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證會被設在邪靈殿東側的一處偏殿裏,這裏正中沒有擺放著什麽威嚴的神像和各種宗教物品,而是一張寬闊的環形長桌,用粗糙的火山岩打磨而成,顯得厚重無比,在桌子的正中處擺放著分規曲尺和書本共塑而成的雕刻,這石雕被刻意打磨得十分粗糙,底座之上,則被鐫刻著“世界新秩序”的中文繁體字。

長桌末端,有一張粗糙黑曜石雕刻而成的座位,靠椅後麵則有一個精致的天平雕飾,這就是所有接受質詢者的位置。

當然,這個位置一般來說是很少有人能夠坐上去的,因為一般的小角色隻怕更多的會出現在地魔大牢的刑具房裏,接受著肉體和精神層麵的雙重折磨,唯有身份和地位達到一定程度的大人物,方才能夠坐在這裏,比如此時此刻的洛小北。

我再一次近距離地瞧見了這個精靈古怪的女孩子,她依舊是一頭栗黑色的短發,人瘦了一些,臉蛋變得有如西方人一般立體,清麗中又凸現出假小子的個性,不過這一次的無妄之災對於她來說似乎打擊頗大,瞧見她那眼神裏麵有些空洞,跟往昔見她時那五彩光芒,有著很大的差別。

那個時候的洛小北,仿佛世界都在她腳下,而此刻則多了幾分消沉,顯然是已經被這個殘酷的世界撞得灰頭土臉了。

我和雜毛小道跟隨著新晉情魔,一起來到了這個連名字都沒有的偏殿之中,那石製長桌很長很大,但是像我們的這般隨員卻並沒有資格坐上去,隻有在旁邊規規矩矩地站著。此次的與會者很多,所有說得上名字、說不上名字的高層差不多都來了,我瞧見洛飛雨在長桌盡頭附近,麵無表情地將自己縮在那寬大的座椅裏。

殿中油燈的燈芯跳躍閃爍,將她的臉給掩藏在了陰影中。

照例,這場質詢是由天魔來主持的,當所有的人都來齊了之後,他拿起手中的小銅錘,朝著前方桌子上麵的一個石磬輕輕一敲,一道清越的聲音傳了出來,場中立刻陷入了一片沉靜,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長桌兩頭,這邊是主持官天魔,而那邊則是邪靈教的首席陣法師,年齡還沒有滿二十歲的少女洛小北。

天魔主持邪靈教中事務數十年,威望甚重,目光環視一周,所有人的心頭一沉,感覺到了凝重的壓力,而這個時候,他才緩緩地說道:“請罪控提起人出場。”

一個紡錘體型的大胖子氣喘籲籲地擠到前台來,這人是地魔的頭號手下肥貓,別看他一臉憨態可掬,但實際上卻是個十足的劊子手。

長桌落座的都是邪靈教的高層大佬,根本沒有他的位置,不過在天魔旁邊有一個公訴台,專門為了罪控提起人準備,那胖子走上台去,然後小心翼翼地翻出隨身的文件,開始講述起了這幾天王正孝與青城派勾結的叛變過程來。

洛小北是因為受到王正孝叛教案而受到的牽連,對洛小北的質詢環節隻不過是通報會的其中一個環節,而肥貓所說的事情,也正是這幾天內務堂對於王正孝叛教案的最終解釋,所以大家聽得都比較認真。

事情的經過正如當日我們所見,以及昨日李騰飛交待的一般,不過王正孝這叛教的理由被經過刻意地精心修改,變成了野心家心懷不軌,圖謀大業,期望通過阻撓邪靈教偉大事業的進程,來達到如自己爺爺一般重新執掌邪靈教的險惡目的。

就如同以前的封建王朝一般,謀逆是十惡不赦的大罪,為了維護正統,一旦將這個理由搬上台麵來,基本上就是沒有什麽可以商量的餘地了。我閑得無聊,站在人群的身後,通過偏殿的擺設、長桌之上的雕飾,以及整個通報質詢會的流程,總是感覺到有許多西方那個自由石匠組織的影子。

沈老總創教一百多年,而這布置和規矩便也延續了一百多年,自從1759年末瑞典東印度公司卡爾王子號到達中國,那兄弟會便開始在中國流傳,中山先生發動辛亥革命時借助的洪門力量,采用的也是與兄弟會相同的標誌和英文名,由此可見其影響力。

王正孝本人已經死去,因為他爺爺的緣故,在教中的地位雖高,但這些年來在邪靈教總壇也隻是一個榮譽祭祀,一直都過著最普通的苦修生活,沒有手下,相熟的朋友也並不算多,幾個負責照顧他生活和看守老宅的家人也都給內務堂抓了起來,所以他的叛變過程以及定論,都沒有什麽好爭執的。

審問死人的目的不過是為了打擊活人,很快便進入到了對於洛小北的質詢環節來,肥貓盯著長桌盡頭那個略顯得有些無聊的短發女孩,一雙眼睛裏麵露出了銳利的光芒,高聲說道:“與王正孝勾結的青城派潛入總壇,雖然被內務堂及時打擊,但是卻還是有個別漏網之魚逃出,而我教聖器封神榜也流落在外,此一大罪也;其二是勾連一字劍黃晨曲君,在碼頭進行大肆殺戮,昨夜一戰,我總壇共造成四十五人的傷亡,損失慘重——而我所要質疑的就是,什麽時候我厄德勒總壇變成了公共廁所,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呢?”

這罪名相當嚴重,要知道邪靈教立教一百多年來,總壇一直都是鮮少有外人能夠進出,然而現在卻潛入了這麽多的外人來,更是給教內帶來了巨大的損失,也使得在場的所有人都喪失了安全感,於是這些人的目光也都投向了新任的首席陣法師洛小北身上來。

麵對著眾目睽睽的注視,洛小北並沒有覺得沉重幾分,而是抬起頭來,直視眾人,淡淡地說道:“對於你們的懷疑,我前些天也作過了推演,發現我們的護山法陣之中,存在一些漏洞,一開始我還以為隻是因為水文變遷而起,後來才曉得那是被人刻意留下來的暗門,所以理論上來說,我懷疑是護山法陣被人動了手腳,所以這些人才有機會潛入其中……”

為了證明自己的判斷,洛小北拿出了幾張白板來,上麵有著密密麻麻的計算公式,然後有板有眼地當場推算起來。

她算得認真,然而在場之人雖然個個都粗通一些陣法推演,但這個短發女孩對於陣法結構的推導實在是太過於深入,一個教授跟一群初中生講解微積分,這場麵並不難想象,即便是目光如炬的邪靈教高層,雖然也能夠了解這裏麵的奧妙,但是卻並沒有耐性聽洛小北在這裏避實就虛地計算完畢。

在忍受了十多分鍾之後,一個賊眉鼠眼的家夥終於站了出來,舉手阻止道:“好了,不要再舞弄你這點兒小聰明了,據我所知,這護山法陣可是由當年號稱‘陣王’的右護法屈陽設計並且親自構造完成的,雖然那個家夥最終叛教身死,但是這並不能辱沒他的水平,自陣成之後的一百多年間,就沒有發生過一起外人擅闖總壇洞天福地而能夠成功的案例,為什麽你一上任,就發生了呢?”

此話為誅心之言,洛小北真的有一種黃泥巴落到褲襠裏,不是翔也是翔的挫敗感。

為了不蒙受冤屈,這短發女孩還是繼續辯駁道:“倉鼠,你藏身於帝都,能夠在大內腳底生存,應該是很了解法陣的運作原理,怎麽會問出這麽低級的問題來?屈陽是我這一生最敬佩的前輩,他在陣法之上的造詣已經登峰造極,百年來無出其右者,然而越是如此,他動的手腳越是尋常人所難以查出,你看看我剛才的推導便知道——我能夠推敲出來的,也隻有五處而已,倘若這些暗門沒有被堵上,說實話,我們賴以堅壁的山門大陣,不過就是一塊遮羞布而已!”

“危言聳聽!”倉鼠不屑地說道:“你故意說得如此不堪,不過就是為了掩飾你與自家表哥勾結的事實吧?”

“你說什麽,你他媽的再說一遍?”倉鼠的語氣輕蔑無比,使得洛小北暴跳如雷,立刻就發飆了,直接想要衝出來打人,卻被人死死摁在了座位上。

一群人吵鬧不休,場中秩序一片混亂,天魔連著敲了兩回石磬都無效果,最後冷著臉揮手,看護洛小北的那個光頭壯漢臉上一抹冷笑,沙缽大的拳頭打在她的小腹上,將其打成了煮熟的河蝦,這才消停一些,雜毛小道死死盯著將自己的麵容隱入陰影之中的洛飛雨,卻發現她似乎並沒有管自己最愛的妹妹,麵無表情,宛如最美麗的雕塑。

一場爭辯足足持續了一個多小時,雙方唇槍舌劍完畢之後,邪靈教高層開始進行表決,首先是左使,他選擇了棄權,而右使選擇了無罪,然後天魔也選擇了棄權,再之後,陸續有人舉手,一聲又一聲的話語徹底擊打著洛小北蒼白的麵容:“有罪!”

“有罪!”

“有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