怕是這傻娘子也不能理解,於是她搖了搖頭轉身離開。

“明大哥,我從昨日晌午之後就又開始頭疼,你快幫我看看,我這是不是又受了風寒?”

一個身形纖瘦的妙齡女子將手腕伸向明景升,聲音又柔又酥,聽得一旁的病人個個渾身起雞皮疙瘩。這王家醬油鋪的小姑子什麽時候起這麽矯揉造作了啊?

明景升指腹輕搭在王姑娘的手腕處,不一會兒眉頭輕挑,道:“沒什麽大礙,注意保暖吧。”

春寒料峭,氣候不穩,天氣忽冷忽熱,這位王姑娘平日裏愛漂亮,還沒有入夏就開始穿得極少。前陣子凍病了方好,這又故病重犯。

“明大哥,不用再看看嗎?”

“不用。”

“可是我真的覺得很不舒服。”

“若是到了明日還不舒服,再來吧。”明景升用眼神示意,她身後還有好些等著看診的病人呢。

排隊的病人中不知誰終於忍不住叫道:“王家妹子,你還是回去多穿點衣服吧,別整天沒事找明大夫的麻煩。”

“關你什麽事!”這位王姑娘白了一眼,不甘心地起身。

另一位胖姑娘趕緊占著凳子坐下。

明景升看了一眼眼前這位胖墩墩的張家姑娘,笑道:“阿香,你昨個兒才來過,就是吃多了,回去少吃一點兒。”

“我……”阿香一句話都沒說呢。

“嗯,少吃一點兒,胃就不會撐得慌。來,下一個。”明景升不給阿香開口的機會,目光直接落在她身後的一位大叔身上。

眾人立即笑了起來,一個個調侃開來。

“你們這些小丫頭片子,整日裝病跑咱們明大夫這兒看病,也不嫌害臊。都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幾個小丫頭一個個冷著眼,氣得冷哼一聲走了,還有兩個單身的寡婦這可就不一樣了,一人拎著一壺香油,另一人提著一袋小米過來。

“明大夫,這油下麵炒菜都好。”

“明大夫,這小米剛好煲粥喝,養胃,瞧你這忙得都顧不上吃飯,這對胃不好。”

說是來感謝明大夫的,其實也是找個借口過來瞅瞅,心裏舒坦。

明景升淡淡地笑著。

隔斷後,一個纖細的身影立在那兒看著他。從一睜眼開始,他便一直忙到現在。入春以來,看病的人變多,但大多數都是一些未婚的姑娘家,還有幾個寡婦。這些未婚的姑娘家和寡婦們,有事沒事,總是會借著各種毛病跑來找他看病,美仁幾乎都能背下那些毛病和理由了。

“夫人,飯好了,你要不要先去吃飯啊?”魯家嬸子中氣十足的聲音驚醒了她。

哦,這麽快又到了晚膳的時間。她點了點頭,看了一眼正在給病人看病的景升,於是跟著魯家嬸子去吃飯。

明景升分神看向怡符衣,這幾日說來也怪,平日裏她十分安靜,不喜歡人多嘈雜的地方,所以自打前屋改成了一個小小的醫館後,她幾乎就不曾踏入。但這兩日他似乎總是能在前屋的醫館裏看到她的身影。

自從一年多前她醒了之後,這身子骨就一直不大好,總是畏寒。這幾日病人較多,他也顧不上她,生怕她吹了風著涼,抽空說上一句讓她多穿些衣衫。

有一點挺好的,那就是她的胃口極好,可是不管怎麽吃,就是不見她長肉。不管如何,多吃一些是好事。所以,他請了全村手藝最好的魯家嬸子來燒飯菜,她果然很喜歡吃魯家嬸子燒的飯菜。

“這是我家孫兒今兒才從河裏摸上來的草魚,可新鮮了,嚐嚐。”魯家嬸子將燒好的紅燒草魚端上桌。

怡符衣用筷子夾了一塊魚肉,細細咀嚼,好半天沒再動。

魯家嬸子見她沒什麽食欲,便道:“怎麽,這魚燒得不好?”

怡符衣搖了搖頭,放下筷子,道:“我還不怎麽餓。”

魯家嬸子一臉驚訝,呀,小娘子會說話了。“這都晌午了,還不覺得餓?”難道小娘子是有喜了?前兩日她才聽村裏幾個多嘴的大姑大嬸說長道短,讓她懟回去了。

怡符衣又搖了搖頭。平時,她最愛吃紅燒魚,可是今日不知怎的就偏偏沒有胃口,一想到他每天對著那幾個姑娘那麽溫柔地看診,她心口就怪怪的,很不舒服。哪裏不舒服,她又說不上來。難道她也生病了?她下意識地捂住心口。

魯家嬸子以為她心口痛。

她又搖了搖頭,道:“你等下叫他來吃吧。我真的不餓。”說完,她便起身離開。

魯家嬸子瞧見,心道:這位小娘子,平日裏看著就病懨懨的,這趕上春寒,莫不是生病了吧。

明景升聽到魯家嬸子的報告,看完最後一個病人,連忙出門去尋找怡符衣。

“符衣!符衣!”景升叫了許多聲,最終在家門口的河堤旁找到了怡符衣。她正抱著村裏的一隻狸花貓,坐在河埠頭的台階上。

怡符衣聽到他的聲音,回過頭看著他,眼眸幹淨清澈。

他走過去,蹲下身,輕聲問:“怎麽了,沒有胃口?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她還是那樣,隻是靜靜地看著他,什麽話也不說。其實,大多數時間她更喜歡獨處,就連麵對他,也絕對不會超過三句話,便會低著頭靜靜地走開。有時候,她能在村裏逗小貓小狗逗上一天,有時候能在田間看著菜花看上一天,有時候,望著山間流下的溪水也能望上一天。隻是她同他在一起的時間很少,他總覺得她好像在抵觸著什麽。

一年多前,就在他以為她再也醒不過來了的時候,他幾近絕望地抱著她準備一起跳崖殉情,孰料在喂她喝完櫻桃茶後,她竟然真的醒過來了。直到現在,他隻要一想起那一天,依舊還能感到心尖上的痛,連著十根手指都跟著一起隱隱作痛。回想過來,他有些後怕,若是當時他再快一步,他和她便再沒有今日這般安定的生活了。

他抱著她痛哭,控製不住地親吻她,然而迎接他的卻是她結實的一巴掌。也是這一巴掌讓他陷入了另一場絕望之中,她是醒過來了,可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何以筋脈盡斷的她,醒過來之後卻忘了他,忘了所有的一切?起初,他試圖解釋,可是她始終離他遠遠的。到後來,他再解釋,他們是夫妻,他深愛著她,不會傷害她。可是她卻不懂什麽是夫妻、什麽是愛……

他偶然間救了瑤溪村的一位村民,受邀去村上做客,她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裏。他看得出來她喜歡這裏的風景,於是留了下來。一年多過去了,雖然她還是那樣不怎麽與他親近,但也不再像最初那般排斥他,偶爾會對著他笑,偶爾會將撿到的受傷的小動物帶回來給他醫治,偶爾高興了還會摘些山間的野花送給他……

平凡而又寧靜的生活,是他們倆一直以來共同追求的。雖然他不知道她何時會想起一切,想起他,但是他相信他等了整整六年,才將她盼醒,這一兩年又算得了什麽,哪怕再等上六年,哪怕是十六年,隻要她平安地在他的身邊就好。

“天黑了,回去吧。”他向她伸出手。

她低眉看了一眼他的手,依舊抱著懷中的貓,手捋著貓毛,沒有他預期的動作。

他的心房微微刺痛了一下,深歎了口氣,有些失落地收回手:“我知道了。”

說完,他轉身走上台階,很快貓兒輕叫一聲從他的腳邊跑過。他繼續往前走,就在要走進院門時,忽地,他的衣袖被拉住了。他回過頭,她正拉著他的衣袖。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拉住他。正當他心中感慨萬千,忽然掌中多了一隻冰涼的小手。

院門前燈籠裏透出的微弱燭火映照在她的臉上,朦朦朧朧的,她衝著他眨巴著眼睛,依舊什麽話也沒說。

他內心無比的激動,輕勾了勾唇角,緊握著她的手,同樣什麽話也沒說,牽著她一同進了院門。

兩人回到膳廳,他陪著她一起用晚膳,雖然全程她都沒有同他說過一句話,可是這一頓卻吃了不少。

魯家嬸子也終於鬆了口氣,原來不是魚燒得不好吃,而是小娘子有心事。不過兩夫妻間的事,她也不便多說什麽,待二人用完晚膳,她忙完之後,便回了自己家。

魯家嬸子離開之後,景升關了院門,洗漱完畢,回到自己的屋中,方關起房門,忽然聽到一陣輕輕的敲門聲。

他打開屋門,門外卻不見人影。他關上門,很快又響起輕輕的敲門聲,再次打開,門外依舊不見人影。他微微挑眉,即便那熟悉的腳步聲放得再輕,他也知道來人是誰。

這一次他沒有將門鎖上,而是輕掩了起來,退後幾步,道:“門沒有鎖,你若是想進來,可以直接推門進來。”

話音落畢,隔了許久,門外卻始終沒有動靜。

他抿了抿唇,又是一陣失落,於是轉身去鋪床。

忽然,隻聽身後的門被推開,他回轉身,隻見符衣穿著一身白淨的中衣立在門處。

他立即走過去,二話沒說就將她拉進屋內,然後轉身關上門,念叨:“雖已入春,但是夜裏還是很涼,你穿得極少,小心……”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轉過身,她已不見了人影。再一看,她已哆嗦著爬上了床。他喉嚨微動,似乎不敢相信看到的是真的。

接著,又見她衝著他拍了拍被子,示意他上床。

他又是一怔,下意識地向前走了兩步,然後很快又頓住腳步,不確定地問:“你……今晚要睡在這裏?”

她衝著他淡淡一笑,然後點了點頭。

他暗抽了一口氣,不禁回想起七八年前在陶然居時,她便是這樣,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總是會偷偷地跑來他的房裏。難道是她終於記起以前的事了?

他激動地問道:“符衣,你是不是想起以前的事了?”

她看著他,一臉不明所以,輕輕地搖了搖頭。

驚喜的神色立即從他的臉上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說不盡的失落。很快他便恢複常態,淺淺笑道:“你確定今夜要睡在這裏嗎?”

想起她剛醒過來的時候,是她親自將他趕下床,並趕出門外的,也是從那時候開始,他尊重她的意思,怕驚擾了她,選擇分房,這一分房便是一年多,而今夜她卻突然到來,他怕等一下她又後悔。

她沒有回答他,就是淡淡地笑了笑,便鑽進了被窩躺下。

看著她的舉動,他思緒萬千,內心湧動,立在床前怔了半晌,終於開始脫下衣衫,掀了被子鑽進被窩。

“你放心,隻要你不願意,我就不會碰你,睡吧。”他翻過身背對著她。

不知過了多久,黑暗中突然傳來她清清淺淺的聲音:“李大嬸說隻要每天睡在一張**,就可以生娃娃。”

景升後背倏然一僵,緩緩翻過身,她正側著身麵對他。

“除了李大嬸,還有其他人說你什麽?”難怪她今日一反常態,原來是聽到別人在背後嚼舌根。不過她這樣的改變,倒是他很樂意見到的,起碼證明一點,不管她是不是忘了以前的一切,至少,她還是會在意他,在意別人這麽說他。之前他心頭一直壓著石頭,悶悶的,眼下,他的心情舒暢起來。

她如實相告:“她們說我不能生娃娃,要給你找個二房。什麽是二房?有了二房就能生娃娃嗎?”如果是這樣,那她可以試著去當二房。

景升聽了,頓時湧起一股子怒意:“還有呢?除了這個,她們還說了你什麽?”

“嗯……她們說我腦子不正常,說你腦子也不正常。”

景升輕笑起來,道:“別聽她們亂說,你沒有腦子不正常。你隻是之前一直在生病,病了很久,忘了很多東西而已。”

符衣沒有再說話。

黑暗之中,突然一陣沉默,氣氛又回到先前那般尷尬。

許久,他沙啞著嗓音道:“睡吧。”他翻過身背對著她。

“睡醒了,就能生娃娃了嗎?”突然她清脆的聲音自背後傳來。

不得已,他又轉了回來,道:“你真的很想知道怎麽生娃娃嗎?”

她想了想,道:“我想生個娃娃,劉家嫂子的小寶長得很可愛,阿花和大黃生的幾隻崽子也都很可愛。”

阿花就是她今天抱著的貓,原來是村裏別人家的貓,後來她天天投喂,阿花就變成了他們家的貓。大黃是魯家嬸子養的一條狗,經常跟著魯家嬸子一同來他們家。

景升驚訝得半晌說不出話。今晚的她,不隻是比之前一個月說的話還多,行為舉止也變得不一樣。

她忽然往他胸前鑽了鑽,似乎被窩裏最暖和的地方就是他的身體。他的身體就像個暖爐一樣舒服,早知道他這麽暖和,她就每天跑過來抱著他睡了。冬天特別冷,每天在被窩裏放著暖爐,經常會將她的腳燙出水泡。她將腳擱在他的腳背上,那裏暖暖的,特別舒服。

景升一直僵著身子不敢動彈,生怕像以前一樣稍有動作,便將她嚇跑了。可今夜的她與往常不一樣,她主動貼著他的身體。

她忽然抬起頭,他感受到她清淺的呼吸,忍不住輕喚她一聲:“符衣……”

原來他一直叫她“美仁”,可是她卻說:“向美仁?聽起來像美人?是誰起的這麽傻的名字?”於是從那以後,他不再叫她“美仁”,而是喚她符衣。

“嗯。”她輕嗯。

“你真的想要一個娃娃嗎?”

“嗯。”

“不管我做什麽,你都不後悔?”

“嗯。”

“好,那咱們生個娃娃。”景升沒再猶豫,伸出手將她整個人攬進懷裏,日思夜想的吻終於落在她的唇上……

靜謐的月光透過半掩的窗欞流瀉進屋內,映著滿屋的旖旎春光……

近日瑤溪村的人有兩個奇怪的發現:一是明大夫家中多了好多老鼠蟑螂。這人坐在板凳上看病看得好好的,不是突然有幾隻老鼠穿堂而過驚了病人,就是有一堆蟑螂從天而降惡心了所有人;二是這明家小娘子原來一直習慣看山看田看河流,如今卻天天抱著他們家的阿花坐在前屋陪著明大夫看診。

這明大夫家明明有貓啊,可是怎麽還會有老鼠呢?

“啊——”

這日,王姑娘摘了一捧鮮花向明大夫家走來,誰知剛進門,迎麵飛出幾個怪東西落在她的肩頭。她仔細看去,發現肩頭上竟然蹲著一隻又肥又大的老鼠衝著她吱吱叫。

“啊——老鼠——”王姑娘尖叫著,手中剛摘的鮮花飛了,兩眼一翻,便癱倒在門口。

屋子裏的病人開始對景升說:“明大夫,你不能給你家的貓吃得太好,瞧這老鼠又多又肥,都把王家大妹子嚇暈了。”

這時,明家小娘子抱著她家的狸花貓趕來,擼著貓毛,一臉委屈地對著貓兒道:“阿花,她把你的午餐嚇跑了,你可能要餓肚子了……”

阿花打了個噴嚏,擺著尾巴,從她懷裏跳下來,衝著暈了的王姑娘喵喵叫了幾聲後跳出屋門,優雅地邁著妖嬈小步走向河邊。

景升坐在桌前正給劉大伯寫藥方,瞧見這一幕,嘴角不禁輕勾,正要起身走過去。

誰知符衣突然跑到一邊,強行從一旁的摳腳大叔腳下奪過一隻鞋,放在王姑娘的鼻前。不一會兒,王姑娘醒了,瞧著眼前散發著惡臭的鞋子,頓時一陣作嘔,爬起身,便衝出門外吐去了。

符衣連忙追出門外,蹲在王姑娘的身邊,以隻有兩個人方能聽見的聲音道:“下次,可就不是讓你聞臭鞋子了,而是把臭鞋子塞你嘴裏。”

王姑娘聽聞,一臉難以置信地望著明家小娘子,許久終於反應過來,原來這些日子以來,那些老鼠、蟑螂都不是無緣無故出現的。細想起來,倒黴的人不是垂涎明大夫美色的女人,就是那些意圖給明大夫說媒的人……

王姑娘驚恐地道:“阿香跌進豬圈裏,嬌蘭身上爬蟑螂,蠟梅半夜被鬼嚇,還有剛才的老鼠,都是你幹的,對不對?”

符衣輕輕笑了起來,那笑容嬌美而高深莫測,一副“你猜啊?就算是本大小姐幹的,你咬我啊”的表情。

王姑娘啊的一聲尖叫起來:“你這個壞……”“壞女人”三個字沒有罵完,符衣伸手一巴掌便將她打得頓時失了聲音。王姑娘支吾著,始終說不出一個字。

符衣看了看自己微紅的手掌,自信滿滿地恐嚇道:“若是換作以前,你恐怕這輩子都開不了口。”這段時間以來,她的腦海裏總是時不時浮現出另一個自己的身影,那個她聰明睿智,武功高強,而且行事霸道毒辣,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敵人。所以,她也必須像那個女人一樣,堅決打擊這些貪圖她家相公美色的小姑娘們。能每天睡她家相公的隻能是她,能給她家相公生小娃娃的,也隻能是她。

王姑娘眨巴著眼,眼淚頓時流了出來,大家都說這個明家小娘子是個傻子,這女人哪裏是個傻子,分明就是個頭腦清楚到不能再清楚的蛇蠍女人!

景升見符衣蹲在門外半晌不回來,於是道:“符衣,你過來,給劉大伯寫藥方。”

符衣輕應一聲,隨即又對王姑娘道:“還不快滾?!想吃蟑螂燉老鼠肉嗎?”

王姑娘立即爬起身,掩著麵哭唧唧地跑走了。

符衣一進門,一腳便踩上那捧被丟在地上的野花,剛好踩了個稀巴爛。她衝著景升甜甜地笑著,走到診桌前,接過毛筆,按他的吩咐開始寫藥方。

符衣每落筆一次,腦子裏便不由得浮現出一些畫麵:她也是像眼下這般坐在案前,執筆臨摹著誰的字。待到整張藥方寫完,她細看了一眼那藥方,上麵的字完全不像是兩個人寫的,就好像是一個人寫的一般。

景升將藥方遞給劉大伯,囑咐他,藥方上有幾味藥他這兒沒有,讓他去鎮上的藥鋪裏抓,到時候按著藥方上的方法,回去煎藥和服用即可。

劉大伯接過藥方,看了一眼,驚道:“明大夫啊,你家娘子寫的字怎麽和你寫的一模一樣啊?要不是我親眼看著你寫了一半,她寫了一半,還以為全都是你寫的呢,你家娘子也是個人才啊。”

景升側眸看了一眼符衣,她正笑望著他。

他不禁輕笑,當然像了,她當年可是天天照著他的字臨摹的,有時候連他都分辨不出真假。曾經他還被她取笑過,若是哪一天她冒充他的筆跡,定能將他整個人都賣了。

他不由得在心中深歎一口氣,她潛意識裏還知道模仿他的字跡,可是何時才能完全想起那些過往呢?不過,自從與他親近以來,她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雖然還是像以前一樣沉默居多,可是她知道吃醋了,知道捉弄那些向他示好的女子以及給他說媒的人了,他似乎又見到了以前那個活潑靈動的“美仁”。這一切都是好現象。

是夜。

景升翻看完醫書準備上床休息,走到床前見著符衣已然閉著眼睡了,便溫柔體貼地替她拉好被子。吹了蠟燭,他便上了床,腦子裏還想著怎麽讓魯家嬸子的小孫兒長高個。誰知這才躺下,身邊的小妖精便像條魚一樣遊了過來,兩隻小腳不安分地磨蹭著他的腳。

不一會兒,他便控製不住將她整個人壓在身下……

其實,她一點兒都沒變,一直都是那個磨人的小妖精,妖冶魅惑的姿態永遠都是在這一刻完全為他綻放……

“別再捉弄她們了,她們每天受那麽多驚嚇,怪可憐的。”這段時日來,那些意圖為他說媒的大嬸們和對他心生愛慕的姑娘們,都遭了不少罪,他並非是心疼她們,隻是不想她冒著生病的危險每天去捉那些汙髒的老鼠和蟑螂。

“可是我還沒有生娃娃呢,她們都想著當二房給你生娃娃,我不要。”

“她們當不了的。我曾經說過,這世上除了你,我誰也不會娶。”他伸手輕撫在她的肚皮上,“誰說你不能生娃娃呢?已經有了。”

他發現她這個月的葵水一直沒有來,方才替她把過脈,他確認她有了,未來他會有好一段時間需要克製欲望。

“真的?”

“真的。等過了第三個月,娃娃在你肚子裏生穩了根,我們就離開山裏去看看美人了,上次漠之在信裏說她近日因為練習琴棋書畫哭鼻子,吵著要過來見你。”她醒了之後,他便帶著她去杭州陶然居找過漠之和美人,可是杭州的繁華與熱鬧,讓她很不自在。所以,他才會又帶著她四處找尋安靜的地方,這才來到了瑤溪村,沒想到這一住便是一年多。

“啊,美人!我知道,我們的女兒。”她輕笑了起來。

景升輕應一聲。其實美人並不是他們的女兒,那是陰豫和怡素的孩子。當年陰豫為了救怡素,中了她拚盡全力打出的一掌,不久便去了。怡素一下子受了刺激,整個人半瘋半醒的,直到生完孩子,終於認清自己罪孽深重,追隨陰豫而去。美人一生下來便成了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怡漠之不想把美人留在天一穀裏,再走上怡素的老路,於是將她偷了出來,交給他撫養。他看著那個可愛的小娃娃,想著昏迷中的符衣,於是給她取名“美人”。也正是因為有了美人,他才能撐過人生中那最煎熬的六年。

“還有侍書和奉劍。”符衣突然又道。

她還記得侍書和奉劍?這讓景升很欣慰。他將她緊緊地擁在懷裏,時隔多年,他們的孩子再次降臨,這一次孩子一定會平安出生的。

其實早在景升坐在燈下看書的時候,符衣便縮在被窩裏癡癡地望著他的背影,然後腦海裏不斷地浮現出一個畫麵,便是她坐在他的懷裏,手臂纏繞在他的肩頸,黏著他,舔著嘴唇勾引著他,而他總是禁不住**地吻上她,吻著吻著便會拉著她做現在每天晚上都會做的羞羞的事。

她喜歡與他耳鬢廝磨,肌膚相親。眼見著他吹了燈走過來,她便假裝睡著,直到他上了床,她便毫不猶豫地貼了過去。果不其然,他總是受不了她的**。當然,這點兒小心思,她是不會讓他知道的,她喜歡當個被他寵著的小傻子。

瑤溪村的人近日又發現,明大夫對待自己家娘子比以前更加寵溺了。以前少見夫妻二人說話,如今這夫妻二人總是當著眾人的麵眉目傳情。本以為明家小娘子腦子不正常,又不能生養,村裏待嫁的姑娘寡婦們都想著有一天能嫁給明大夫做個二房,生個一男半女呢,可如今明大夫逢人便說,他家娘子有了身孕,他要當爹啦,這叫她們的心在一夜之間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