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蠱事

這老家夥一發怒,肩膀上的猴子立刻就齜牙咧嘴,朝我躥來。

我中了癲蠱,身子正難受,但見這死猴子猛地撲來,爪子指甲烏黑尖銳,也不敢懈怠,摸索瑞士軍刀的右手立刻出兜,往前一揮。要說我身體素質的進步也不是一點兩點,這猴子快疾如風,而我出手卻似閃電,後發先至,一刀就劈在那猴子頭前。

它倒也敏捷,橫手一擋,堅硬銳利的爪子竟然和鋼鐵刀刃擦出火花來,被我一震,彈到一邊去。

我那瑞士軍刀的刀刃不過八厘米,加上刀身也不到二十公分,我往後退了幾步,剛一站穩,隻見那個老家夥把手中的《三國演義》朝我猛砸來,我偏頭一閃,躲開,他張大嘴低吼了一聲,臉上突然黑色霧氣縈繞,開始長起了稀疏的黑毛來,臉腮、脖子、額頭……這黑毛長得極快,幾秒鍾,便跟猴子一樣了。

我失聲大叫道:“猿屍降?”

我沒有想到這個家夥居然把自己煉製成了降頭本物。什麽叫做猿屍降?

這裏的猿屍,指的是東南亞叢林中獨特的一種猴子,學名叫作Mandrillussphinx,也叫做山魈(跟前麵提到過的矮騾子不一樣),有一張色彩豔麗的臉,性暴躁,尤其雄性,體強壯,敢與敵害搏鬥,十分少見。有巫者認為它有溝通神靈的力量,待其死後,腐化屍體,從顱腔中取出少量的紅白色**(血液和腦漿混合物)和大量半腐化狀毛發,塗抹於人體,日夜祈禱念咒,最後人便能夠化身為山魈,力大無匹,一躍幾丈。

古時常有邪惡的巫師和宗教人士,用猿屍降來煉製護壇武士,維護其權威。

然而,這也是一種非人性的手法,被下降之人,平時雖然可以如常人一般,正常生活,然而每當月光如水之時,圓月當空,全身各處、三萬七千穴竅之中奇癢無比,根根毛發長出,皮膚鮮血淋漓,痛苦不堪,惟有吸食鴉片解痛,長此以往,精神異常,壽命不過十年。

這些我也隻是在雜談裏麵有所記載,還好奇地查過資料來對比,沒成想還真的碰上了。難怪這個家夥說殺我輕而易舉,並非難事呢。我看著窗戶,連忙擺手說道:“叔你先別急,先別急……我跟你說實話,那本書我已經遵照我外婆的囑咐,早就把它燒掉了,不過內容我還記得呢,你要是需要,我可以給你一一複述出來的……”

喊著話,我終於知道這個家夥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了。

因為,在《鎮壓山巒十二法門》的雜談裏麵,有一段洛十八關於對解猿屍降的論述,很有可行性,我也是看著有趣(有沒有感覺像狼人?),所以才對這一巫法印象深刻。

然而,這人一入臨降狀態,理智便大部分被本能所淹沒,哪裏能聽我辯駁?

何謂本能?

此山魈馬臉凸鼻,血盆大口,獠牙密布,脾氣暴烈,性情多變,氣力極大,有極大的攻擊性和危險性,這種習性隨著血液秘法傳承,已經融入到了受降者靈魂之中,哪裏會聽我辯駁拖延,他往後一收,便如同投石機一般彈射到我麵前,我隻是低身必過,被腳擦到,跌倒一旁去。我也是著急得很,顧不得許多,連滾帶爬地往門口跑。

左邊突起一道厲風,我一閃,左臉就一陣火辣辣的痛,卻是被那猴子抓傷。

我回過頭,瞥見朵朵飄到了這死猴子頭頂,小丫頭噙著眼淚,開始變得青麵猙獰,張大了嘴要去啃它。我心中一動,突然想起來它是什麽品種了:塔特原狐猴,又名食腦猴。這鬼物可非凡品,普通的猴子是雜食動物,食性一般,然而它卻十分奇特,喜歡食腐屍腦,是有名的靈長類食腐生物,據說可以溝通冥界,吞噬靈體。

“朵朵不要!”

我已經拉開了門,見那死猴子伸出黑沉的爪子去捉朵朵,我忍不住返回一腳朝它踹去。這一腳快得出乎我的意料,直直地把它踹飛,“啪”地一下摔在牆壁上,我心中喜意還沒有萌發,便感覺黑影一現,卻是那進入猿屍降狀態的老家夥出現在我左側,他摜直了右臂,朝我甩來。這時我已然來不及閃避,微微側身,讓自己的背部承受這一擊。

砰!我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自己被那東風重型卡車高速行駛的衝擊力猛地撞上。

一瞬間,我被巨力撞出了門,直接撞到走廊的牆壁上。

雙眼一黑,我幾乎昏死過去。

然而此刻正是危機關頭時刻,我要是雙眼一閉昏過去,估計再也沒有睜開雙眼的那一天了,絕望關頭我憑空生出幾分悍勇之氣,軟爬爬地從牆壁上滑下來,我也不知道自己骨頭到底斷了幾根,緊緊抓著那把瑞士軍刀,奮力就往大步踏前而來的這黑毛怪物麵門一擲。

他偏頭一讓,那把軍刀“嗖”地一下,深深地紮在了後麵的沙發上。他狂吼一聲,“嗷嗚”,我背後的牆麵上有碎石索索掉下來,砸在我頭上。我肚子一陣翻騰,口中的鮮血止不住地湧出來,嗆得肺部抽疼。額頭上的鮮血流下,糊住了我的眼睛。

血色中我看見朵朵朝我無助的跑來,後麵是那男人大踏步而來。

我本以為要好一番龍爭虎鬥,哪想到自己竟然這般沒用,一個照麵就喪失了戰鬥力,想到體內金蠶蠱,這小東西是用毒行家,卻也不是萬艾可,隻能緩慢給我帶來體能、反應和精神上的增長,卻在搏鬥時給不了我多大的支持。太年輕啊太年輕,我心中無限哀歎著,想奮力掙紮起來,胸背之間確實一陣劇痛,幾乎疼昏過去。

而這時,那男人離我僅僅隻有一步之遙。

要死了麽?

我仿佛聽到了天國的聲音傳來,不,是一個故作老成的聲音在喊道:“妖孽,膽敢造次。待貧道來降你!”我稍稍偏過頭,看見一個著青色道袍的男子從斜裏橫出,舞著一把破桃木劍朝那渾身是毛的男人劈去。

接著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好幾個聲音在吼著:“警察、警察……”還有人喊:“這是什麽怪物?”

我一口鮮血又鼓出來,心中卻稍微安定。然而剛待把心放下,卻看到我剛才跌落時滾在地上的那瓷罐娃娃,在打鬥中,被一隻毛茸茸的大腳,猛地碾成粉碎,流出一小灘清亮的油質物來。接著聽到朵朵的一聲尖叫!

這一下我真的是怒急攻腦了,胸中悶痛,眼前一黑,聽到幾聲槍響,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我最後的一絲意識是:你妹啊……

***

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首先聞到了消毒水的味道。

這味道讓我悠悠地回過神來,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在一個很普通的病房裏,眼睛被紗布的邊緣阻隔,勉強用餘光看到左右似乎有好幾張床鋪。我想站起來,卻動不了,發現自己全身上下都被打滿繃帶,脖子上套著護頸,跟個木乃伊一般。我用盡全力弄了一點動靜出來,於是,有一個長相路人、身材肥碩的護士過了來,用手撥弄了一下我的眼瞼,問:“咦……有意識了麽?能說話了麽?”

我說能,剛一說話,就感覺自己的喉嚨像火燒一般,辣得很,我下意識地說:水……這時,餘光中有一個倩影跑了進來,然後我的手被緊緊抓住,然後一頭秀麗鴉色長發就把我眼睛的視界給填滿,這個女人嚶嚶地哭著說:“陸哥陸哥,你終於醒了,嗚嗚……”

我看不到,聽聲音才知道,是小美。

於是我又用勁喊道:水……我的聲音生澀得很,然而她卻聽清楚了,趕忙去到了一杯溫水,一點兒一點兒地為我喝。門口又進來了幾個人,有阿根,還有我店裏的那兩個老油條、色鬼,他們圍著我寒暄了一番,慰問身體,我心中有事,也隻是應付著,等到喉嚨不再難受了,才問怎麽回事。

阿根跟我說那天他接到了我的電話,一分鍾都不敢耽擱,立刻報了警,同時往南城車站的XX酒店趕去。到了車站匯合了出警的警官們,緊趕慢趕地跑到十一樓,剛一到走廊就看到我躺在走廊的地上,一個道士在跟一個黑猩猩一樣的生物在打鬥,警察們示警不成,開槍打傷了那黑猩猩,結果那家夥見勢不對,打傷了兩個警察就跑了。

阿根說,還好這些警察帶了槍,不然,那個怪物可真的難對付。

“跑了?”我問,他點頭。

這時候醫生在護士的帶領下過來了,給我稍作檢查之後說我的身體素質還可以,斷了三根肋骨,但是恢複得不錯,安心治療……我點頭說大概多久能出院,他說要先等一個月吧,等情況穩定了,再回家休養。我不敢問他做手術時有沒有從我身上溜出一條肥蟲子來,猛點頭不說話,他也沒說什麽,寬慰一番就走了。

我問阿根說我昏迷幾天了?現在什麽時候?

阿根說你昏迷足足有四天了,抬進醫院的時候跟個死人一樣,我們都準備給你搞喪事了,幸虧人家醫生醫術高明,一會得給人家封個大紅包去。我點頭,說帳從我那裏出。我看小美臉色疲倦,就問是不是好久沒睡了?小美甜甜一笑,搖頭說沒事。旁邊的一個店員嘻嘻笑說小美同誌這三天就沒睡過好覺呢,就把你當老公一樣伺候呢。

小美臉一紅,扭過去啐他一口,不讓他亂說。

我很感激地對她說了聲謝謝,她臉紅了,站起來說她回家去,給我煲一點湯來喝——像我這樣斷了骨頭的,就應該喝蓮藕燉龍骨。

我們目送著小美出去,阿根說小美真心不錯,對你好得跟自家未來老公一樣,貼心巴適的,你要好好把握,我搖頭不說話,阿根有點兒急,問你是嫌人家文憑低,還是先人家談過男朋友?我告訴你,這個年代,像她這麽又漂亮又賢惠的女孩子,真的不多了!

我沒說話,不知道怎麽講才好——要說我對小美沒什麽感覺,那是騙人的,這樣一個青春美麗的女孩子,光對眼球都是一種不少的安慰,又美麗,又有活力,善良勤快;但是,我對她真的就沒有那種很濃烈的感情,反而是很珍惜的那種,要我們並不熟,大家一起滾滾床單,當當炮友也挺好的,但關鍵是她對我的事業(小生意而已)也很重要,而且我真把她當朋友,關係鬧僵了真不好收拾。

我問那天那個道士呢?

阿根見我避而不答他的問題,有點不舒服,語氣生硬地說也住院呢,那小子傷到了手。

我說能幫我叫一下他不,我要單獨跟他見一麵。

阿根本來不想動,但是又想到我另外一個身份,定然是有急事的,站起來說我去幫你叫吧。阿根出去後,我手下那兩個老油條店員圍上來說,那道士是個花花腸子,說是你朋友,住院這幾天我們也給他送飯,天天沒事找護士小姐看手相,身邊圍著一群妞。對了,上次跟你講在洗腳城按摩院碰見的那個長毛小子,就是他。

我點頭說知道了,謝謝你們,店裏忙,趕緊回去照顧生意吧。

他們兩個是那種老炮油子,做事懶,一個月大半工資都花銷在老二身上,但是為人還可以,機靈,嘴勤快,放店子裏招攬生意是把好手,我對他們不錯,時常關照,偶爾向我借錢,數目不大我也不拒絕,所以他們很挺我,自以為是我的人。

見我這麽說,他們點頭說好吧好吧,趕緊回去給同誌們報告陸哥康複的喜訊。

又過了一會兒,蕭克明這雜毛小道穿著病號服,吊著一隻手進來了,我示意阿根在門外待著,阿根點頭,沒有進來。病房裏幾張床的病人,都各幹各的事,或睡覺或玩手機,也不理會這邊。蕭克明搬個板凳坐下,作一揖,說陸道友終於醒了,貧道也算是了卻了一樁心事。

我先感謝了他的救命之恩,然後焦急地問我的那個瓷罐怎麽了——我現在最急的就是朵朵的安危,當時瓷罐被毀,屍油流出,朵朵無家可歸,神魂驚悸,高叫了一聲……別人看不到,這雜毛小道法力不行,眼力勁兒倒是有的,定然看到了。

他微微一笑,說:“陸道友,想不到你居然是南疆巫蠱之道的傳人啊,既種本命金蠶蠱,又養玉女靈童,端的是闊綽啊,失敬啊失敬!”我苦著臉,急忙說後來到底怎麽啦?他眼睛一轉,說貧道這幾日花銷甚大,且又受了傷,囊中羞澀……

我說我來報銷!

他又說貧道在此處人生地不熟,也沒有個落腳之處,去那道教協會人家也不收留……

我說住我那兒。

他終於滿意地笑了,手伸進懷中,拿出一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