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裏的第二周,其實先是上台表演的時間。

後台的化妝間難得不擁擠,通風也良好,一個師姐路過的時候偷偷摸摸鬼鬼祟祟悄聲為她加油,好像怕其他選手瞧出師姐師妹之間的偏愛似的,總監師姐則蒙著口罩親自來操刀陳九棋的妝發,還表示表現得好下台就告訴她調查結果。

陳九棋固然經過上一輪習慣很多了,也有耐心和能力坐如鍾,但當刷子在自己眼周掃動的時候不由得皺了眉,總監師姐以為她是緊張而多寬慰了幾句,這時候她才看到了鏡子裏自己的抗拒——這很不敬業,她對自己說。

但是那種任人魚肉的搔癢和粉塵的化學香味……讓她又一次對娛樂圈人士產生了由衷的敬意。

舞台不容許清湯掛麵,清水芙蓉也不行,非要多做點雕飾才受得住聚光燈的襯托,不然便輕易顯得憔悴。

因此舞台的妝容比平時錄製還要來得複雜,動輒就兩個小時朝上了。

“姐,我那邊化完了。”年輕的聲音跟陳九棋背後的總監師姐打了聲招呼,然後拎著化妝包路過了她們。

後半句話還沒囫圇地在陳九棋腦子裏過上一遍,鏡子裏倒映出另一張已然重彩的臉。

重彩又好像誇張了一些,隻是白得夠白紅得夠紅,高光在化妝間的白熾燈下也很顯眼——

或許鏡頭裏會更好看吧,但直男審美的陳九棋還是更喜歡素一點的,她都嫌棄鏡中的自己了,當然不會對瞿封楊的臉就網開一麵。

不過這種感覺很奇妙,陳九棋並沒有把視線挪開,她還沒有見過瞿封楊帶妝,雖說瞿封楊也沒見過她的。但看來看去,還是不如素著天生麗質。有的人生來不必要化妝,她想。

瞿封楊的瘦削不需要妝容來強調麵部輪廓和立體感;

腮紅這種東西有點日韓係的意思,中式審美裏算是可有可無;

眼線倒是有點意思,陳九棋順著瞿封楊完全填滿的眼尾三角區向下滑動,這條墨線似乎更多強調了她那雙桃花眼的魅惑,以至於——

她和瞿封楊在鏡中對視了。

考究妝容以轉移自己注意力的陳九棋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瞿封楊也大概猜不到陳九棋的心理活動,隻是擴大了自己的笑容。

“采訪一下棋隊吧先。”瞿封楊揮了一下手,跟拍她的攝影師也來到了鏡像之中,這時陳九棋才發現她的右臂上,還帶著一個怪模怪樣的紅袖章,大概是公司為了花絮素材派的任務。

“采訪什麽?”

“現在的心情,緊張嗎?畢竟第二次公演可是要對抗呢,感覺不止要呈現自己滿意的舞台,也不能辜負對手的樣子。”

“你把九棋的話都說完了。”吉希雅也化好了,她看到攝像機便過來蹭個鏡頭,順便還招呼了宜珺。

大Top宜珺當然在另一首曲目的A組擔任著毋庸置疑的C位,她組裏的阿依努爾也正親親熱熱地挽著她。

宜珺先是看了眼陳九棋的表情,才開口解圍:“封楊肯定是想聽九棋的非範式回答吧,不過賽前嘛,說點笑話討討彩頭也不錯。”

“那就不緊張吧,緊張會手抖,拿劍的人不能手抖。”陳九棋木著臉敷衍,期待把這堆人冷走。

瞿封楊微微地笑,似乎真被取悅到的樣子。

其實陳九棋真不知道有什麽好笑的,非要說這確實是個冷笑話,除非她學脫口秀加一些誇張的表情並連續質問“不好笑嗎”。

“你們笑點太低了。”陳九棋如是說,“還有什麽要問的?”

“要問……今天誰最好看?”

總監師姐已經開始收拾東西,給瞿封楊騰出了靠近的空間,所以陳九棋轉頭想打量打量別的隊員的時候,瞿封楊的突然貼近讓她差點倒入對方的懷抱。

“你是想撒嬌讓我pick你麽?”陳九棋抬頭看她,這家夥真是向來不老實,但畢竟營業中的陳九棋也不能翻臉,“那好呢,畢竟是我們的門麵小姐嘛。”

看到陳九棋的甜笑,瞿封楊的表情管理瞬間崩潰,但五官本來就比較柔和的陳九棋確實也駕馭得住甜美,普遍會配上清純嬌憨人設的眼型完全是靠她本身性格的淩厲才顯得禦氣。

成功震到瞿封楊後,陳九棋頃刻就收斂了表情,輕鬆愉快地往休息室走去了,瞿封楊當然還要完成更多的“采訪任務”而沒辦法跟上。

瞿封楊有多少待采訪任務不是很確定,但或許是計數式的,不然很難解釋她不去找自己組員而是拉著路過的宜珺和阿依努爾輸出問題了。

相比期待被問的阿依努爾,宜珺仍然一臉審慎,也許是選秀中於她如影隨形的粉黑大戰,使她過於小心翼翼以免被人抓住什麽點來攻訐,當然,隻要有了大基數黑子的存在,多小心翼翼也是不夠的。

偶像可以選擇把這些攻擊歸因於環境惡劣、黑子腦殘、粉絲廢物或自己當初沒足夠注意言行。顯然,宜珺更傾向最後一種。

不一會兒,瞿封楊和其他人吵吵嚷嚷地還是來到了沒安靜多會兒的休息室,宜珺倒沒有繼續和瞿封楊聊天的意思,一番客套打趣後就從果盤裏拿了橘子坐到陳九棋這邊默默剝皮,隻偶爾看兩眼還湊在那邊的阿依努爾。

陳九棋不想盯著那邊看,卻想起最終的外投C位正是坐在身邊的宜珺,也是最火的那個,萬一她後來有機會接觸更多的訊息呢,倒也沒必要放過近水樓台先得月吧,室友還是多社交一下比較好。但她還沒開口,宜珺已經開了話頭:“你最近和她……感覺有點別扭。”

陳九棋先沒有隨便開口,宜珺於是又補充:“嗯……我是說,你是想坐實外頭的cp嗎?你不介意嗎那些吸血言論各種罵戰?”

陳九棋想了想,第一輪自己邊緣化隱身了,第二輪自己極端操作了,第三輪因為基礎一般為了達到大魔王人設的基準線練得天昏地暗,似乎都解綁了cp,不像現在,因為遊刃有餘又確認瞿封楊身份沒問題不必警惕,還真放任瞿封楊私下叫著“啾啾”粘上來。

故而,她第一次聽到宜珺擔憂地詢問自己,卻覺得屬實不是一個問題。

畢竟她不是真正全心全意要弘揚傳統劍術在舞台上用套路表演發光發熱的那個愛豆版陳九棋,自然大概也許不會為cp和唯粉的戰爭鬧心吧。

但陳九棋知道,宜珺這個問題不隻是問她,深陷於輿論紛爭的大Top,卻擁有異常柔軟的心,她不僅對身邊人的情緒境況敏感,也為喜愛自己的粉絲因幫自己說話受到無端謾罵而自責。

向來投桃報李的陳九棋,在接受了對方的擔憂信號後,自然要還以對方一些安慰,隻是話語在心裏兜了幾遍,她卻覺得有些蒼白。

畢竟她不是那個熱愛舞台的人,拿身不在局中導致的超脫去寬慰別人,是不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了一點。

“我之前看了你們排練,很精彩!”瞿封楊不知道為什麽在那邊放大了音量,思緒被打斷的陳九棋忍不住去看那家夥又在搞什麽幺蛾子,然後就看到在瞿封楊坐在那群人的中間,和阿依努爾正大聲聊天,這樣的音量實在是現實中不常見的,所以話說回來,這個瞿封楊,會不會隻是,長得像前女友呢?

幸好現場導演來取締了她的胡思亂想,百般叮囑又cue了遍流程,這可能是今晚的第四遍了。

等到第五遍,陳九棋就拿起了劍。

“我們是竹林七仙……”

完成了寒暄,作為隊長的陳九棋和C位瞿封楊都被單cue出來互動了一下,在陳九棋退後半步看著主持人和瞿封楊互動的時候,她突然發現對方好像更緊張。

緊張是順理成章的,一直被攻擊是花瓶卻有著好強性格的瞿封楊怎麽會不緊張啊?可陳九棋之前卻一直沒注意到。

箭在弦上的是箏鳴劍光的舞蹈,在想明白能做什麽之前,陳九棋已經不得不完成自己的走位,對著耳麥唱出自己的歌詞。

而在某個舒展的動作,陳九棋注視著台下影影綽綽的觀眾們,有和著節拍揮舞熒光棒的,有頂著看起來就很重的燈牌還死命蹦跳的,有的喊聲穿過音樂還清晰可聞,呐喊聲中透露出一種如火燔燃的感覺,這時陳九棋忽然有這樣的判斷——

好像並不是偶像暉光四煬?而更像是這些台下的年輕人在讓渡他們的光。而偶像卻像是月球在“不得不”反射這種光芒,因為“不得不”,所以才成為偶像、成為符號、成為商品。

大家所認為的偶像這個職業的光,和活生生的那些作為偶像的人的光,在陳九棋眼裏,是衝突的。

偶像這個商品因追捧人越多越耀眼越奪目越能上到商店的最顯眼處;

而做偶像的人的光,是從開始從點滴從潤物細無聲處發光,他們影響別人、激勵大家,卻也對抗不平、糾正不公。

但在商品化的過程中,太多人的追捧與期待會束縛他們。

當顯得倔強較真的反抗麵逐漸退化,那些充滿美好的正麵作用隻會扁平如鏡,顯得虛假。

最終隻剩下一個功能,是用於映照粉絲的熱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