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江他堂叔醒轉過來,感覺通體舒暢、如釋重負,豆豆的父母這才最終確定了是我將他家小孩和老爹給治好的,滿臉羞愧地跟我道歉。我這個人雖然向來與人為善,但是也並不是一個沒有脾氣、挨打不還手的老好人,要不然也不可能在南方那地界廝混下去。

隻是我終究還是念及跟老江打小的交情,所以才強忍下這口怒氣,不予追究。

我並不理會這兩口子,讓所有人都出去,隻留老江他堂嬸抱著孩子留在旁邊。

當人都散開之後,我一臉嚴肅地看著老江他堂叔,問他是什麽時候惹上那東西的?老江他堂叔說不清楚,就今年年中開始感覺有些奇怪的,若真的要講一個時間,應該就是六月末的時候監獄裏有個老犯人自殺,沒幾天他就有了這感覺。

我皺眉,說什麽老犯人?

他說在六月末的時候,也不記得具體是哪一天了,監室裏有一個犯人用磨尖的塑料牙刷柄,將自己脖子和大腿的血管割裂,一聲不吭地自殺身亡了。老將他堂叔值班,他是在天明接到犯人的報告才知道的,趕到的時候,犯人蜷縮在地上,血流一大灘,匯聚成了一幅很詭異的圖案。

當時的場麵,非常恐怖。

他應該就是那個時候受到的驚嚇,後來幾次做夢都夢到那個圖案,醒來就是一身濕淋淋的汗水。

我心一動,說那地上匯聚的圖案,是不是像一個跌坐的人像?他回憶了一會兒,猛地點頭,說對對對,而且還三頭六臂的,在燈光的照射下,紅紅的,嚇人得緊,當時好多同監房的犯人都嚇得直哭——要曉得,那裏是重監室,關押的都是些窮凶極惡的家夥。

我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那個老犯人叫什麽名字?

老江他堂叔被我嚴肅地神情給嚇倒了,有些猶豫地說:“他、他叫做羅大成……”當聽到了這個名字,我的心頓時一陣狂跳,終於想起來了,“羅大成”我或許記憶不深,但是羅聾子,我卻是會時常想起的。這個能夠將一根鐵鏽釘子煉化為靈蠱的家夥,我當時並未覺得有多厲害,但是隨之我對於巫蠱之術明了得越多,便越發覺其中的深意。

用意念控製死物,怎麽說都是很高的一個水平。

在這次進青山界之前,我還特意問了一下馬海波關於羅聾子的情況,他告訴我羅聾子早就在監獄裏麵自殺了,我當時隻關心矮騾子的情形,並沒有多想,現在回想起來,馬海波當時給我描繪羅聾子死時的慘狀,怎麽看,怎麽都像是用自己的死,來作為一段詛咒的開始。

再聯係到剛才震鏡收服那怨靈之時的那聲慘叫,不就是羅聾子的聲音麽?

他已然通過詭異的死亡儀式,轉化成了怨靈,伺機潛伏著,不斷強大,一直等到仇人的來臨。那麽,他的報複對象是誰呢?很顯然,這個答案不用想都知道,作為一手將中仰苗蠱給斷絕的始作俑者,我,陸左,應該是羅聾子最值得憎恨的那一個人。

那是一個用生命為代價而發出的詛咒,但是我並沒有受到困擾,這隻會有兩種可能:一,我不是羅聾子的詛咒目標;二,羅聾子詛咒的怨靈並沒有成長得足夠強大,所以暫時沒來找我。

無論是哪一個可能,我感覺我都有去查探一番的必要:將危險掐滅於萌芽狀態,這無疑是一件讓人期待的事情。我再問了老江他堂叔的一些細節問題後,決定明天去縣監獄的死亡現場查探一番。這邊完畢,我寬慰老江他堂叔,說你身上的問題已經處理好了,不會再疑神疑鬼,也不會身虛體弱了;抱孫子,也不會把小孩子惹哭了。

他連聲感謝,激動得眼淚都流出來。

我將豆豆的褲子扒開,看著他粉嘟嘟的屁股蛋兒,上麵已經沒有了那詭異的紅色印記,但是依舊有一些青色的痕跡。

我輕聲歎了一下,這孩子在解怨的最緊要關頭,被他那多疑的母親好心辦錯事,結果使得差一點兒作廢,讓我手中的熱力灼傷到了他稚嫩的身體。倘若是成人,頂多也就是一會兒不舒服,但對於他,卻是莫大的傷害——“風、寒、暑、濕、燥、火”,病灶已成,各種病邪均會乘虛而入,使得這個可愛的嬰兒免疫力低下,這一生隻怕都逃不過“體弱多病”的怪圈。

我用黃符紙將十二法門中巫醫裏一副養精固氣的方子抄錄下來,又將事情的首尾,與老江他堂叔、堂嬸言明清楚,沒有再作停留,下樓出門,朝著坡腳走去。

老江追著我出門,送我下坡,走了一路,燈光明明暗暗,我們並沒有說話。一直下到坡腳,老江才吭吭嗤嗤地為他那個昏了頭的堂兄,跟我道歉。莫名其妙被打一頓,我心中自然有氣,但倘若把這氣撒在老江頭上,又顯得我實在太沒有是非觀念了。

我笑了笑,擺手說不用,小事而已,無須掛齒,這錯自然是錯了,但並不是你的錯;況且,他是你堂兄,我們是二十多年的老兄弟,容人之過,這點度量我還是有的。

老江感慨萬千,抓著我的手臂久久別說話。

辭別老江,我抬手看了一下時間,才淩晨零點過幾分,想了想,給馬海波掛了一個電話。電話過了一會兒才接通,不過聲音倒是很清醒。我告訴馬海波我的推論,並且提出明天想去縣監獄查探一番。馬海波滿口子答應,說要得,明天早上上班的時候直接到他的辦公室來,相關的手續,由他來幫我辦理。

打完這通電話後,我緩步沿著街道走,十一月的天氣有些寒冷,風刮在臉上刺痛,地上有白色的廢紙條被吹著,來回地打旋。我踏著這風兒來到了位於新街的家裏,雜毛小道不在,客廳裏的電視櫃上,臥著一隻懶洋洋的肥鳥兒,進來的時候瞥了我一眼,又翻身睡去。

我聽雜毛小道說過,冬季的虎皮貓大人向來困倦,有的時候能夠睡上好幾天,不知道是虎皮鸚鵡的特性,還是大人轉生之時落下的毛病。

我也不管它,將朵朵和肥蟲子放出來,然後去浴室泡了一個熱水澡,接著回到主臥,放著舒緩的輕音樂,靜靜地躺在**。床頭的櫃子旁還有半瓶紅酒,我不由得想起了在無數個寂靜的夜裏,某個孤獨的女人,端著殘留酒液的高腳杯,凝視那波光瀲灩的紅色**,如同遙望著遠方那個心頭的戀人。

我又想起了某個瘋狂的夜裏,一對相愛的人,在這張大床之上的抵死纏綿。

我靠著這美好的回憶入眠,一夜無夢。

次日醒來,洗漱完畢,依然不見雜毛小道回來,走到客房去看,行李仍在,電話卻不通。

我將修煉一晚的朵朵納入胸前的槐木牌,然後把呼嚕困覺的虎皮貓大人給拎起來,問雜毛小道的去處。被擾了清夢,大人自然是破口大罵,不過最後還是告知我老蕭的去處:幫人捉鬼去了。

這個解釋讓我驚奇,這個被剃了頭的假道士倒也是個舌燦生蓮的家夥,憑著那三寸不爛之舌,竟然能在我們這地界開辟起了市場來,端的是厲害。

見虎皮貓大人有些惱恨,我也不敢太得罪它老人家,連忙好生安撫,留它看家,自己則出了門。

新街離公安局不遠,步行十分鍾即到,我這人嘴饞,沒有直接去,順著河邊街走,去一家老有名的早餐店吃了兩碗米豆腐,辣得汗淋淋,才來到了馬海波的辦公室。馬海波新官上任,事務繁忙,自然沒時間帶我去。喝了一杯茶,我將昨天遇到的事情,跟他詳細說明。他臉色凝重,招呼了一個新來的小夥子,叫做小李,讓他陪著我前往,監獄方麵也已經打好了招呼,直接去便是。

馬海波給小李安排了車,出了門邊直接朝著位於城郊的監獄行去。

沒一會兒,我就遠遠地看到了高牆和鐵絲網。

小李是新分配到局子裏的警校生,不過辦事倒也幹練,將車停好,然後跟門衛辦理手續,我在旁邊等待,沒曾想後麵有人在叫我。我回頭,隻見雜毛小道在馬路的對麵朝我揮手。

他走過來,問我怎麽會到這裏來?

我反問,說你這家夥夜不歸宿,是不是又去護失足婦女了?雜毛小道看著朝這邊走過來的小李,說屁啊,條子在呢,你好歹也要維護一下我的形象。談笑一番,雜毛小道才說起他過來的原因:他這幾日閑來無聊,便在縣城扯起招牌算命,結果正好碰到一檔子事,主顧家中鬧鬼,然後他昨天前往查探,最後順著蛛絲馬跡,一路便來到了這監獄外麵,正愁著如何進去呢。

我眉毛一跳,說你的那主顧,莫非也是背上生了一個紅色的人像印記?

雜毛小道大驚失色,說你這個家夥是咋知道的?

我大笑,說老子掐指一算,便全然知曉了。雜毛小道撇嘴說亂蒙的吧,不過不在背上,而是在腹股溝裏。這時小李走過來招呼我進去,我讓他把雜毛小道的手續也一同辦理,小李說沒問題。我拉著雜毛小道的袖子就往裏走,說走,我們邊走邊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