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匹白馬沿著捕魚兒海子(今貝爾湖)迤邐而行,空闊的草原一直沒有見到人家,年少的騎手開始焦躁起來:“大哥,還要走多久才能到啊?”
“別勒古台,你累了?”鐵木真心不在焉地問。
“不累,我急。我想快點看到新嫂嫂,不知她長得美不美?”
鐵木真的心中驀然掠過一絲奇怪的不安。他倒不擔心成人後的孛兒帖是否美麗,他所擔心的是,九年的時間是否已讓一切物是人非。
畢竟,九年絕不是很短的時光。
九年前,也速該巴特(巴特:貴族稱號,英雄之意)帶著長子鐵木真,到素以美女如雲聞名於草原各部的弘吉剌部求親。途中,鐵木真射下一隻鷹隼,碰巧被弘吉剌部貴族德薛禪(薛禪:貴族稱號,智者之意)看到,鐵木真的天生神力和精準箭術令德薛禪刮目相看。經過一番攀談,德薛禪了解了也速該的來意,因他久慕也速該威名,又鍾愛鐵木真俊朗聰慧,遂一力邀請也速該父子到自己的營地稍事休息。本來,在弘吉剌部,德薛禪就是出了名的熱情好客,為了歡迎也速該父子,他特意準備了一桌豐盛的酒席,並要夫人朔壇和愛女孛兒帖前來作陪。十歲的孛兒帖,梳著整齊的發辮,穿著一件粉顏色的蒙古袍,看起來就像盛開在草原上的一朵嬌小豔麗的鮮花。童心無忌,兩個孩子很快便相熟了,一起跑到外麵玩耍。德薛禪見兩個孩子親密友愛,與眾不同,便主動提出願將愛女許給鐵木真。也速該原本早存此心,當即欣然應允。親事既定,按照蒙古風俗,鐵木真需要暫時在嶽父家生活一段時間,也速該於是獨自返回。沒想到就在返回途中,也速該被世代為仇的塔塔爾人毒害。從此,失去庇護的孤兒寡母遭到部眾的無情離棄,在草原上過著四處漂泊、居無定所的生活。
父親去世那一年,鐵木真隻有九歲,他的二弟合撒爾七歲,異母弟別勒古台六歲,四弟合赤溫五歲,五弟帖木格三歲,還有一個妹妹尚在繈褓之中……
“大哥,你怎麽不說話?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鐵木真收回飛遠的思緒,沉思地看著弟弟,“應該先找個人問問情況。”
“哪裏有人!連個羊腿都沒看見。咦,那邊真還過來了一個人。”
鐵木真順著別勒古台手指的方向望去。
一匹通體烏黑的駿馬在草原上狂奔,離他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不好!鐵木真心中暗驚。“別勒古台,你待在這裏別動。”他一邊叮囑一邊催動了坐騎。沒容別勒古台明白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鐵木真已向黑馬迎去。就在馬頭相錯的瞬間,鐵木真雙腳離鐙,以一種快得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迅速向後滑落,接著又在原處擰過身來,從一側穩穩地扣住了驚馬的口環。整個動作如兔起鶻落,一氣嗬成,別勒古台看得眼花繚亂。
驚馬“突突”打著響鼻,四蹄騰動,似要擺脫突來的控製。鐵木真借著衝力向前滑動了幾步後,便穩穩地定在了地上,任憑驚馬如何掙紮,他都紋絲不動。幾番較量,驚馬終於溫馴地垂下了頭,心甘情願地服輸了。
鐵木真鬆開馬嚼子,長長地籲了口氣。直到這時,他才看清馬背上坐著一位少女。
“姑娘,沒事了。”他愛憐地拍了拍馬脖子。
少女好似呆了一般,一雙眼睛直直地注視著前方,麵白如紙。
“姑娘,沒事了,下來走動走動吧。”
少女這回聽懂了。強烈的驚悸與後怕,令她眼前一黑,栽下馬去。鐵木真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別勒古台,酒。”
灌了幾口酒,少女的臉上現出血色,慢慢睜開了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抱著她的鐵木真的臉。“我怎麽了?”她懵懵懂懂地問。
“你的馬驚了。現在,你感覺好些了嗎?”
“我頭暈、惡心,我……”少女猛然意識到自己還躺在一位陌生男人的懷裏,不由紅了臉,強掙著站起身來。
鐵木真牽過少女的馬,那馬一副做錯事的樣子,膽怯地垂著頭。
“上來吧,我可以送你一程。”
“不,不!”少女滿臉張皇,“這馬我說什麽也不騎了,我走著回去。”
鐵木真又是好笑又是憐惜地打量了少女幾眼,有那麽片刻,他暗自驚詫於少女的清麗:“你叫什麽名字?家住哪裏?”
“我叫玉蘇,家在前麵不遠。大哥你呢,你是過路還是找人?”
“找人。”
“可以告訴我你找誰嗎?或許我認識。”
“德薛禪。”
“你找孛兒帖姐姐的阿爸呀——太巧了!這樣吧,你跟我走,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哦,你……你知道孛兒帖?”
“在我們弘吉剌部,有幾個人不知道孛兒帖姐姐呢?大哥,你就別多問了,我保證給你個驚喜。”
玉蘇仍舊不敢單獨騎馬,鐵木真急著趕路,隻好讓她坐在自己的馬前。天近晌午時,他們來到一個地方,這裏人很多,你來我往的,顯然人們正在為一場即將舉行的婚禮忙碌著。玉蘇跟主人打了招呼,好客的主人暫且將遠道來的客人安置在一棵樹下席地而坐。不多時,一位身著素色衣衫的姑娘親自為鐵木真兄弟送上了馬奶酒。
四目相對的一刹那,鐵木真不覺呆住了。他看到了誰?為什麽他的心跳會加快嘴裏會發苦?他並不認識這位姑娘,他記憶中的小女孩纖秀嫵媚,長著一張可愛的臉頰和一雙會說話的眼睛。而這位姑娘,身段苗條靈巧,烏黑的、拱形的眉毛,精心盤起的秀發,襯著象牙般潔白細膩的皮膚。長圓形的臉上,鼻峰端正挺立,唇形無可挑剔。尤其讓人見之難忘的是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很明亮,炯炯有神,仿佛綴在天幕上的啟明星,眼波雖溫柔,卻偏偏顯得聰慧無比。這個姑娘的出現,就像秋月黯淡了星光,像春泉冷落了群芳……她究竟是誰?但願她不是孛兒帖——但願她就是孛兒帖!
姑娘的目光也滑過一絲驚疑。是什麽促使她一定要走近些看看他的臉,是那支驟然撥響在她心間的“神鷹曲”,還是年少時就已熟悉的等待和夢想?她不知道,她隻知道從自己第一眼看到他起,就想走近好好看看他的臉,看看他的目光……
“孛兒帖,你在這裏做什麽?”一個聲音突兀地響起,姑娘似乎想離去了,又轉過身來想看看鐵木真的反應。鐵木真早已站起,目光中仿佛燃燒著兩團火焰。喧囂的人群歸於寂靜,孛兒帖的眼中漸漸盈滿了淚水,一個刻骨銘心的名字就在她紅潤的雙唇間顫動。
“孛兒帖!”鐵木真竭力克製住內心的激動,溫和地說,“我正準備去看望先生。”
多麽熟識的稱呼!九年來朝思暮想,長生天真的給她送來了他,孛兒帖再也顧不上眾目睽睽,任憑淚水滾滾落下:“鐵木真……”
好一張精致優雅、不染風霜的臉!強烈的欣喜過後,鐵木真才恍然意識到這九年他與孛兒帖的生活,好似一個地下,一個天上。“孛兒帖,沒想到吧,我這樣來了。”他心平氣和地示意自己簡樸甚至稱得上寒酸的衣著。
孛兒帖全不在意:“你來了就好,隻要是你來了就好。”
“孛兒帖,他就是鐵木真嗎?”一位衣著與氣度都與眾不同的青年分開人群,似有不恭地問。
孛兒帖含笑點頭:“鐵木真,你還記得越圖嗎,迭克首領的侄兒?小時候我們在一起玩過。今天就是他的妹子出嫁,越圖請我來幫忙。”
鐵木真猛然想起,友好地向越圖伸出手。越圖卻視而不見,隻對孛兒帖說:“額吉讓我來找你,妹妹要重新盤一下頭。”
“我知道了。”孛兒帖急忙看了鐵木真一眼。莫名其妙地受到如此冷遇,鐵木真居然泰然處之,孛兒帖的內心升起一種真切的敬意。九年等待,但願長生天不負她的癡情,給她一個值得她愛的男子漢。“婚禮一結束,我就帶你回家。玉蘇,你也過來幫個忙。”
“好的,姐姐。”玉蘇使勁眨回眼神中的惆悵,轉向鐵木真調皮地笑道:“我說帶你見個人,見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