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無眠的夜晚。

沈鯨落自己睡不著,就像個變態一樣,坐在床頭,直勾勾盯著謝生的睡顏。

大約是真累了,被這樣的視線籠罩著,謝生依然睡得香甜,向來睡相極好的他,喉嚨裏還偶爾逸出兩串小呼嚕。

直到天邊微亮,沈鯨落才覺出一絲困意。

抱著謝生閉上眼之前,沈鯨落心裏想,就這樣吧。

這一覺醒來後,就把一切都告訴他。

不管謝生做出什麽選擇,他都會坦然接受。

比起隱瞞和誤會,或許這樣更好。

隻是沈鯨落沒想到,這一覺,就睡到了中午。

大概是做出決定後,心裏輕鬆了不少,謝生什麽時候起來的他都沒察覺,伸手一摸,旁邊的被窩已經涼了。

沈鯨落昏昏沉沉地坐起身,床頭櫃上放著杯蜂蜜水,還有一張紙條。

——去農貿市場,下午回來。

大概是覺得內容過於官方,最後還畫了一個形狀圓潤的小愛心。

沈鯨落笑了,仰頭喝了口蜂蜜水。

不過,怎麽又跑農貿市場去了,昨天的雞屎外套還沒洗呢。

-

再次踏進農貿市場,謝生已經十分熟練,雄赳赳氣昂昂,直奔最裏麵的攤位而去。

並且,他今天穿了一件光麵的羽絨服,雞屎粘上去一擦就掉的那種。

賣蕎麥的大娘一眼認出了他,樂嗬嗬道:“俊仔,怎麽又來啦?”

謝生笑了笑,“昨天買的蕎麥皮不夠,麻煩大娘再稱幾斤。”

做枕頭用的材料,最重要的就是幹淨。

謝生又有潔癖,帶黴斑的不要,殼不圓潤的不要,長得醜的不要,就這麽坐在衛生間裏挑挑揀揀洗洗涮涮一上午,能用的蕎麥皮隻有小半盆。

大娘又給謝生裝了滿滿一袋子,付錢時卻隻收五塊,“自家麥子脫的殼,不值錢啦。”

謝生過意不去,見攤上還有藥材,於是又買了一些茯苓和百合,都是助眠安神的,回去煮茶熬粥,給沈鯨落灌下去。

農貿市場地處市郊,公交車很久才有一趟。

謝生拎著兩個大袋子站在路邊,感受著肚子裏咕嚕嚕的叫囂聲,想著要不要先找個地方吃點東西。

正思量著,一陣哭聲吸引了他的注意。

謝生聞聲望過去,隻見一個小女孩從街角跑了出來,身上衣服髒兮兮的,一邊跑一邊哭喊。

“救命,救命!”

小女孩很快發現了路邊的謝生,哭著撲過來抱住他的腿,“哥哥,救救我奶奶——”

謝生放下袋子,蹲下身,“怎麽了?”

“奶、奶奶摔倒了,”小女孩抹著淚,上氣不接下氣,“躺在院子裏,頭、頭上有血。”

謝生皺眉,“你爸爸媽媽呢?”

小女孩用力搖頭。

謝生朝周圍張望了一圈,郊區偏僻,現在一個人影也看不到。

他猶豫了一下,救人要緊。

“別哭,帶我過去。”

一邊往街裏走,謝生一邊掏出手機,按下120。

“就在那!”小女孩指著一扇破舊的木門。

望著那扇緊閉的門,謝生心裏忽然升起一股異樣的感覺。

——小女孩是剛跑出來求助的,那扇門應該是開著的才對。

見他腳步停了,小女孩仰起頭,目光有些呆滯,“哥哥?”

謝生後退一步,邊往外走,邊不動聲色道:“我已經打了急救電話,救護車很快就到。”

眼看就要回到大路上,突然,謝生的腿被什麽東西絆住了。

他低下頭,小女孩正死死抱著他的腿,眼神陰鷙,臉上還有剛才殘留的淚痕。

“哥哥,你不救我奶奶了麽?”

謝生心頭一凜。

顧不得那麽多,謝生一腳踢開小女孩,正要逃離,這時,一股巨大的力道從後麵卡住了謝生的脖子。

與此同時,口鼻被什麽東西堵住,刺激的氣味直衝大腦,不過幾秒,謝生就喪失了掙紮的力氣。

失去意識之前,謝生恍惚間看到,一隻大手撫摸著小女孩的頭頂,而小女孩則瑟縮著身體,討好地笑著。

那隻手的手背上,有一道長長的、猙獰的疤痕。

-

第二天淩晨。

總是安靜祥和的沈家別墅,此時一片燈火通明。

車進車出的嘈雜聲不絕於耳,沈鯨落呆坐在沙發上,雙眼通紅,布滿血絲。

謝生一夜未歸。

最後一個看到他的人,是農貿市場的攤主,從昨天中午到現在,他們已經失聯超過十六小時。

這十六個小時,謝生在哪裏,經曆了什麽,沈鯨落無從知曉。

蘇錚和王鼎鼎已經過來了,石攻玉和傅瀟人在外地,此時正往回趕。

王鼎鼎捧著杯熱水,遲遲不敢上前,直到熱水快涼透了,才試探著道:“落哥,一夜沒合眼了,喝口水吧。”

沈鯨落一動不動。

是真的一動不動,連胸口都看不到明顯的起伏,整個人仿佛丟了魂。

蘇錚抹了把臉,“不吃不喝不睡,都隨你,但你好歹把手包一下。”

沈鯨落的掌心裏,遍布著深深淺淺的傷口,血跡混著血跡,觸目驚心。

“謝生回來看見你這德性,你看他揍不揍你。”

沈鯨落的眼瞼顫動了一下。

良久,嗓音嘶啞,“謝聽呢。”

王鼎鼎道:“和小晝在同學家,別擔心。”

沈鯨落閉上眼睛,眼前又浮現出昨晚庭院裏,謝生親吻他時的模樣。

“不管多久,我等你。”

指尖再次深深嵌入掌心,被蘇錚扳著手腕強行用力掰開。

“沈鯨落,你他媽振作點!說不定謝生隻是臨時有事,然後手機又壞了,沒法聯係你……”

說到後麵,連蘇錚自己都不信。

謝生那麽沉著冷靜又有責任感的人,如果不是遇到了什麽無法脫身的事,絕不會失聯一夜。

王鼎鼎慢慢坐在地毯上,手指不自覺摸向胸口的十字架。

他沒有信仰,這是他媽逼著他戴的。

“沒事的。”

王鼎鼎喃喃著,不知是在祈禱,還是在對誰說。

“……一定沒事的。”

樓上書房。

沈春識站在窗前,眉眼冷淡,不知在想什麽。

“老四回來了,他們也沒找到。”

袁韌掛了電話,壓低聲音,“老七說,在一個街角的垃圾堆裏,發現了謝生的手機。”

沈春識閉了閉眼,“確定是他幹的?”

“付義前天出獄,謝生昨天失蹤,不會是巧合。”

“砰”的一聲,茶杯砸在牆壁上,碎片四濺。

“他提前出獄,為什麽沒人察覺!”

袁韌已經多年沒見沈春識這樣發火,一時也不知作何反應,沉默片刻,道:“付義是保外就醫,咱們的人都盯著監獄外麵和付義老家的動向,沒想到這一層。”

“保外就醫……”

“是,他被同牢房一個犯人捅傷,前天夜裏被移送到市二院就醫。”

沈春識扯起嘴角,“行啊,夠狠的。”

電腦屏幕上的倒計時顯示,還有三十天。

明明還有一個月就要出獄了,還故意來這麽一招,就為了避開他們的監視。

“付義好像知道,咱們在盯著他。”

沈春識冷笑,“他讓我兒子經曆了那些,難道還以為我會放過他麽。”

袁韌皺眉,“那他綁架謝生,是為了……”

“先下手為強。”

可能隻有變態,才能理解變態的思路。

“跟咱們一樣,他還記著他哥哥的仇呢。”

沈春識深吸一口氣,“不管怎樣,當務之急是找到謝生,還有,不能讓柚寶……”

“小落。”

袁韌看著書房門口的人,突然緊張,“你怎麽上來了。”

沈鯨落眼下青黑,雙眼卻紅得厲害,仿佛一頭飽經折磨瀕臨爆發的野獸。

“是他,對麽。”

“付義,他帶走了謝生。”沈鯨落啞著嗓子,“是不是。”

沈春識望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兒子,你相信我,我會把謝生找回來。”

沈鯨落轉頭就走。

他現在,誰都不信。

袁韌想追上去,被沈春識叫住。

“算了,讓他去吧。”沈春識沉沉歎息,他知道自己攔不住沈鯨落。

這頭小野獸已經長成,而且比他更凶,更狠,他早已控製不住他了。

無視了蘇錚和王鼎鼎的呼喊,沈鯨落一路狂奔下樓,坐進最近的一台車裏。

黑色賓利衝出庭院,沈鯨落也不知道該去哪裏,但直覺告訴他,他不能坐以待斃。

謝生在等他。

謝生,在等著他。

這時,旁邊的手機震了一下。

沈鯨落隨意掃了一眼。

淩晨的馬路上,急促的刹車聲劃破寂靜。

沈鯨落看著屏幕上的信息,手指泛白,呼吸粗重。

——城北爛尾樓,一個人來。

簡單幾個字,沒有提到謝生,也沒有任何威脅性的話語,甚至沒提贖金之類的要求。

但往往是這種人,最為可怕。

因為他什麽都不要,也什麽都不在乎。

——除了你的命。

沈鯨落忽然笑了。

把手機扔掉,馬力開到最大,沈鯨落攥著方向盤,雙眼緊瞪前方。

不就是要他的命嗎。

好啊。

十二年了,他沒有一天不想起這件事,也沒有一個晚上酣然好眠。

到頭來,還是如此。

沈鯨落笑著,眼底卻隱隱浮現殺意。

既然敢碰他最珍愛的東西,那就做好準備吧。

準備好,死在我手裏,付義。

就像你哥哥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