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際遇總是奇妙之極,又或者這個世界的圈子真的太小。

在南方市總局的小會議室,我看到了南方省另外兩個被推薦上來的集訓人員,居然算是我的相識——說是老相識,其實也不是很準確,茅山宗出生的黃鵬飛因為與我有過幾次齷齪,我自然記得名字的,另外一個麵目清秀、小眼睛娃娃臉女孩兒,我雖然記得在浩灣廣場最後的時候,身穿紅色上衣的她曾經出現過,匆匆一瞥,卻並不知道姓名,也不知道其來曆。

爾後經過領導介紹,才得知她叫作朱晨晨,來自阿根的家鄉江門,學是家傳的手藝。

早就聽趙中華說過集訓營名額難求,主要還是因為一旦能合格出來,便能夠在不久的將來,走上更重要的崗位,而且這還可以當作一種資曆,作為內部評審的重要依據。所以能夠進入其中,一般都是一時之翹楚。學員的來源有三處,其一是各省分局裏表現優異的年輕職員,其二是名門正派的真傳子弟,其三便是分設各地、披著各種名頭辦學的神學院中,拿到優異獎學金的學生。

總之一句話,能夠進入集訓營的,都是在某一領域有所成就、但還不成熟的精英分子,要麽自己有本事,要麽靠山有本事。

黃鵬飛有個主持茅山宗日常事務的舅舅,又跟張偉國乃至袖手雙城一係走得十分近,所以得了這麽一個名額,也是常理之中的事情,但是這個朱晨晨,倒不知道是什麽來曆。作為南方省局派選的人材,省局的有關領導自然會接見,並且籠絡之,一番情深意重的叮囑之後,才派車將我們送往機場。

車上的時候,我與朱晨晨交談,得知她居然跟歐陽指間老先生沾親帶故,讓我瞬間就感覺親切起來。

其實這個圈子並不算大,歐陽指間當年在江門當赤腳醫生的時候,因同屬道門,便與朱晨晨的祖父有深交,後來見她祖父有本事,心中獵奇,才有了四十歲的時候參加了張延年老先生“易經函授班”的衝動,幾年曆練,終成大器。

有了這層關係,我和朱晨晨便開始熟絡起來,她是個比較開朗的女孩子,也不大,二十四歲未滿,雖然不知道本事,但是神清氣爽,眸子間有精光,言語間雖多少也有些鋒芒,但總體來說,還算是好相處。

我因為闖**了許多地方,也肯讀書,平日裏待人接物的水平還不錯,所以跟這女孩子還算是聊得來,車裏不時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這和諧的場麵讓坐在副駕駛座上的黃鵬飛十分不爽,臉色陰霾了許久,終於忍不住地出言責難我,說就是因為我,把原本屬於夏宇新的名額給頂替了——這疤臉小子什麽人物?蠻荒之地來的鄉下小子,怎麽能夠跟閣皂山臥雲庵的弟子相比,定是走了後門的。

我和朱晨晨停住了話語,麵對著黃鵬飛這直截了當的挑釁,我微微冷笑,說這名額是你大師兄給的,而且也不算是走後門,是擇優挑選,陳老大看人的眼光,自然是比你強的,你若有意見,去找他便是。

見我拿出黑手雙城來壓他,黃鵬飛下意識地反抗,不屑地說陳誌程不過是外門的大弟子,在茅山宗裏麵算不得頂尖的大人物……說到一半,他見到司機和朱晨晨一同好奇地望過來,多少也有了一些保密原則,止住了這話題,回頭望向朱晨晨,說你別看陸左說得跟歐陽老先生多熟的樣子,事實上要不是他和蕭克明那個棄徒,老先生說不定也不會死在那個陰暗的地下室呢!

我聽到黃鸝飛再次提及雜毛小道,心中一陣邪火,終於忍耐不住,指著他的鼻子,說你要是再敢說一句,信不信我讓你橫著出去?

我是見慣生死的人,發起怒來,自然有一股屍山血海的殺氣,這東西玄之又玄,但是黃鸝飛卻能夠實實在在地感受得到。他也隻是個圖口舌之快的粗鄙之人,見我認真,倘若鬧將起來,說不定這集訓營的好事就泡湯了,於是心中就有些虛,朱晨晨和那個開車的司機這一番勸慰,便下了個台階不再言語。

我見他不說話,但心中好像有一團茅草堵著一樣,有一種早上出門踩到狗屎的不痛快。

這一番爭吵,導致我們都沉默了,朱晨晨是個極有眼色的女生,情況未明之前也不作過多表態,戴上耳機開始聽起了音樂來,前往機場和飛行的整個行程乏味得很,自不必言。

到達了春城的巫家壩國際機場,已經是下午時分,有人舉著牌子來接我們,是普通的工作人員,也不多說什麽,上了軍牌奧迪之後直接往南行,行了一個多鍾頭,越過田地和城市、繁華的人群,最後來到了一處周圍皆是高大梧桐的幽靜大院前停下車,正當門,掛著名為“紅河培訓基地”的老舊招牌。

工作人員讓我們帶著行李走進了院門,裏麵有幾進六七十年代的老建築群,來往的人不多,但是從進去需要辦理的複雜手續來看,實際上是一個門禁十分嚴格的場所。腳下是青石板,縫隙裏還有一些雜草倔強地伸出來,兩側皆是茂密的樹林,有下午溫暖的陽光從繁茂的樹葉間灑落下來,如同金子一般。

春城美麗而溫暖的環境,讓我的心情好了許多。

我是個實際的人,黃鵬飛對於我來說僅僅隻是一個不相幹的人,為了他生了這麽久的氣,實在是不值得。帶著好奇的目光,我左右打量,試著從過往的行人和建築裏,找出一些不凡來。然而讓我失望的是,這個地方跟一些高門大宅的老機關,並沒有多大的區別,這些人也隻是很普通的人員而已。

過來接我們的那個工作人員也沒有什麽話好說,性子沉悶,隻說這個地方是要讓從全國各地趕來的學員在這裏匯合集中,現在這裏做幾天理論培訓,然後再前往培訓基地。

敢情這裏並不是集訓營啊,我恍然大悟,門口那個培訓基地的牌子誤導了我。

走進前麵一棟三層小樓,立刻有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迎了上來,跟接我們的工作人員作了溝通之後,很熱情地歡迎我們,並且作了自我介紹,叫做朱軻,算是朱晨晨的本家,他是西南局的工作人員,負責這一次集訓營的統籌工作——其實也就是管理所有學員和教官的後勤啦計劃之類的,是個打雜的夥計,有什麽事情,都可以找他來幫忙解決。

他雖然說得謙遜,但是我卻意識到這是個關鍵的職位,連忙熱情地握手,自我介紹,然後說一些多多關照的話語;朱晨晨也是個會攀關係的女孩兒,接著本家的由頭,與朱軻硬認了親戚,喊軻哥。

唯有這黃鵬飛,似乎覺得自己有個茅山宗話事人的舅舅,便十分了不起一般,不鹹不淡的。

朱軻三十多歲的年紀就能夠坐上這樣的位置,自然是個玲瓏剔透的人兒,也不計較這些,帶著我們去辦公室做了登記領牌,又親自帶著我們先去分配的宿舍住下,等待第二天早上的動員大會。

這裏的條件並不是很好,房間是四人一間的那種學生宿舍式的格局,上下鋪,天花頂斑駁,被子裏也透著一股子洗衣粉的味道。因為來自於同一地區,我自然和黃鵬飛分配在了一個宿舍。他雖然出生於茅山宗,但是在經濟發達的南方省廝混了這麽多年,自然是受不了這種簡陋,而且更何況是與我這個讓他十分看不起的家夥同處一室,待朱軻走了之後便不斷地抱怨,像蒼蠅一樣嗡嗡嗡講個不停。

說實話,黃鵬飛這個人的為人處事,跟我以前碰到的賈微,是一樣一樣的,讓人嫌惡。

比起黃鵬飛的怨氣,我卻是有一些小小的新鮮感。

我以前說過,我因為年紀太小,高考的時候懵懂落了榜,然後跑到南方省開始了打工生涯,什麽苦都吃過,看到往昔的同學們紛紛進了象牙塔,深造學業,享受著美好的大學生活,說不羨慕,這真的是假話——說句不怕大家笑話的話,我至今都還在後悔當初怎麽沒有努力讀書。

雖然我收獲了另一種同樣精彩的人生,但是也留下了難以挽回的遺憾。

所以這種類似於大學宿舍的房間,倒是讓我感到無比的新鮮和好感。在黃鵬飛的咒罵聲中,我整理好了行李,沒過一會兒,朱軻又領來了兩個年輕人,一個英俊的絡腮胡,一個脖子長了顆大痦子的老實男,分別叫做秦振和滕曉,來自隔壁廣南省。人生四大鐵,便有這同窗這一項,能夠來參加集訓營的都是業內精英,像黃鵬飛這般孤傲性子的人畢竟是少數,於是在一起熱情地自我介紹,不一會兒就稱兄道弟,好是一番熱鬧。

黃鵬飛依舊把自家舅舅楊知修的名頭抬出來,秦振和滕曉先是一愣,爾後則嗬嗬笑,說久仰久仰。

我猜想兩人心中肯定在說:“傻波伊,傻波伊……”

正聊得熱鬧,突然房門被推開,我轉頭一瞧,又驚又喜,沒想到分別不久,又見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