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海棠初著雨 157.如此甚好

157.如此甚好?

說起戰爭,姚海棠唯一有印象的就是自家那曾祖兒,人是正兒八經的老兵,他老人家不但是個打過解放戰爭的老兵,還是個喝過洋墨水,也曾經意圖以筆救國的老派留學生?

他老人家手上有許多珍貴的史料照片兒,外人看都沒看到過的場麵,小小年紀的時候姚海棠就看了個足。她外祖還特愛拍戰後的戰場,直到後來從軍都一直保持了這個愛好,所以姚海棠對戰爭有著本能的恐懼。?

她曾祖母就是在戰火中殘了手,老人家活到90多,身體一直爽朗,到死的那天都沒給子女添過麻煩。記得頭一回見從外地來的曾祖母,曾祖母手上截肢的地方曾經讓姚海棠嚇得幾個晚上不敢睡覺,後來曾祖母就一直穿長袖,再熱的天兒也不換下來。?

那個時代料子厚實,顏色又深,大夏天穿著能捂出一身痱子來,後來漸漸長大了,姚海棠才感念曾祖母的好兒。那是個既講禮法,又慈愛寬和的老太太,老太太總愛給她講規矩說做閨女應當如何如何,但卻從來不約束著她。?

從這一點上來說,杜敬璋還真有幾分像她曾祖母……?

“海棠怎麽了?”見她臉色有些異常,杜敬璋就拉著她往出走,以為是人群太過擁擠,悶著了她。?

“就不能不打仗嗎?”其實她也知道自己問的這個問題很傻,這世上的寧靜與和平其實都是刀兵帶來的,刀兵消後自然是寧靜和平。?

這時候杜敬璋才忽然發現,眼前這姑娘有一顆悲天憫人的心:“用一時的戰爭,換百年的安穩,海棠覺得這仗是打好還是不打好?”?

當然是不打也能有安穩最好,姚海棠很想這麽回答,但是她知道戰爭是人類進程地必然環節,她就算站在整個世界幾千萬年曆史的巨大肩膀上,也無法以一己之力把這環節減去:“會死很多人嗎?”?

輕聲一笑,杜敬璋愈發覺得姚海棠有一顆神佛一樣的慈悲之心了:“不會。”?

“你說假話的時候能不能嚴肅一點,這樣我會信你的。”姚海棠瞥了杜敬璋一眼,然後鬆開了杜敬璋的手,有些悶悶然地往回走,她倒是對杜敬璋沒什麽太大意見,隻是對於現在握著自己的手將來要去收割人命表現得非常不安。?

她恰恰不是個悲天憫人的人,隻是害怕死亡,害怕戰爭,美伊那會兒,一張伊士兵兩眼茫然看著車外的照片兒,讓她感情極豐沛地掉了好多眼淚兒。當時她還自發自動腦補了,給這照片配了句話兒:“這還是伊拉克嗎?”?

現在她幾乎可以想象得到,將來會有很多人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們身後的土地,腦子裏浮現出類似的話來,然後他們大概也會飽含熱淚,然後拿起刀槍來奮力反抗,直到以一方的勝利結局。?

“可能是我想太多了,曆史總是在不斷前進,戰爭就好比是車軲轆,曆史是壓在車軲轆上前進的。”姚海棠覺得自己還是過於多愁善感了,都快趕上林妹妹了。?

走在她身側,杜敬璋喟歎了一聲,說道:“海棠,我不能保證打仗不死人,但我盡量讓戰事早一天結束,死少一些人,少耗損一些。”?

搖了搖頭,姚海棠說:“不要這樣想,既然去了戰場,你唯一要想的就是怎麽凱旋歸來。”?

“凱旋?”這個詞杜敬璋不明白。?

“就是勝利歸來,杜敬璋,你不能輸,你沒有輸的名額。”姚海棠覺得眼前這個人就是為勝利而生的,如果他輸了後果可能會很嚴重。很顯然,皇帝那番話在她心裏還是有一些作用的。?

沒有政權,就必需手握兵權,她忽然覺得就算是退隱山林,如果想要真正的安寧,那就必需有所倚仗,而不是兩個人隨便一窩就當退隱了。那樣就真成了別人砧板上的肉,任人是剁了餡包餃子,或是切片兒烤肉串了。?

她這話完,杜敬璋就說道:“領幾十萬糧草充足的大軍去打十幾萬可能斷糧的遊牧民族,想要輸也很難的。”?

他沒有說實話,那十幾萬可能斷糧的遊牧民族隻是可能斷糧,雖然是以幾十萬對十幾萬,但是遊牧民族自來善戰,而且擅長遊騎以擊。所以杜敬璋說得很輕巧,卻其實是在避重就輕安姚海棠的心。?

如果不是硬仗,怎麽會派一個皇子去,這個是姚海棠後來才想明白的。派皇長子去,那級別也就比禦駕親征低一點兒……?

燈市過後春節就近了,姚海棠數著點兒讓安豐青苗辦年貨,這倆人現在當然不需要親自辦,紙條兒一寫就交待下去了。倒是姚海棠非堅持自己做一些東西不可,比如扣肉是一定要自己做的,茶籽殼兒慢火細薰的臘肉也得了。?

她就著臘肉的湯還醃了些豆腐、筍和芋薰幹了,在現代時他們那過年就有這些規矩,家家戶戶都必需置辦,要是沒置辦那就跟沒過年似的。姚海棠一個人的時候當然不稀罕做,可現在大家夥兒熱鬧極了地和她一塊兒做,她就興味兒濃了。?

“你看,扣肉一定要用幹菜,幹菜吸了扣肉的湯和油那味道可比肉好吃多了。這碗菜最下飯了,從前我們那兒酒桌上一定要有這碗菜,每到吃宴席我就指著這碗菜的菜湯下飯了,油都被*菜吸了,一點兒也不膩。”姚海棠一說起幹菜扣肉來,那叫一個口水直流,這真真是她最愛吃的菜了。?

蔬菜普遍愛,肉裏最愛扣肉,以肥少瘦多的五花肉最為美好。?

這會兒蹲姚海棠身邊流口水的人可不少,她正在炸丸子,用麵粉、雞蛋、三分肥七分瘦的肉泥兒、小香蔥、薑拌上點兒碎涼薯末兒,然後用湯勺捏成乒乓球大小的圓子下油鍋炸透了,等外表金黃了撈起來,這香氣那是相當誘人的。?

按姚海棠她們家那兒的叫法,這是金丸子:“這金丸子,年頭一定要吃上一碗,代表這一年一定財源滾滾。金丸子適合燴湯,也可以趁熱澆汁兒直接食用,就是燥了點兒,要不要嚐嚐……”?

她覺得現在還不讓這些人嚐嚐,接下來廚房裏這撥吃貨能把她給生拆了入腹。?

澆了點兒酸口的漿汁在上頭,大廚領著幫廚們一塊兒上一邊吃去了,姚海棠繼續炸。炸到噴噴香的時候,姚海棠忽然想起來,她本來想包點東西各家送一份,可現在不是好多人都知道她“名分”定下來了嘛?

她覺得自己也是有“身份”的人了,上趕著給人送吃的是不是不合適啊。?

她把這想法兒跟青苗一說,青苗說:“有什麽不能送的,這還正好當是咱們天然居明年的新菜式,各家送一份……當然,不能以姑娘的名義送,還是以天然居的名義送吧。”?

看看,這就是生意人呢,眨巴眼就要占她的功勞,姚海棠沒好氣地瞪了青苗一眼:“又讓我白幹活兒,昨天你都給掌櫃夥計們發過年的紅包了,怎麽就不見你給我發呢,我這麽辛苦勞累的。”?

隻見青苗伸了手出來說:“怎麽不見姑娘給我發呢,我也是這麽奔波忙碌的。”?

……?

春節眨眼間就在一場雪後到來了,滿城張燈結彩,處處炮仗如雷。天然居這一天歇業,這時代可沒人上外邊兒來吃年夜飯。甭管是皇上家還是王候公卿家,三十兒晚上都得在自個兒家裏用飯,隻不過王候公卿們中午得去宮中應宴。?

這一年官員們覺得分外飄零,他們的心經常被他們那如妖似神的四公子弄得一片風雨之氣,好不容易吃個賜宴,還得被強按著看一出“兄弟拆台”的戲。官員們現在是心裏自苦,吃是吃不下去了,現在就看他們怎麽把這場麵安安穩穩溜過去了。?

當然,最安穩的還是杜敬璋,別看他攪風攪雨,這時候卻是最閑定的,就為他穩坐釣魚台,而且心有不爭,當然最閑定。?

然而皇帝隻一句話,就把眼前的場麵穩了下來,眾人盡皆無言相對。宴罷了,皇帝說道:“朕老了,掐指一算,就算真個是人生百年,朕也已半數過了,該立儲了。”?

這一句話說得群臣互相看了一眼,皆是默然,以臣身議君王家事,這無論如何也不妥當。當然,這事兒說是家事也家事,說是國事也國事,隻是這時的場麵言多必失。?

“言相……”皇帝叫了言相爺一聲。?

老成持重的言相爺半晌半晌應了一聲,然後說道:“臣在。”?

“卿以為何如?”皇帝明顯是在問人選問題。?

可言相爺嗯嗯了幾聲,說道:“如此甚好”?

……?

言相爺這一答氣得皇帝就想戳著食指罵言相爺是隻老狐狸?

而眾臣則多有所領悟,這麽答就對了,跟著言相爺後頭總沒錯,言相爺身曆兩朝依舊根基穩固還為百官之首,這就是能耐,他們隻需要在後頭學著就對了。?

這時候不表態,隻忠君才是最好的選擇。?

然而皇帝既然起了心思,可會就此輕易消停,要知道這一天總歸是會來的,而皇帝認為是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