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棋牌室出來, 曹林不但還清了今晚欠的賭資,還小小地掙了一筆。他把陸承佑當成從天而降的救世主,非要請他去吃飯。
兩個人到了一家大排檔,曹林給陸承佑倒酒, 問他怎麽就能把各人的牌算得那麽準。
陸承佑一早從曹森那邊知道了曹林的情況。這人今年三十來歲, 是曹森的堂哥。兩家關係本來挺好, 直到老家搞拆遷,村裏的人不滿意新換那家公司粗暴的拆遷手段,找當時擔任村主任的曹森父親去討說法。
當天曹森父親是帶著曹林一起去的,回來後曹森父親被打成重傷,沒過幾天咽了氣。目擊者隻有曹林一個, 可曹林咬死了說他不知道曹森父親是怎麽受的傷。
後來曹森入獄,村子被暴力拆除,各項規劃做得馬馬虎虎, 村民們怨聲載道, 隻有曹林額外拿到了不屬於他的兩套房。
曹森父親的死肯定跟萬建集團有關係, 而萬建集團跟蔣原平有千絲萬縷的牽扯。
要想整垮蔣原平,曹森父親的死是個突破口。
曹林是唯一的目擊證人, 同時收受了一定的賄賂。這個人嗜賭如命,已經輸掉了家裏一套房, 迄今還欠了不少外債, 走夜路最怕有人竄出來要砍掉他一條胳膊。
陸承佑往嘴裏扔了個毛豆,嚼了幾下,說:“我不僅會算牌,還能算命。”
曹林第一反應不是懷疑, 而是信服。陸承佑剛在賭桌上真是神了,算無遺策, 就像長了雙透視眼。別說他會算命,就算他說自己其實是山裏得道的神仙,曹林都得信。
“那你給我算算我能不能發財。”曹林熱切地說。
“我勸你最好還是先算算自己有沒有難。”陸承佑又剝了個毛豆扔嘴裏,說:“你要是聽我的,這幾天最好注意點兒,別走人少的地方,免得不明不白丟了。”
陸承佑點到即止,買完單走了,留曹林一個人坐在那發呆。
後麵幾天,曹林真的遇到了麻煩。
一天接孩子放學回家的路上,他遇到個蒙著臉提著棍子的男人。
曹林拚了老命帶兒子逃走。那人追一段路就停了,等曹林跑遠,摘了頭套扔了手裏虛張聲勢的棍子。
那人是曹森,為了扮凶特意在手臂還有腿上貼滿了一次性紋身。回去以後他把紋身洗了,跑到曹林家裏敲門。
曹林還因為今天的事嚇得瑟瑟發抖,打開門見是他,問:“你來做什麽?”
“哥,我今天被人打了。”曹森捂著手臂,一臉驚嚇過度的表情:“你說咱會不會惹了什麽仇家啊?”
曹林怕家裏的妻子聽見,出了門把曹森拉到一邊:“什麽仇家,咱哪有什麽仇家!”
“之前我爸不明不白地死了,我不是去鬧過嗎?”曹森說:“聽說現在上頭在查那家公司,要是我爸的案子被翻出來,他們的性質就很惡劣了。你說他們會不會一不做二不休,把當年知情的人都給……”
曹森沒說完,隻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曹林快嚇尿了。
他覺得曹森說得有道理。當初那件事他是目擊者,拿了人家的賄賂才選擇閉口不說。要是他們覺得目擊者留著總歸是個禍害,保不齊會做什麽事。
曹林過上了每天擔驚受怕的日子,總覺得背後有人要害他。病急亂投醫下撥通了陸承佑的電話,讓他出來見一麵。
兩個人又去了上次的大排檔,曹林做小伏低地給陸承佑倒酒,恭維夠了,才終於說:“兄弟,你上次說我很可能有難,你是怎麽算出來的?”
陸承佑一臉諱莫如深:“你真信我?”
“當然啊。”
“行,”陸承佑端起一杯酒喝光,身體前傾,胳膊肘撐腿上,側頭看著曹林:“萬建集團你知道嗎?”
“知道啊,大名鼎鼎的公司,很少有人不知道。”
“那家公司要被查了,”陸承佑說:“我之前是那邊的員工,聽到這個消息後辭了職,臨走那天無意中聽到老板跟一人打電話。”
說到這裏故意停了停,吊起曹林足夠的好奇心,才說:“老板提起了七八年前一位姓曹的村主任暴斃的事,說那件事是個禍害,凡是知情的都要幹幹淨淨地解決掉。”
曹林臉上豆大的汗淌了下來,眼裏寫滿驚恐。
“老板當時手裏拿了兩張照片,”陸承佑繼續煞有介事地說:“其中一張照片上的人是你。”
最近風聲很緊,天氣變幻不定。
郊外有家農家小館,規模不大,菜品全是家常的,價格低廉親民。
駱院士到的時候,李衛民已經在那等著了。穿了身簡單的運動裝,戴了副眼鏡,拿著手機在發消息。
駱院士過去,跟李衛民握手。
“請你吃頓飯可真是不容易啊,”駱院士說:“都兩年了才約上這麽一頓。”
李衛民笑笑:“這不是工作忙嗎,不然我誰的麵子都不給,也得給你這個老同學的麵子啊。”
說完把目光放在駱院士身後的陸承佑身上,問:“這就是你那個得意門生?”
“別提了,我耗費心血培養了這麽多年的人才,結果被人整進監獄裏去了。”駱院士滿臉的痛心疾首:“當年判決結果出來後,我差點兒沒被氣走。”
李衛民差不多明白駱院士的這場飯局是什麽意思了。
他往椅子裏坐下來,給駱院士倒茶:“那你可得保重啊,你要是走了,咱的科技事業起碼得倒退十年。”
“我這個學生要是一直被這麽埋沒著,”駱院士說:“就是五十年咱都再也培養不出一個像他這樣的天才了。”
李衛民仍是點頭:“是,你說得對。”
他看了看一邊的陸承佑:“當年的案子我都聽說了,確實疑點很多,法院的判決結果也有待商榷。按一般情況來說,正當防衛是可以判無罪的,可對正當防衛的判別比較麻煩,一直沒有一個很清晰的評判標準。尤其在這件案子裏,蔣順是對一位叫尹若心的女孩進行了蓄意綁架及毆打,嚴格來說承佑是屬於路見不平,這種行為更容易會被判斷為防衛過當。可就算是防衛過當,也遠遠判不了七年這麽長時間。案宗我都看過了,有些地方說得比較含糊。目前我手裏是有一些證據能證明蔣原平當年確實左右了這個案子,隻是證據比較模糊,要是沒有其它更有力的材料,我們還是動不了他。”
駱院士問:“那依你看,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
“還是要找其它證據,最好是能把蔣原平釘死在十字架上,讓他再也不能翻身。”
“我手裏有一條證據。”陸承佑淡聲開口。
李衛民來了興致:“你有什麽證據?”
“萬建集團。”
陸承佑隻說了這四個字,李衛民已經明白了,眉眼舒展開,笑道:“你要是有這條證據,那就是幫了我們大忙了。我跟你還有你老師保證,隻要這次能拿住蔣原平的七寸,你的案子我一定促成重審。”
駱院士客氣道:“那就要多麻煩你費心了。”
“這本來就是我這幾年一直都想做的,”李衛民說:“隻可惜蔣原平這隻老狐狸做事太謹慎,把柄不好捏。說句不好聽的,如果不是他突然死了兒子,人變得有點兒癲狂,露出了馬腳,我們對他真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一頓飯吃完,幾人在門口道別。臨上車前,李衛民想到什麽,把陸承佑叫過來。
“我剛忘跟你說了,你回去以後得好好勸勸阿惹那丫頭,別再讓她寫舉報信了。這幾年她每年都寫,基本大部分信都被蔣原平的人半路截走了,能被我們看到的隻有那麽一兩封。我跟老駱擔心蔣原平會對她不利,得時不時地派人去盯著,太浪費警力了。後來我又想了個招,示意下麵的人重視中醫發展,尤其要保障一些中醫傳承人的利益,找了個時機把尹若心樹立成了個典型。她的名氣越來越大,又受上麵重視,一旦出了事會造成一場不小的轟動,所以蔣原平才不敢對她做什麽。”
陸承佑並不知道尹若心一直在寫舉報信的事。
他不止讓一個人提醒她,不要再管有關於這件案子的任何事,看來她從沒有聽過。
“我知道了,回去以後我會跟她說,”陸承佑感激地對李衛民頷了頷首:“這些年多謝您關照她。”
“老駱是我誌同道合的朋友,你又是他最得意的學生,在牢裏那幾年受了那麽多罪,還能不計名利地幫老駱的團隊攻克了不少難題,說到底是我們欠了你的。你在牢裏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阿惹那丫頭,我們當然得替你好好照看,她但凡是出了什麽事,我們幾個老家夥就沒一點兒臉麵再見你了。”
李衛民拍了拍陸承佑的肩膀,轉身上車。臨走時又把車窗降下,說:“對了,還有件事挺奇怪的。有好幾個在阿惹樓下保護過她安全的警察跟我提過,說這丫頭晚上睡覺總會開著燈,整整一夜裏,她窗戶裏的燈光就沒有滅過。這丫頭是有睡覺不關燈的習慣嗎?”
陸承佑想起自從出獄後,有好幾次都看見尹若心睡覺時開著燈。
以前屋裏隻要稍微透點兒光,她都是睡不著的。
國外送來幾套定製婚紗,兩套傳統白紗,另外幾套是鵝黃色、粉色、淡紫色和雪藍色。
範瑩瑩一套套試,問尹若心哪套好看,尹若心說都好看。
確實都挺好看,讓範瑩瑩都想多辦幾場婚禮,一套穿一次了。
“是不是還是穿白紗比較好,其它的不太莊重吧?”範瑩瑩對著鏡子看身上雪白色的抹肩婚紗禮服:“如果是你結婚,你穿哪套?”
尹若心看來看去,還是分不出來,為難地說:“你問我就問錯人了,我有選擇困難症,而且做了選擇後往往都會後悔。”
“那你選擇陸承佑後悔了嗎?”
“沒有,”尹若心斬釘截鐵:“這是唯一一件我沒有猶豫過的事。”
不僅不會後悔,甚至沒有猶豫過。
她知道陸承佑是她在這個世界上遇到的最好的人。
範瑩瑩笑她是走火入魔了,別的女生都喜歡陸承佑的外形和家庭財力,後來他坐了牢,家裏破產,癡迷他的女生怎麽烏泱泱地來,就怎麽烏泱泱地走。
也就隻有尹若心還這麽死心塌地。
範瑩瑩糾結了半天,定好了結婚當天要穿的婚紗,設計師過來幫她改尺寸。
“我要趕在婚禮前瘦到九十斤才行。”範瑩瑩說:“要美死當天的所有賓客。”
“你現在就已經要美死啦。”
範瑩瑩笑:“就你嘴甜,怪不得陸承佑這麽喜歡親你,一有空就跟你黏著。”
“他哪有。”尹若心回憶一遍兩個人最近的相處,說道:“是我黏他比較多。”
等設計師量好尺寸,範瑩瑩把他們打發走,往尹若心身邊一坐,豪邁地把她肩膀摟住:“阿惹,我覺得陸承佑不是真的對你冷淡,而是因為他坐過牢,他覺得自己沒有前途了,怕拖累你。你想想,他以前多風光啊,是我們市的高考狀元,誰提起他都要誇一句前途無量。可現在呢,他檔案上有汙點,大學隻上了半年就被開除,這種落差換誰誰受得了?而你現在事業有成,他肯定是覺得自己配不上你了。”
尹若心緩緩地眨了下眼睛,眸裏泛起一片紅。她艱澀地開口:“其實我經常會覺得,是我毀了陸承佑的前途,我把他本該光明燦爛的人生毀掉了。我不知道該怎麽彌補,怎麽對他好都覺得不夠。”
“你為什麽要這麽想?那件事錯的不是你,是蔣順造的孽。”
“可如果沒有我,陸承佑就不會牽扯上命案,不會被人罵是個嫉妒成性的小人,不會被迫退學,更不會坐牢。”尹若心深呼口氣,繼續說:“他在牢裏的每一天,我都在想他過著什麽樣的日子。他不能再去學校,我也想退學,我害怕大學,在那裏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覺得恐懼。後來我想,我不能這樣。我起碼要有一個好的未來,這樣才能在他出獄以後給他好的生活。
“他在牢裏沒有自由,明明沒有做錯事卻要對自己進行反省,要進行勞改,晚上要在規定的時間睡覺,睡覺的時候還不能關燈。我試著跟他過一樣的生活,晚上睡覺的時候習慣了不關燈,早上很早就跟著鈴聲起床。我還找駱院士要了一份監獄裏的菜單,我照著菜單準備每天要吃的飯。除了工作外,沒有必要我不會去任何地方亂走。我報名參加各種誌願活動,去掃大街或是去養老院照顧老人。我隻有這麽生活,才能感覺好過一點兒。”
範瑩瑩聽得沒忍住掉了淚,心疼地說:“都會好起來的,已經好起來了,不是嗎?你跟陸承佑以後不會再有任何磨難了。”
尹若心笑了笑,點點頭:“嗯。我要陸承佑以後的每一天,都是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