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計劃趕不上變化大抵如此,雖然全息遊戲小說裏,係統總是有著高規格的屏蔽和行為限製,但就陳九棋看合同理解的話,這個遊戲明明更像是插件。

回歸信科主要監測的是它硬軟件工作的穩定與否,然後一些緊急處理措施可能會涉及到對受試者生命指標的判讀。

但其本身隻會在構建遊戲場的過程中,發生大量數據交換,以前兩個世界為例,主要是把瞿封楊構建遊戲場要用的數據打包到雲端再下載到陳九棋的腦域插件裏,然後插件再進行遊戲場的構建。

至少那個時候,可以明確讀懂,遊戲雖然涉及兩人,但形式更偏向於單機演繹,所以回歸信科是不存儲和實時上傳玩家遊戲內容的,因此也要求內測結束後,受試者根據自己遊戲情況提供詳盡的總體體驗反饋報告。

在此條件下,陳九棋實在想不明白,這個插件竟然會比某些小說係統還要敏感地強製拉燈,有必要嗎?非要說的話,大概是因為它是國企?受嚴格監管?

總之想不通。

但更想不通的是瞿封楊。

顯然,陳九棋在心裏稍稍複了盤以後就打算繼續睡覺,而瞿封楊則驅車數公裏半夜來摁門鈴。

當然,上門前瞿封楊是發了微信說一聲的,就是陳九棋沒想過半夜醒來要看手機就是了。

所以陳九棋捂著頭為不速之客倒白開水的時候,瞿封楊抱怨說:“你不回消息我還擔心其實是因為你身體出了什麽問題才彈出的。”

“我倒是沒有這類心腦血管的隱疾。”陳九棋又揉了揉太陽穴,她甚至沒為瞿封楊開個亮堂接客的客廳吊燈,看著瞿封楊喝完杯子裏的水以後甚至已經想要把隨手開的台燈也關掉回去睡覺,“就是乍醒有點腦供血不足。”

瞿封楊瞬間就增添了自己的正經:“你也不是第一次頭疼了,這樣來說,還挺有安全隱患的。”

陳九棋決定對自己第一個世界嚴重到腦震**一般的反應實施保密。

“其實我倒挺奇怪的,你這樣謹慎的人,怎麽會同意進行這種植入測試的?我是挺愛一些時興潮流刺激的,但你又不是。”

瞿封楊把陳九棋圈回沙發,陳九棋覺得她倆體重相仿的話真像瞿封楊意欲的姿勢可以把她四肢都折騰麻,所以偏了下坐到一邊去。

於是瞿封楊就調整了下側過身,然後把右手從陳九棋背後繞過去,開始用拇指按摩她兩側的合穀穴。

“令人吃驚的手藝,”陳九棋評價,“什麽時候學會的?”

瞿封楊準確地揉過了百會穴又按到了風池穴,甚至還展示了處理陳九棋已經不知道應該叫什麽經脈的手法,用食指從陳九棋印堂處推到了發際。

她指腹當然是溫熱的,也有力,不過陳九棋抑製不住不解風情地在想,此情此景很需要一些紅花油的味道,才更加有那個感覺。

“我前兩天不是還說讓你趁早去醫院看看嘛,你也不去。”瞿封楊沒回答。

“公司體檢都正常啊。”

“體檢不一定靠譜,而且查頸椎和腦子了嗎?”

“有CT,醫生應該不至於不會看CT吧?”

陳九棋本來是開個玩笑,但瞿封楊接下來很認真地絮叨了一個她上司元女士經曆的誤診故事,為了製止她繼續發散,陳九棋開始思考瞿封楊之前問的問題。

為什麽會參與回歸信科的內測?

唔是個好問題。

“就已知來講的話,也許不奇怪吧?你肯定能想到DNA計算機如果能成為人腦插件的話,會對我們的腦域運用產生多大的影響,甚至說,某種意義上可能都像是科幻時代新人類進化的一步了,誰會想錯過呢?”

“說不定很多人並不讚同,法律和倫理疑難很多啊,且不說腦域相關隱私已經是超越普通身份證號住址肖像這類的存在了,’意欲之‘的’毀三觀‘幻想一旦暴露,這個人的潛在危害怎麽提防他的社死要怎麽賠償無法承受公眾批評而自殺又怎麽辦,都是讓人擔憂的問題。而沒有人心裏沒有陰暗麵啊——這一點我想啾啾非常讚同。”

她不是在說陳九棋有陰暗麵的問題,但倒也是點壞心思的揶揄,後麵她又補充了下所以暫時不提,先看前麵所說的疑難吧——確實,而且很棘手。

所以瞿封楊有些意外陳九棋主動參與到內測中,是因為她認為,以陳九棋的謹慎,應該不至於考慮不到這些,更不至於把自己置身於這種一旦泄露就容易遭受公眾審判的危機中。

但非要說的話,陳九棋覺得自己的腦海中還真沒有這些想法的痕跡,至於是她真的沒想過還是想過但經過同意在初始合同簽訂後被抹掉了,那就無從得知,總之先假設自己想過這些問題的話,是什麽會說服自己最終同意呢?

陳九棋的猜想是:“也許實在無法忍受平庸的可能性吧,如果一些俗氣而缺乏道德的人先一步通過科技變聰明了許多,那我不就相對變平庸了嗎?

我還是稍微有那麽點自負,還是不要讓自負的倚仗被打破的好吧?”

“如果平時我就說是合理的猜想了,但既然剛被點亮了分析的必要性和欲望,你又大概也被我按得不想睡覺了,那容許我提出一些異議。”

瞿封楊說“請”還挺少見的,而且她這話怎麽聽都像是學陳九棋書麵和口語混用的奇怪習慣,所以倒也沒有這個因果關係,總之隻是陳九棋想了想,表示洗耳恭聽。

“相比自汙說自己自負而無法忍受平庸,你不能有點更直麵高尚的說辭麽?

比如放任品格更為低劣的人先一步通過科技占據智商的頂峰,就會讓他們不僅堂而皇之精致利己還能’生而知之‘與普通人拉開鴻溝,單就這個想象,你都無法接受要頂著各種風險爭取率先植入吧?”

也不能說不對,但主要是:“因為這樣的話,社會真的會完蛋,我們都不能獨善其身啊。”

“我們暫且可以擱置一下社會的,啾啾,”瞿封楊說,“我可能反應有點慢,所以你當時分析我們的心理我就囫圇吞下了,當然我仍然願意接受你的分析,但我必須要指出一個問題供你在後續的優化環節裏參考——”

“親愛的,你正常說話。”陳九棋往後側一靠,然後順勢躺了下去。

漆黑的夜昏暗的一點台燈光裏,瞿封楊卻好像被什麽強烈光芒直照一樣費力地眨了眨眼,然後才從旁邊摸了個抱枕枕到陳九棋的腦袋後邊,調整高度以後也就讓她的脊背沒太反曲地癱在瞿封楊的大腿上。

“嗯就是說,我認為你當時的分析夾雜了一些過度的情緒,你太擔心未來的墮落所以甚至不願意承認此刻的高尚和真情。發乎情止乎禮,才是常理,如果啾啾一點都不敢言’情‘,什麽都套用進’禮‘的框架,這怎麽能得出正確的結論呢?”

陳九棋很想直接表現一個醍醐灌頂,可是真要這麽做反而會讓瞿封楊覺得是敷衍她。

這沉默的當口,瞿封楊又臨時編出了一個類比:“就好像曾經我們說有些上課看小說打遊戲平時吊兒郎當但考試成績很好的那種人,其實未必不想努力,但他們擔心一旦努力卻無法取得更高的成績,就會讓自己天才的形象和信念破滅,所以永遠隻出6、70分的力。這肯定不會造就更好的他們。”

“嗯有道理,而且感覺你這個比方的本體和客體都在罵我。”

陳九棋睜開眼睛,然後就看到上方盯著她的瞿封楊的瞳仁,她伸手把平時能讓她陷進去想十遍八遍的某人好看的眼睛蓋住了,實在大半夜有點恐怖,才慢悠悠地說,“好吧,那拋棄框架,我訴衷情一番,那便是明明白白地期許,我們擁有天長地久天荒地老的未來。”

陳九棋是對夜晚睡眠依賴性很高的生物,雖然入行早期也不是沒被國外甲方半夜死亡call搞起來過,但反正過了那個點,她的腦區估計一定有哪塊轉得比平時慢很多。

不過,也許這可以適當減輕邏輯和禮節的負擔,管它這話有沒有突兀是不是土呢?

陳九棋安然地睡了,又醒了,早8點天光雲影正好,瞿封楊人不在。

不過也不像是走了,大概下去買早餐了。

陳九棋摸手機的時候發現手機被瞿封楊專門從客廳拿回了床頭櫃,而且下麵還多壓了一張紙。

黑色水筆寫的是——陳九棋家裏其實能找到鋼筆還能找到毛筆,不過以瞿封楊的書法水平也隻能駕馭下水筆了——一首《訴衷情》:

李花當戶間桃花。妍景雪兼霞。

春風送將春色,照耀野人家。

回蝶使,罷蜂衙。日初斜。

雙鶯窗外,雙燕簾間,共惜春華。

陳九棋感到由衷的無語,人家梁寅隻是一個詞句浮華了點的正經讀書人,不要拿人家的詞隨便開車啊——當然問瞿封楊她肯定也不承認會說是你自己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