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幸事

夜,月光明媚如水

沫兒挑著燈籠,沿著鵝卵石的小徑,穿過草木扶疏,走到南廂房門口的時候,就看見她爹她娘正在門前等候。

沫兒臉上露出一抹笑意,錢嫂子連忙伸手輕輕拂去閨女衣裳上麵落的兩片落葉,笑道:“快進屋,夜裏冷,姑娘賞了一碗燕窩,說給你補補身子,趁熱吃了吧。”

沫兒笑眯眯地點頭,一進屋,就覺得熱氣蒸騰,趕緊把身上簇新的鬥篷脫下,小心翼翼擱在櫃子上,這鬥篷是大紅的,領口處縫了一條細長的緞帶,綴著一雙圓滾滾的絨球,很是可愛,做工精細,料子也好,以前,沫兒做夢也沒想過,她有一天能穿這麽漂亮的衣裳。

南廂房是八間大瓦房,吳家兩口子住一間,給沫兒也收拾了一間,被褥都是新的,還有兩床他們以前連見都不曾見過的蠶絲被。

沫兒坐在炕上,接過錢嫂子遞來的燕窩,吃了一口,然後就推回去,比比劃劃地讓錢嫂子吃。還從袖子裏掏出一個紙包,把裏麵的桂花糖拿出來,硬塞到她娘親手中。

錢嫂子忍不住一笑,就和女兒分享起燕窩來,道:“配著糖,就是好吃,比單吃燕窩香的多。”

吳二狗忍不住搖了搖頭:“你看看你們娘倆,剛來的時候,連白麵饃饃,都是小娘子逼著吃,才敢下嘴,現在到好,能吃上燕窩這般金貴的好東西,還不知足,燕窩本就是用冰糖燉的,你們還得配糖吃。”

錢嫂子臉一紅,訥訥道:“這不是咱們姑娘心好,說我月子裏傷了身,得補一補,咱們沫兒也什麽……營養不良……得多吃點兒好的,這才專門送了幾兩燕窩……”

“我也就罷了,粗鄙人,姑娘賞這般金貴的東西,給我吃也浪費,可咱們沫兒,我是真舍不得她吃苦。”說著,錢嫂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家女兒略染了幾分紅暈的臉蛋,又想起隻半個月前,女兒還慘白消瘦,讓人心疼的模樣,心口忍不住抽緊。

吳二狗的臉上,就不自覺露出幾分慶幸:“咱們是碰上好主家了。”

看著桌子上盤子裏裝的吉祥果,雞油卷,梅花糕,櫃子上麵疊得整整齊齊的,綾羅絲綢,上等繡功的衣裳,錢嫂子臉上升起一抹紅潤,再也不複當時那頹唐毫無生氣的麵相。

“前個兒才領了月俸,一共七千個大錢,姑娘還賞了咱們沫兒一套銀頭麵,還有一根碧玉的簪子,我雖然不懂,可那精致樣兒,也知道是好東西……這些東西,我都給沫兒收著,姑娘仁慈,沒讓沫兒簽死契,說等她十六七歲,就給一副厚厚的嫁妝送她出門……”

錢嫂子也沒想到,姑娘年紀那麽小,就這般通人情事理,幾句話就說到了她的心窩裏,當家的和她,這一輩子也就這般過了,但他們閨女年紀小,身上又有殘疾,若是碰上刻薄的主子,還不知怎麽被作踐,現在好了,就是將來旁人嫌棄他們丫頭有殘疾,跟個好主人,自梳頭做媽媽,也是一條路。

吳二狗聞言,慈愛地看著女兒笑了笑:“沫兒好好伺候姑娘,將來,肯定有好前程。”

原本逃難時,他們兩口子都幾乎絕望,這亂世裏,背井離鄉,能有什麽好下場。

當年他們家也還可以,他會點兒木匠手藝,種的莊稼收成也行,沫兒的娘又有一手好廚藝,雖然沒兒子,可一家三口,也過得挺好,就是沫兒不能說話,將來,可能婚姻艱難,除此之外,再沒有犯愁的事兒,但不知老天爺是怎麽了,一年到頭,天災人禍不斷,地裏沒有收成,國賦地租,又不能不交,最後實在沒辦法,他們也隻能跟著村裏其他人一塊兒逃難。

逃到涯州,還是過不下去,賣身為奴,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吳二狗雖然插了草標,可心裏也是七上八下的……

卻沒想到,天無絕人之路,到了顧家,才小半個月,沫兒的身子骨就明顯好了,麵色紅潤,整個兒跟變了一個人似的,吳二狗甚至覺得,他們家沫兒,身上染了一點兒隻有大家小姐才有的書香氣,還跟姑娘學了幾個字,甚至能算賬了,雖然還是不能說話,可是,娶妻娶賢,沫兒有本事,將來說不定能找個不錯的人家呢。

吃完燕窩,錢嫂子打來盆熱水,讓閨女洗漱完,睡下,又和吳二狗,兩個人一起泡泡腳。

吳二狗舒舒服服地呻吟了一聲,想起小娘子對自家媳婦說,他們睡前都要用熱水泡泡腳,才能百病不生,心裏一陣熨帖。

清晨,顧婉打了個嗬欠,扶著寶笙的胳膊起身,寶琴捧了水盆,拿來香胰子給她淨麵,溫熱的毛巾在臉上敷了敷,舒服到人心裏去了。

兩個丫頭替她穿好衣裳,顧婉年紀還小,寶笙隻給她梳了一個時下流行的雙鬟望仙髻,配上粉色珍珠攢起來的珠花,雖然簡單,卻比顧婉自己梳的好看得多。

顧婉閉著眼,由著寶笙寶琴忙活,忍不住暗笑,看來人天生就會享受,在二十一世紀三十多年,她還以為自己早忘了當年做侯府夫人的日子,沒想到,適應起來一點兒都不困難,月前她還能把自己和大哥照顧的極好,如今有人幫忙,這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她適應的到比大哥還要快。

把顧婉裝扮的妥妥當當,寶琴才道:“姑娘,王叔和王家嬸子一大早就過來了,大郎正陪王叔喝酒,三娘正和王家嬸子說話呢,您看?”

顧婉一愣,心知這是她看中的三十頃地的事兒有了眉目,就道:“這般早?也好,請王家嬸子過來,一起吃飯。”

顧家的夥食好是出了名的,早餐也豐盛,幾張蔥油餅,碧梗粥,還有切開的,沁出黃油的鹹鴨蛋,配上老醋花生,很是開胃。

王策的媳婦趙氏,這段日子也在顧家混熟了,並不客氣,高高興興地喝了碗粥,吃了兩張餅,才停下口,笑道:“還是小娘子會**人,錢媽**手藝越發好了,府裏上上下下都跟著享了口福。”

一句話,說的站在旁邊布菜的寶笙寶琴兩個小丫頭莞爾。

顧婉也笑了。府裏上下都有口福,這不是空話,顧家人的夥食,恐怕在整個涯州也是獨一份兒。

她在二十一世紀呆了那麽多年,於尊卑上麵,到底不那麽看重,至少,在吃食上麵,她是做到了一視同仁,家裏的下人,和主家吃的都是一樣的東西。

隻是廚房裏給顧家兩兄妹做,是用小鍋,精心烹調,給別人做的,都是量大份足,其它的就沒那般講究了,事實上,不說別人,王大和王二兩個半大小子,飯量極大,要像顧婉一樣,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那他們倆隻能餓肚子。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