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如期舉行。

草原上的婚禮有一套固定的程式,即訂婚、獻哈達、喝許親酒、送彩禮、敬酒取名、拜天娶親,是為“六禮”,行過“六禮”後才能迎娶新娘。

拜天娶親前,女方家的親友儐相常常要出許多題目百般刁難新郎,這既是為了增加婚禮的喜慶氣氛,也是為考驗新郎的智慧,所以新郎必須做好過文關、武關的準備。

鐵木真倒沒有太多的擔心,有玉蘇的父親呼日查伯顏做他的首席儐相,他對過“文關”信心十足。伯顏原本還想承擔鐵木真的全部聘禮,以報答鐵木真對女兒玉蘇的救命之恩,卻被德薛禪婉言謝絕。伯顏早年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尤擅祝頌競唱,幾個時辰的唇槍舌劍,你來我往,鐵木真終於被簇擁著走到一座新起的五彩帳前。孛兒帖就在帳中,鐵木真多麽想快些看到那張讓他魂牽夢縈的笑臉。

“且慢!”一個青年武士伸手攔住了鐵木真,冰冷的話語裏極盡挑戰之意,“你還有三關未過,難道就想摘走我們弘吉剌部的月亮?”

鐵木真顯然早有預料,不慌不忙地笑道:“請越圖公子出題。”

“你說,什麽最能顯示草原男兒的本領?”

“馴馬、摔跤、射箭。”

“好,你來看,那邊的馬樁上拴著一匹野馬,或許還是一匹瘋馬,我手上有一把彎刀,你是要馴服它,還是要殺死它,隨你。”

鐵木真順著越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匹鬃毛蓬亂、雙目貫血的黃驃馬四蹄被結實的牛皮繩拴在地樁之上,卻仍然野性不減,憤怒地掙紮,這讓人納悶當初它是如何被人捉住的。鐵木真略一思索,從越圖手中接過彎刀,向野馬走去。人們屏住呼吸,緊張地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野馬看見有人走近,野性發作得更厲害了,它的脖頸隨著鐵木真的走動靈活地轉動著,嘴裏威脅性地發出陣陣低鳴。鐵木真圍著它走了幾圈,眼中流露出欣賞的神情。突然,他抽出彎刀割斷了拴著野馬的繩索,就在最後一道繩索斷裂的同時,他已經敏捷地躍上了馬背。立刻,野馬像箭一般衝了出去,轉眼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

一個時辰過去了,天色漸晚,仍不見鐵木真的蹤影。不少人都坐不住了,越圖也有些後悔,生怕鐵木真有個三長兩短。正在焦急時,一匹快馬疾馳而至,馬上之人是呼日查伯顏的小兒子布林,他邊跑邊興奮地大喊:“鐵木真回來了,鐵木真回來了!”

果不其然,不多時,隻見一匹無鞍馬馱著一位勇士慢悠悠地走來,人們在短暫的驚愕之後,不覺爆發出山濤般的叫好聲。是啊,二十多位各部勇士也未能製服的野馬,此刻在鐵木真的坐下仿佛變成了一隻溫順的小鹿。

鐵木真徑直來到越圖的麵前,跳下馬背,平靜地問道:“還有什麽?”

越圖注視著鐵木真,目光裏已少了幾分妒意,多了幾分敬重。他拍拍手,立刻,一個黑黑壯壯的、猶如半截鐵塔似的大漢推開人群站到越圖的麵前,甕聲甕氣地問:“主人,你要我同誰摔跤?”

越圖以目示意鐵木真。

“是你嗎?”他轉身望著鐵木真,鐵扇一樣的大手隨意地在鐵木真的肩頭上拍了一下。

重擊之下帶來的鈍痛,使鐵木真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眉頭,他明白,對付這樣一個“鐵砣”,隻可智取,不能力敵。

“鐵木真,不論你用什麽方法,隻要能將他摔倒,就算你贏。”

人群自動讓開一塊空地,屏息注視著一場即將開始的惡鬥。鐵木真卻不急於出擊,而是站在幾米開外從上到下打量著黑大漢,若有所思。忽然,他向黑大漢走去。黑大漢以為他要有所行動,急忙站穩身形,做出了迎戰的姿勢。哪承想鐵木真沒有發動攻擊,他隻是俯在黑大漢耳邊低低說了幾句,就見黑大漢的臉色變了,雙臂隨之抬起。說時遲,那時快,人們尚未反應過來,鐵木真卻閃電般地托住了黑大漢的腋下,手臂一擰,黑大漢隻覺半邊身子一陣酸麻,腳下不由得打了個趔趄。鐵木真不失時機地順勢一拉一推,黑大漢竟覺有千鈞之力加在身上,再也站立不住,重重摔在地上。

所有的人都驚呆了,包括越圖在內。從來沒有人摔倒過黑大漢,鐵木真竟在一招之內“解決”了他,這究竟是神助還是天意?越圖再也顧不得體麵,從地上一把揪住黑大漢的衣領,怒道:“你……你……這是何故?”

黑大漢的眼中閃過一絲驚懼,好半天才訥訥回道:“他說:‘你的主人不該對我不限條件,這對你很不利,因為我不會跟你硬拚。我會找你的弱點打,你有兩處需要格外注意,一處是你的眼睛,另一處我待會兒告訴你。我要出招了,小心!’”

越圖回頭望著鐵木真,臉上露出複雜的神情。他與孛兒帖青梅竹馬一同長大,盡管他明知道孛兒帖已經許配給鐵木真,也知道這些年孛兒帖從未忘情於鐵木真,可他始終堅守著內心的一份癡念,希望有一天能證明他比鐵木真強。但現在,他突然發現鐵木真實在不是比他強一星半點,鐵木真不僅輕而易舉就打敗了他,而且還讓他輸得心服口服。

“越圖公子,第三題呢?”

越圖猶豫了片刻,一時也說不出該讓鐵木真射什麽,驀然,他瞥見了天上的一輪明月,在一種說不清楚的情緒支配下,他脫口而出:“你能把天上的月亮射下來嗎?”

人群嘩然。鐵木真似乎也愣住了。

迭克首領實在看不下去了。侄兒設“三關”為難鐵木真倒也罷了,怎麽能提出這種無理的要求呢?他正欲出麵幹涉,一個清脆而又鎮定的聲音在沉寂中響起:“鐵木真,看著我!”

人們循聲望去。不知何時,孛兒帖出現在新帳前,她已脫去新娘裝,換上了她與鐵木真初見時的那身素淡的衣衫,尤其令人費解的是,她的手中還握著一麵精致的手鏡。隻有鐵木真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意。在眾人的疑惑中,隻見孛兒帖不慌不忙地將手鏡噙在口中,鏡麵斜上,映出一輪明月。

麵對心上人期許的目光,鐵木真緩緩摘下弓箭。

“不!不要射!我認輸!”越圖大叫。

鐵木真沒有理會越圖,他的心裏、眼裏隻有月光下那個不惜以生命為他做靶的女人。他明白這一箭他必須射出,因為孛兒帖要他全始全終;他也明白這一箭有多難射出,因為無論角度還是力度,隻要有一點掌握不準,就會傷了他深愛的人。

弓,在他手上慢慢拉圓……

所有的聲音忽然都消失了,朔壇夫人剛要站起,卻被德薛禪伸手按住了。時間仿佛凝滯了,在眾人漫長的凝視中,隻見鐵木真鬆開了手。

手鏡應聲而碎。孛兒帖傲然挺立,鮮血順著她的嘴角流了出來,她卻不去擦拭,隻是看著鐵木真,臉上露出會心的笑容。

短暫的驚愕過後,越圖第一個衝向鐵木真,其他人也跟著衝向鐵木真,他們將鐵木真抬起,歡呼著拋向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