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七章他的心

冷冷攀上天際的一輪皓月,將整個海麵染上了一層淡淡青芒。點點璀璨繁星半掩在皎潔月色之後,綴於蒼穹閃爍著燦然銀輝。茫茫夜空,澄淨地有如一麵不沾半點塵埃的深色水晶琉璃,並沒有一絲雲彩。

洋麵上,吹拂著輕微的海風。一波接一波的溫柔浪濤推擠重疊,延綿千裏。極目所眺,視野中盡皆青蒙蒙一片,夜空宛如一隻龐然巨碗籠罩於海洋盡頭,兩者緊密相契。海天之間,似乎就隻有那艘孤零零的小船飄搖其中,漫無目的地,蕭索地飄搖著。

林野靜靜地躺在船艙內,聆聽著波浪拍打在船體邊緣所發出的陣陣微聲,凝視星空的目光中深邃平靜。他上身各處的傷勢已接近痊愈,但由於長時間暴露在強烈日光下的緣故,!豬!豬!島!黑紅中處處斑駁卷起,極為駭人。舔了舔灰白開裂的嘴唇,林野緩緩偏首,身邊的內側船舷上,清晰地刻著十一道深痕。而早在兩天之前,鳳凰兒和趙若蘭就已因為嚴重脫水而暈去。

剛開始的那幾天,鳳凰兒一如對待著久未歸家的丈夫般,細心而溫柔地服侍著林野的一切。隨著時間的推移,她與趙若蘭的相處也越來越融洽,逐漸變得親密無間起來。在趙若蘭嚐試著對洋麵下清晰可見的上遊魚群射出第一柄飛刀後,他們除了壓縮餅幹外,便又多了一種食物。盡管它嚐上去腥澀無比,但卻肉嫩*。水分,此時無疑比任何東西都要重要得多。

晴朗的天氣一直持續不變,每個日間,他們就隻是蜷縮於船艙中,盡可能地減少消耗體力的動作。而懸於高空的烈日依舊驕虐如火,肆意烤灼著他們周遭的每一寸空間。林野用纜繩將四件救生衣紮在船槳上,於後艙支起了一個小小的涼篷。兩個女孩勉強容於其內,艱難地盼望著黑夜的到來。

茫然而固執地向著東方劃行了八個夜晚後,大海,仍然是浩淼無垠,並沒有一絲陸地的影子或是一條船經過。魚群漸漸變得稀少,終至消失。渴望著的降雨從未出現,一塊塊堅硬幹燥,難以下咽的壓縮餅幹,似乎在折磨著每個人的靈魂。

盡管兩個女孩都在極力克製著枯澀喉管的灼痛感,那隻塑製儲水桶卻仍是逐漸變輕。她們秀美的麵容由於長期缺水而枯黃無光,語聲變得嘶啞無力。在每個黎明到來時,兩個嬌小的身影便會略為忙碌一會——她們為對方梳頭,整理妝容,努力打扮得幹淨而整潔。死亡的陰影早已在身邊籠罩,每個人都知道地平線猶如那虛無飄渺的夢般遙不可及。但每一天,她們的臉上都會帶著淡淡笑靨,重複著這些已變得愈加困難的動作。因為,心中的那個男人,就在身邊。

最後剩下的一小口水,引發了一場不大不小的爭執。最終林野全身突兀間麻痹,重重倒在了船艙內。眼睜睜地看著兩個女孩虛弱地爬近,捏開自己的牙關,將那一點點清涼甘甜的**傾下,他不禁黯然心碎。這是幾天以來,林野所喝的第一口水,每次他就隻是傾斜水桶,略略作勢。與她們一樣,讓對方活下去,哪怕隻是多活上一點時間,已是心中唯一的念想。

林野略為轉首,望向後艙的兩個女孩,眸子中似有歡喜,亦現苦澀憐惜。她們安靜地躺在一起,呼吸微弱但卻平穩,長長的睫毛緊閉著,一如沉睡中的膩瓷娃娃。默默地注視了片刻,他緩緩起身,行至後艙,拔出腰後利斧,平靜地劃向已經傷痕累累的腕脈處。

鳳凰兒的檀口,被輕輕捏開。一縷急流而下的血泉,汩汩流入她的口中。如同每個嬰孩與生俱來的本能一般,鳳凰兒開始了無意識的吞咽。半分鍾後,林野轉向一旁的趙若蘭。這兩天以來,正是一種奇異的方式,在維持著兩名女子的生命。他不知道自己體內還有多少血能流,但隻要還有意識,就會一直這樣做下去,直至死亡,或是腐朽。

鮮血,瀝瀝而下,異於常人的肌體構造使得傷口處逐漸凝結。林野微皺眉鋒,橫轉斧刃,正要再次割下時卻明顯感覺到了一絲異樣。船身那原本微不可覺的晃動,已不知何時逐漸變得猛烈起來。

月光下略泛青輝的澄淨洋麵,正騰騰往上湧著渾濁的泥漿色潛流。極遠處的天邊,無邊無際的黑壓雲層迅速蔓延擴散,直如瘟疫般欲將整個蒼穹吞噬。風,由輕柔漸轉強烈,排排海浪開始急不可耐地席卷拍湧,似乎是在為了即將到來的又一場狂歡而亢奮不已。

林野迅疾立起,把捆綁在一起的救生衣拆散,分別套上了女孩和自己的身體。幾根粗大堅實的纜繩被急解而開,再次將兩具柔若無骨的嬌軀牢牢固定在船體上。剛做完這一切,一束耀眼之極的閃電,夾雜在巨大暴虐的炸雷聲中霍然刺下。強大白熾的光能,將已完全被濃厚鉛雲所覆蓋的天空映染得猙獰無比,咆哮而起的狂風猛然大作,刹那間橫掃了整個洋麵!

一顆碩大的雨點自高空中墜落,直直砸在林野足前的船板上,摔成了四分五裂。伴隨著疾如馬蹄的撞擊聲,接二連三的雨點紛落而下,一場龐然降水終於如願而來,怒灑於海天之間。但與它齊齊而至的,卻是直欲摧毀一切的風暴海潮!

小小的救生艇,在紛起湧擊的怒濤中簌簌戰栗,如一枚柳葉般被輕盈地卷入汪洋深處。林野環視了一眼周遭密布的黑色巨浪,無聲地苦笑,搖搖晃晃地走到後艙,坐在兩個女孩身旁。這,已經不是他所能夠抗拒的力量。

船體周身的木板,在風浪中發出了可怕的“咯咯”聲,仿佛隨時便要散架。林野漠然靜坐,臉上沒有半點表情,似乎,正在靜靜等待著那傾覆的一刻。

突兀間,南側洋麵上似有一抹黑影自他視野中隱現。林野微微一怔,猛然起身立起,操起船槳立時向那處劃去!救生艇宛若醉漢般蹣跚挪動著身軀,艱難而緩慢地在狂風怒海中緩緩馳向南方。

半個小時後,“啪”的一聲脆響,船槳於林野手中斷裂。他悶聲不響地反身拾起另一支,迅疾而劃。眼前,一個黑沉沉的小島越來越近,島體四周遍布巨大的奇形礁石,夜色之中顯得猙獰而醜陋。但此刻,在林野的心中,它無疑已是天堂之地。

洋麵下似乎是有無數暗礁,愈接近小島邊緣處,回撲的暗流就愈是猛烈。救生艇在林野的全力催動下不進反退,在兩股方向截然不同的浪潮作用下已是搖搖欲覆!

林野望著百米外的陸地,再回首掠了眼猶自昏迷的兩個女孩,胸中戾氣徒然大盛,身形一縱而起,已是疾躍入船尾海水之中!

身軀方沒入海裏,一股大浪轟然撲下,頓時將他直卷入水底。林野急速劃動手腳,遊魚般潛至船尾,雙手搭上舷身,悶吼聲中將它一推數丈!救生艇如同裝上了一部微型馬達般顛簸著衝向島嶼,去勢方竭時船身突兀一震,便又跌跌撞撞地前行十數米。在這挾裹著天地之威的狂海怒潮中,它固執而頑強地向著自己的目標行進。動力,正是來自於那顆永不屈服的野獸之心!

林野不斷地遊弋,連連推動船體,眸子裏的兩點碧色光芒漸漸暗淡下來。之前兩天內的大量失血,實是已讓他處在了油盡燈枯的邊緣。再一次奮力推動船身後,一股悄然襲來的暗流,鐵錘般重重撞上他的前胸,頓時將整個人直卷出十幾米開外。林野大口嘔血,隻覺得四肢直如脫離了軀體般,輕飄飄地提不起半分力氣。救生衣將他穩穩托浮於洋麵上,卻是在幾股紛湧而至的浪潮作用下離島越來越遠。前方,救生艇牢牢嵌在島邊的兩塊礁石之間,似是無聲凝望著這個孤獨的年輕人獨自離去。

茫茫暴雨中振翅聲傳來,“撲哧哧”飛來一物,落於林野水麵上的肩頭。林野睜開眼睛,看清那物後無力地抬手:“那邊就是陸地,你……你自己飛去罷!”

那物口中低低悲鳴,附在林野頰邊輕輕挨擦,竟是不肯離去。

“你叫做阿追是嗎?你想要陪我?傻孩子……”林野語聲忽頓,已失去了意識。

夜幕之下,大海依舊焦躁不安地咆哮怒吼,震**著自己的每一寸身軀。一個接一個的浪頭高高卷起,將洋麵上的這具年輕軀體,漸漸推向無盡的黑暗中去。蕭瑟寒冷的暴雨冽風中,他的嘴角,卻猶自帶著一絲淡淡的笑容。

紐約,猛虎公司總部。

辦公室的門,緊閉著,所有高層俱已到場,這已是兩周來的第十二次會議。

屋子內的氣氛很沉悶,每個人的臉色都是陰沉一片。這段時間裏猛虎公司推掉了所有的委托任務,再也沒有人拿傑西卡的盛怒當成一回事。

所有會議的議程,無非是圍繞著兩個內容——林野的下落,以及“十字軍”究竟是何方神聖。

猛虎公司為此派出了大批的人手,台灣陳家亦調動了各處黑火分部,一場有針對性的調查搜索在整個美國悄然而迅捷地展開。

十幾個總部位於美國的保安公司和殺手組織先後遭到了“拜訪”,然而這些可憐的家夥,亦是根本就不清楚組織首領的去向。似乎在接到“十字軍”的邀請後,他們就如同在那個神秘的島上蒸發了一般,再也沒有半點消息傳回。

證明了情報的可靠程度後,猛虎眾人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最大的可能,就是“十字軍”所設下的根本就是一個死局。

然而,自羅森參議員那裏傳來的消息,更是將眾人心中僅存的一線希望碾得粉碎。在美國、土耳其、以色列三國的一次聯合軍事演習中,那個被當地土語稱之為“貝塔羅克”的無人小島,作為假象敵的海上堡壘已被徹底夷為平地。時間,恰恰在林野去那裏之後的幾天。

如果說猛虎公司是一部強大而鐵血的鋼鐵機器,那林野無疑是其中維係著各個零部件運轉的主心軸承。隨著時間一天天地無聲流逝,茫然而絕望的情緒逐漸在每個人心中滋長。一直以來,在這些漢子眼裏,林野就不僅僅是一個首領。更多的時候,他還是他們的親人,一個無法取代的親人。

鬣狗沉默地倚在牆角陰暗處,狹長的眼睛幽幽閃著冷光,似極了一隻蜷於角落的困獸。他漠然掃視著屋內眾人,低沉地開口:“楊,戈爾森,你們現在還有什麽話說?”

消瘦蒼白的楊滅聞言慘然一笑,澀聲道:“是我的錯,跟了老板這麽長時間,這次是我大意了。”

“早知道那天就是殺了我,也不能讓他去保護那個不男不女的家夥!”戈爾森雙目赤紅,亂蓬蓬的胡須虯結於麵頰四處,臉色枯槁之極。

“再等三天。”鬣狗唇角向後扯起,緩慢地露出一個獰笑:“三天後老板要是還不回來,我就殺了你們兩個,誰要是攔我,也一起死。”

張虎一愕,惱火地道:“有你這麽說話的嗎?媽了個巴子!你把兄弟當成什麽了?!”

鬣狗冷冷地橫了他一眼,不屑地道:“千萬別高估自己,我沒有兄弟。”

張虎目光中煞氣一現,跨前獰聲道:“你他媽說什麽?再說一遍試試!”

“行了,都別說了!”安東尼奧神色冷肅地道:“就算是老板死了,我們也得把猛虎公司維持下去,這是他向來的願望。”

鬣狗臉上突然現出了一抹邪異的微笑,他慢吞吞地行到安東尼奧麵前,盯著後者的眼睛一字字地道:“對不起,你剛才說誰死了?”

胡恩突兀插入兩人中間,幹笑道:“老板怎麽會死呢!就算是上帝那個王八蛋死了,他老人家也不可能有半點事!鬣狗,你也不用自己的腦子想想,老板那麽厲害,這世界上能幹掉他的人能有幾個?隻怕是一個都沒有。”

鬣狗右臂高*起的衣袖急劇蠕動了一番,靜靜恢複了原樣。他慘白著臉看了胡恩一眼,低低地道:“我知道老板的實力,可不在他身邊,我就什麽事也放心不下……”

“哥哥一定沒事的,這一點我可以肯定。關鍵的是我們之間不能起內訌,他在與不在,都不能讓敵人鑽了空子。那些日本人的事情,還不算完,誰都不知道他們下一波的攻擊會在什麽時候。所以,我們得謹慎行事。”巴赤猶豫了一會,滿麵慚色地道:“有件事情,我想和大家說一下。後天我和艾薇兒將要舉行婚禮,我知道這不是時候,可是她和參議員都催得很緊,你們不去沒關係的……”

眾人盡皆愕然,片刻之後,紛紛行上向他道喜。鬣狗冷眼看了一會,漠然摔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