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節初遇義和團二
一夜無話,蒙山賊們看守著俘虜在早春的寒夜裏歇了一夜。
響馬隊伍露宿的本領顯然比官軍強,龍謙半夜巡查時發現自己的兵大部都卷曲在背風處睡著了,但俘虜們卻基本沒睡著。
“龍先生是吧?”
津門口音讓龍謙一下子辨認出說話的是那位梁隊官。
“有事?”龍謙走近幾步。
“龍先生,你們真是抱犢崮的?”
龍謙無聲地笑了,這種戲法隻能蒙騙低智商的人,“那麽梁先生以為呢?”
“人為刀俎,我能以為什麽?隻是擔心袍澤的安全,盼望龍先生不要食言而肥。”
“好一句人為刀俎!我龍謙認為第一個說出這句話的就是白癡!既然成為魚肉,就要有當魚肉的覺悟,真不該再抱怨什麽。如果要抱怨,倒是該問問怎麽就成了魚肉。你覺得我說的對嗎?梁隊官?”
“想不到土匪中竟有龍先生這樣的人,你剛才說的白癡是什麽意思?”
“哦,就是傻瓜的意思。而且是那種特別傻的傻瓜。”
“龍先生,你想過沒有,袁大人絕不會咽下這口氣!我這個輜重隊的一大半都是從小站出來的!小小的蒙山,能當得住袁大人的暴怒?”
“這是威脅嗎?”龍謙在梁華達跟前蹲下來,看清俘虜們的手都被細繩綁著,彼此相連,“說真的,我很想見識一下你們的袁大人,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機會。至於你說的,我根本不去想,將來成為你們袁大人案頭的魚肉,鄙人一定有座魚肉的覺悟。”
“隊長,跟他扯什麽淡!”程二虎湊過來,“拿什麽圓大人扁大人嚇唬俺們,小心老子一槍崩了你。”
“二虎,不要撒野。記住,靠武力是不會真正征服人的,這些在天津受過嚴格訓練的所謂精英,當然瞧不上我們這些山賊。梁隊官心裏正為我們施狡計被俘而不服氣呢。隻要他們不逃不鬧,不要打罵他們。”說完,龍謙起身走了。
梁華達確實在為白天的事懊惱。他萬萬沒有想到折在一群山賊手中,這幫人嘴上說的從抱犢崮來的,他根本不信,估計是蒙山賊的漏網之魚。因為,梁華達認出了匪首手裏舉著的手榴彈是新軍的製式武器。隨即他猜出了一定是在張家寨夜襲戰從李福手裏奪取的,這他媽的都是什麽事啊?李福死有餘辜,卻將自己的大好前程也搭進去了。
梁華達本來是可以留在一直掌管新軍工兵輜重的王士珍身邊的,但他曉得新軍中如果沒有在基層任職的經曆,很難升遷,所以婉拒了王大人的器重,沒想到竟然在蒙山腳下翻了船。
但就是這百十號,不,其實就是十來個亡命之徒,便將自己的輜重隊和李福的半個步隊俘虜了!說土匪僥幸也罷,自己大意也好,梁華達心中的羞憤始終揮之不去,在新軍受訓三年多,都學了些什麽?
當初,自己跟隨曹錕大人來曹州,奉命“順便”剿滅蒙山賊寇。他心裏根本就沒有當回事。一來打仗不需要輜重兵到一線廝殺,第二呢,自認袁大人在德國教官們的幫助下訓練的精銳不敢說天下無敵,至少是國內無敵,來山東剿滅一股山賊,還不是跟玩兒一樣?誰知道自己就栽在這股漏網匪寇身上?
梁華達認定龍謙所部必是蒙山漏網之魚,想到在新軍的前程隨著自己的被俘戛然而止,不僅如此,因為自己和李福的無謀,導致百十餘部下跟著遭了殃,梁華達心頭異常失落,甚至有生不如死之感!但再回想當時被那位姓龍的大漢手擎手榴彈堵在屋裏,李福稍一掙紮便慘死當場,極端的恐懼又占據了他的心頭。他毫不懷疑那個大漢在情況不利時會拉響手榴彈與大家同歸於盡。土匪畢竟是土匪,一群亡命之徒而已,但初時的憤怒此刻換成了沮喪,他承認,論心機,土匪絕對在自己之上,論勇氣,自己更是望塵莫及。而隨後與那位姓龍的匪首幾番交談,更覺得彼人絕非目不識丁的草莽之輩。想到這裏,梁華達的挫敗感就更強烈了。
……
天亮後,龍謙也沒有看清平邑寨的外貌,寨子被隱藏在一團晨霧中,隔著一裏多地,龍謙隻看到一幢建築的紅色尖頂,那應當是教堂。
現在,龍謙他們位於平邑寨的東北方向,一條由西北蜿蜒伸向東南的官道就在他們棲身的樹林外幾十步的地方。說是官道,不過是連並排走兩輛大車都困難的坑坑窪窪的土路,前晚所落的積雪已全部融化,露出烏黑的路麵。順著大路望出去,大片大片的樹林,大概都是無主的。
“環境真的不錯。”龍謙嘀咕了一聲。
“隊長你說什麽?”封國柱問。
“沒什麽。國柱,記得你說你家就是這一代的人,那邊,進去過嗎?”
“進去過。比毛陽鎮要大,路差不多……”封國柱想,龍隊長這是要打平邑寨了,這回該著自己出馬啦,畢竟他就是這一帶的人嘛。他老家就在平邑寨南的一個小村裏,不過他也不怎麽想家,父母已逝,姐姐早已出嫁,一個對他很不好的哥哥,見都不那麽想見……
“你那時去的時候,裏麵駐紮著防營嗎?”
“沒,隻有鄉勇。那時候蒙山寨就鬧的凶了,平邑組建了鄉勇,還買了洋槍。”
“哦,那是教堂嗎?”龍謙指著紅色的尖頂問。
“是,裏麵有一座天主教堂。”
“鎮子裏信教的人多嗎?”
“這,俺可不太清楚。”封國柱請戰道,“隊長,要不我進去看看?”
“不,打它沒什麽意思了。你們都要記住,作戰要有目的,不是見敵人就打。毛陽鎮繳獲的物資足夠我們忙乎一陣了,打下平邑,不會讓我們強大多少,反而引起官府的注意。我們要做的,就是讓平邑寨的人知道我們來過並且走了,”龍謙看看身邊的骨幹,“要等江雲他們回來,我們才好進一步行動。”
大家都知道了,龍謙所說的下一步行動就是回蒙山。對於這個決定,幾乎所有人都不反對。
“聽說過義和拳嗎?”龍謙望著教堂的尖頂問封國柱。
“聽說過。我上山的那會,還沒有成氣候。不過平邑就有拳壇,入壇練拳的年輕人挺多。後來怎麽樣,我就不知道了。”
“我們那邊鬧的凶,官府都不敢管。”插話的是王明遠。
“是嗎?你上山前就鬧騰的厲害了?那,家裏有人信教嗎?”
“有個親戚,全家都入了教。跑來勸我爹娘,但我爹娘都不信,說洋鬼子生來害人,哪有幫人的?”王明遠咧咧嘴。
“洋鬼子也不全害人,不一定就比官府差……”龍謙嘀咕了一句,然後吩咐道,“咱們不能停在這裏,讓大家吃點東西,喂喂馬,準備開拔吧。”
他沒有說朝哪裏開拔。
就在龍謙就著涼水吞咽幹糧時,鎮子裏傳來了槍聲!龍謙丟下碗,騰地站起身,“葉延冰!”
“在。”
“你的小隊負責警戒,看好物資和俘虜。其餘的,集合。”
約八十名蒙山賊們亂糟糟地列好了隊。
龍謙觀察了鎮子動靜,判定槍響是因為有人向鎮子裏的武裝通報了自己,帶著這麽多的俘虜物資,跑是肯定不成的,最好的防禦便是反擊了,瞬間他便做出了決定,“魯山,國柱,你倆算一路,魯山指揮,看到那片樹林了吧,埋伏在那裏。如果官軍殺出來,放近了狠狠打,不要可惜子彈。明遠,馮侖,你倆跟我,繞到南邊,抄狗日的後路。”
龍謙的判斷是錯的,當他帶著約四十人從南門殺進鎮子,發現根本沒有防營,之前他判斷是防營而不是正規官軍,因為曹錕的留守部隊都在毛陽鎮了,他不可能將本來就不多的部隊分置兩處。
現在才發現,沒有正規的官方武裝而是鎮子裏的居民正在攻打教堂!
“是義和團!”龍謙喊了一聲,“不要開槍。他們都是普通的農民。”
心裏鬆了口氣,最擔心的事並未發生,龍謙帶著隊伍在居民驚訝的目光下朝教堂衝去,“都回家去。俺們是從抱犢崮過來的好漢,昨天才打劫了毛陽鎮,不想與你們為難,回家去!”說著,龍謙朝天開了一槍。
站在街上看熱鬧的居民被衝進來的隊伍嚇了一跳,聽到槍聲,才反應過來是強盜進村了。發一聲喊,都急慌慌地各自跑回了家。
拐過一道街,已經看見了被煙火籠罩的教堂,火苗從一個窗戶裏冒出來,不時仍有槍聲響起。
“怎麽辦?”王明遠問龍謙。
龍謙心念一動,“既然進來了,賊不空手的規矩也不能由咱破壞。教堂裏有好東西,驅散他們,殺進去,但不要殺洋人,一個都不許殺!捉活的!我有用。”龍謙很快做出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