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道,離小灣村就二裏遠,丁闖小時經常和小夥伴在那附近水塘釣魚,看著國道上來來往往的車輛,夢想著自己有一天也能開著小汽車到處瀟灑。

“啥,廣播說啥?”

老丁稍微有點耳背,剛才又一門心思在兒子身上,沒聽清。

“好像是說國道上出車禍了,讓我們去救援。”有人回道。

趙德利這時候又蹦出來了,學著老丁平時的口氣指著鄉親們,道:“老少爺們們!考驗我們的時刻到了,大家……”

話沒說完,老丁一腳把他踹雪地裏,然後拍了幾下巴掌把村民的注意力聚集起來,道:“廣播說啥大家都聽到了,一會肯定得救人,可能要見血,害怕的在家看孩子,其他的老少爺們把家夥都扛出來,大鉗子千斤頂之類的,家裏有的都帶過來,婦女同誌把閑著的被和還有暖壺都帶上,照顧好傷員。”

沒搞過救援,這些工具是他能想到常用的:“大家都都行動起來,五分鍾以後村口集合!”

說完話,風風火火的開始往家跑。

然後沒兩步忽然又想起來丁闖也在,便回頭衝他吼道:“發什麽楞,趕緊跟老子回家拿家夥!”

“啊?好好好!”丁闖也才緩過神來,緊忙跟上老丁的步子。

他一邊跑一邊回想,上一世有這樣一幕?怎麽一點不記得?是自己那天跑了,不知道後麵出了什麽事兒?

也許是吧,管他呢,被開除的事兒沒時間找他事兒了,人命關天,救人要緊!

五分鍾後,村民個個拿好了家夥站在村口,在老丁一聲令下向著事故現場開拔。

連通國道的路隻有莊稼地中間的一條土路,由於大雪早晨才停,這會要不是大家總走,換了外人根本看不到路在哪裏,那雪少說得有三十公分厚。

幾十人在小路上被拉成長長一條線。

路程剛過半,就有些人走不動,坐在地裏緩神,也確實,趟著雪走路著實累人。

在隊伍最前方開路的老丁也累的上氣不接下氣,速度比之前慢了很多,不過視線已經能看清路基高出地麵不少的國道了。

放眼看去,不少車都撞到了一起,再往後看,連綿上百米全是事故。

“媽呀,這得死多少人啊……”趙德利呆立在原地,腿肚子直打哆嗦。

“把你那個臭嘴閉上,有功夫害怕不如多救點人。”老丁看他就氣不打一處來。

“好像還有人斜坡上滾下來……”身後一名村民驚訝道。

丁闖聞言看過去,當看到遠處場景同樣被嚇了一跳,大車小車按照平均七米一台算,這車流少說得有一百米長,三車道也得有幾十台車,裏麵得有多少人?

他顧不得緊張,趕緊加快速度朝事故地最前方跑了過去,在還有五十米距離的時候忽聽得一聲巨響——

“咣當!”

最後方又有車追尾了,從聲音判斷,撞擊時速度應該很快。

“老少爺們們走快點!時間就是生命!”說著,他又向前跑出三十米,感覺自己肺都跑炸了,不得不停下腳步大口換氣。

丁闖也跟著老爸一路朝前跑著,他看到事故現場的慘狀後,瞳孔在不斷緊縮,感覺靈魂在受到陣陣衝擊。

眼前這已然和往常聽說的路滑追尾已經不一樣了,這簡直稱得上慘劇!

有的車車頭直接撞癟了!

有的車被前後夾擊,整個駕駛室幾乎被擠扁了!

柴油混著血水從車裏往下流,耳邊,傳來不斷傳來淒慘的哀嚎聲、哭泣聲、求救聲。

路基下方的田地裏,躺著幾十名從高速路上翻下來的幸存者。

眼前景象,宛若人間煉獄!

“咣當!”

“咣當!”

耳邊依然在傳來陣陣撞擊聲,每一次撞擊都仿佛撞在了自己心頭上!

“這……這……這也太嚇人了!”老丁跑到丁闖身邊停下,看到眼前場麵頭皮都麻了,瞪大眼睛遲遲不知該如何說話。

“這也太慘了!”

“怎麽救啊村長,怎麽救?”

村民一個接著一個停下,全都瞠目結舌,呆若木雞。

“救我,救救我,我的腿。”田地裏一個穿著貂皮的男人向著老丁招手呼救,他的小腿異常的扭曲,整個褲腿都被血浸濕了。

“求求你們救救我。”

“幫幫我們……”

高速上同樣傳來呼救聲,此起彼伏。

“村長,咱們怎麽辦?”

“沒辦法救,咱們不是醫生,不會治啊。”

“這可怎麽辦?”

村民全都懵了,有些婦女已經被嚇哭,這種場麵對人來說是在精神摧殘。

老丁急的滿頭大汗,第一次麵對車禍,還是如此重大車禍,平日裏在村裏那些主意完全用不上,想幫忙,卻無從下手。

什麽都不做也不行,這裏距離高速路出口還有一百多公裏,這種路況救援隊短時間趕不到,從城鄉之間的路穿過來得幾個小時。

“大家聽我指揮!”

這時,丁闖忽然站在人群前麵,開口喊道。

雙手攥成拳頭,眼裏滿是紅血絲,眼淚也在眼眶打轉,此情此景沒人能不淪陷,他猛然轉過身,麵對鄉親道:“現在,出幾個人回村裏給附近村的打電話報信求援,讓他們找手扶式改的那個掃雪機開過來,先把咱村裏過來的路積雪清了,另外家裏有沙子、爐灰、煤渣讓有農用車的村民拉過來,得往路麵上灑,否則後麵的車還得出事!”

“柴火也往這邊拿,天太冷,零下二十幾度說不定就給穿的少的人凍死了!”

他深吸一口氣,繼續道:“張淑花,你帶幾個婦女,從野地裏往車隊最後麵跑,每隔一百米站一個人,看到車過來就在路邊喊減速,最好把紅色的被麵都拆下來拿手裏往後搖動,注意,人要站在護欄外邊,別站道裏頭!”

“剩下的婦女同誌,留下麵照顧傷員!”

“其他人跟我往路上走,把不能動的往路旁稻田地的房子裏挪!”

說完,揮著手快步向高速路上跑。

跑出兩步,發現身邊沒有腳步聲,轉過頭,見村民都愣在原地。

估計他們根本信不過這麽個毛頭小子說的話,這時丁闖也顧不得什麽長幼尊卑了,耽誤一秒就可能丟掉一條命,高喊道:“還他媽愣著幹什麽,動啊!”

老丁緩過神,緊跟著喊道:“都聽我兒子的,都動起來,快點動起來!”

有了老丁的聲音。

村民們這才反應過來,全都按照丁闖分配行動,一個人往村裏跑,張淑花帶著幾個婦女往車尾方向跑。

留下兩個村民照顧野地裏的人。

剩下的幾十人跟在丁闖身後,全都向高處地麵三米的高速路上衝,黑壓壓一片,霎時間布滿整個斜坡,雪太滑,爬上去又滑下來,不隻是自己滑下來,連帶著後麵的村民都被撞倒。

可這種時刻,沒人叫嚷、沒人停頓,摔倒了繼續爬。

丁闖最先爬到高速路上。

事故現場近在咫尺,眼淚在眼窩裏直打晃,他咬著牙沒讓它掉下來。

正前方是一台被撞翻的小轎車,嚴重變形,地麵滿是凍成冰的血,駕駛室裏司機趴在方向盤上,一動不動。

還沒等丁闖進行下一步動作,就聽的“咣當”一聲,最後方又傳來聲音,幾十米長的撞擊車隊都跟著震動。

“爸!”

丁闖轉過頭,哽咽道:“你帶人從前麵開始找,把沒被壓住的,還能動的,放到路的最前方,與車隊隔五十米!”

五十米的距離足夠安全了。

“哎。”

老丁紅著眼,氣鼓鼓罵道:“老天爺作孽啊!柱子!你帶著老宋家的人跟我走!”

帶著人或背、或抱、或抬將一些車邊沒被壓住,隻是昏迷的傷員往前抬。

“大家抬人的時候記得把車牌號和人記下來,那個誰,張會計,我書包給你,裏麵有紙筆,你記清楚了!車上有幾個人,車牌號多少,多大年紀,性別什麽的。有能說話的,把名字和家裏電話報一下。”

“知道了知道了!”張會計聞聲緊忙接過來丁闖的書包開始翻找筆紙。

“機械撐杆、液壓破拆……”丁闖在腦中回想救援能用到的工具,能想起很多,奈何,現在的條件不允許,這些東西根本不可能辦到。

他眼前一亮:“趙德利,你挨個車找沒出事兒的車主,跟他們要千斤頂,咱帶的肯定不夠!”

丁闖目前也隻能想到這個了。

“啊?啊啊。”趙德利小雞嘴米般點頭,臉色已經白了,完全被嚇壞了,喊道:“車主,來個車主,他媽的,來啊……”

“剩下的跟我救被困住的人!”

他說著,瞬間趴在地上,仔細觀察眼前這人,腿被夾在裏麵,人也卡住,無法動,把手伸到鼻子處,見還有微弱呼吸。

工具還沒找到,隻能用蠻力。

“抓住這,一起朝外掰!”

話音落下,五雙粗糙幹裂的大手頓時抓住變形A柱。

“一!二!三!”

三聲過後,五人額頭青筋凸起,同時用力,變形的A柱硬生生被掰回去一些。

趁此機會,丁闖坐在地上,雙手抱住這人肩膀,雙腿蹬著車,把這人生生給拽了出來。

如果是夏天,不會亂動。

可現在是冬天,野外零下二十幾度,再過一個小時天就會黑,能達到零下三十度,一個小時,能把活人凍僵了,在此時,他必須得出來。

拽出這人,見雙腿已經血肉模糊,吩咐人馬上拿褲腰帶把受傷的地方勒住,抬到老丁那,然後馬不停蹄的繼續救人。

救出一個人。

又一個人。

浩浩****的鄰村大軍終於趕到,有人帶著鐵鍬、有人帶著鎬,有人扛著抱著一大摞尿素袋、有人背著柴火。

還有人把家裏的牛、馬牽過來……

村民前赴後繼向高速路上爬。

整個小灣村無論男女老少全都參與到救援當中。

很快。

車隊最前方生起一堆紅彤彤的火,氣溫似乎溫暖了一些。

沙子、爐灰被撒到地上,雪也不那麽白了。

呼救聲和哀嚎聲也漸漸變稀疏。

“你們幾個捆木頭,爬犁知道什麽結構吧,到時候拿牛車拉到我爸那。”

“你們幾個,跟著張淑花,在後麵搖紅被麵,有帶大喇叭的,錄音告訴後麵的車前麵出事故了,減速慢行。”

“許大爺你這麽大歲數過來幹啥,來了就來了,你這樣,你負責跟受傷的人嘮嗑,別讓他們睡著啊,這一睡著說不定人沒了。”

“打井隊的大哥,你招呼你村的爺們們,把你們那些個裝備找個緩坡弄上來,一會用的上!”

“來人給衛生院的大夫搭個窩棚,把重傷的往裏抬!”

“受傷的挺多,大夫們加加油,辛苦了你們,沒拿夠東西的讓人回去拿,救人要緊!”

……

畢竟是現代人,沒經曆過重大事故也看多了電影和社交平台上救人的報道,雖然記不全,但好歹有樣學樣,把大家夥擰成一股繩,勁兒往一處使,能做到什麽樣就隻能看命了!

丁闖挒開棉襖,大口喘著氣,故做擦汗狀悄悄把不爭氣的眼淚擦掉,此時此刻,他才發現人的生命是多麽脆弱,僅僅是一場雪,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可能就要憋屈在鐵疙瘩裏麵活活疼死、凍死!

這該死的天氣!

“又咽氣了一個……這可怎麽辦啊。”

老馬頭看不下去,轉頭流淚。

丁闖順著他說的位置看去,這是一台轎車,出事時應該與旁邊的貨車平行,貨車駕駛員為了不追尾前麵的貨車而急打方向盤,恰好轎車從旁邊撞擊,造成貨車側翻,整個貨車帶著一車廂的鋼材直接壓在了壓在轎車3/4的車體上。

轎車被壓的隻有原來高度一半了。

而貨車駕駛員已經瞳孔放大,麵色慘白,已然是死了。

丁闖又趴在地上,透過破碎的車窗看駕駛室,雖說心裏已經做好準備接下來的畫麵可能慘不忍睹,可如果不排查,裏麵的人將是必死無疑。

他把伸手撥開氣囊,看到一個身子被座椅擠壓,頭發淩亂、滿身鮮血的白衣女青年,朝鼻下探了探,還有……呼吸!

“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