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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做壞人

是時,宴席山因為某些人的某些話而安靜下來,姚海棠看著杜敬璋皺眉沉思就不由自主地自寬大的衣袖下伸出手來,緊緊握住杜敬璋向來溫厚的大手,若是關情,每個人都會有些難以剝離的東西。

如杜敬璋他們這樣的人並不容易相信誰,杜敬瑲未必也就得了杜敬璋十成十的信任,就如同杜敬瑲也未必毫無保留地托底一樣。就像姚海棠說的那句話一樣,在他們能接受的範圍內,他們都是坦誠的,但超出這個界線時,他們往往難以彼此毫無保留地信任。

“疑人不信,信人不疑。”姚海棠沒說用這個字,杜敬璋和杜敬瑲之間不存在用與不用這個問題。

“我倒是不疑。”杜敬璋複雜的心思哪是姚海棠這直心眼能比的。

對她杜敬璋當然沒有必要說虛言,姚海棠遂問道:“那你怎麽臉色都不好看了。”

反手把姚海棠的手握在掌心裏,杜敬璋笑道:“這時候有人來說這樣的話,你覺得我的臉色要是還那麽平靜是不是太假了,他們希望看到我變臉,那我就有必要變給他們看。”

歎了口氣,端起麵前的茶和點心,姚海棠說:“算了算了,我還是老實吃東西吧,一根直通通的空心菜心眼怎麽也不如篩子多。呃,我去透口氣,你好好跟他們鬥心眼兒,先預杜敬璋同誌馬到成功。”

和姚海棠幹了一杯,杜敬璋說:“你小心點,別走遠了了,宮裏這麽大,不是處處你都去過。要是不知道在哪兒就等著,每隔一會兒就會有侍衛經過。”

“知道了。”姚海棠說完起身,沒注意到裙腳,一腳踩在上邊兒差點就摔個正著。幸虧是杜敬璋一伸手攬了她的腰,要不然這臉就丟大發了。

雖然沒摔著,臉還是丟了的,姚海棠一路捂著臉到南花園外邊的殿廊下,嘴裏直嘀咕著:“丟人現眼啊丟人現眼,姚海棠……你說你怎麽能這麽不淡定。”

嘀咕完了左右一看,既沒侍衛也沒宮女太監跟著,她足尖一點一躍而上,轉眼間人就到了屋頂上。電視劇裏小說裏都寫過,宮中賜宴往往離席的人都要做點兒啥,她也不例外。

在人人都以為她就預備這樣算了的時候,其實她是早已經在心底裏有了想法兒。從一開始她就知道那位聖天子不會對自己的女兒下死手,所以她一直表現得並不想要慧思公主的命,就算是跟杜敬璋說,她也隻是說一輩子見不到就好。

於這來說,她也沒對杜敬璋和盤托出,她倒不是不信任杜敬璋,而是那時布滿眼線,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她怎麽能不明白:“我這個人既愛好和平,又愛公平,公平、公正、自由,我很喜歡這三個詞兒”

“這世上最公平的莫過於一命抵一命”壓低了身子,姚海棠自屋頂上輕靈如葉地飄向禁宮某處——那裏暫禁錮著慧思公主。

她當然不會殺人,這樣的事兒她幹不來,她自有她的辦法,這世上最能傷人的不是刀劍,而是言語,正所謂人言可畏從前她說不過慧思公主,但現在慧思公主的心裏早已經布滿了縱橫交錯的裂縫,她也不必要說過慧思公主,隻需要在這些裂縫上再添上最後一道。

驕傲的人在失去驕傲的資本後,人生的選項就所剩不多了。

貼低身子急速而行,調勻呼吸以免被旁人看到,就在她伏到慧思公主的殿下準備下去時,卻忽然聽到了殿內的談話:“言行雲,你來幹什麽,如果我沒記錯,今天是王親們的宴席,言相爺麵子再大,家宴總是不在受邀之列的。”

“公主,走吧,難道你真要在這裏等著我來用迷塵劍,然後茫然不知地過下半輩子,那樣任人擺布的人生你真的過得下去嗎?”言行雲原來竟是來帶慧思公主走的。

隻聽得慧思公主一聲笑,說道:“言行雲啊,我不會走的,我也不會過那樣的日子。你知道嗎,不論是關我一輩子還是用迷塵劍,都是姚海棠的主意,按父皇的意思,他隻會一劍了結了我。”

這句話明顯讓言行雲有些不解:“海棠居然為你求情?”

“求情,你覺得這是求情嗎?你錯了,不論是關我一輩子還是用了迷塵劍後活下去,都不是我選擇的路,我這一世蔫能由得旁人擺布。你們都錯看了她,她這是在逼我……很顯然,她比你們都了解我,她的師父死在我手裏,她便要讓我死在自己手裏,她跟我說過一句話‘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她這是在讓我明白,這句話有多麽正確,所以啊不要以為她就是什麽純潔天真的小姑娘,曾經我也很純潔天真的”慧思公主的話讓趴在屋頂上的姚海棠一驚,她還什麽都沒說呢,慧思公主的理解能力可真強。

她這根空心菜好不容易動上點兒心眼了,居然還是被慧思公主這蓮藕給猜中了,這樣也好,她省事兒了

但是讓姚海棠沒料到的是言行雲居然一點兒也沒有遲疑地說道:“你想錯了,海棠不是這樣的姑娘,她沒有這樣的心計,她連煮隻魚都要先念上一段兒往生咒,怎麽會想著逼死你。”

趴在屋頂上,姚海棠這時心情分外的好,言行雲才是這世上最淳樸彌真的人,這樣的人最值得交朋友。隻是言行雲這麽一力信任,她心裏有愧疚感,她知道他喜歡慧思公主,卻還是……

“煮隻魚都念往生咒,她果然比我高明啊一個開飯館的,天天殺不知道多少家禽家畜,每一隻都念,她念得過來嗎?”慧思公主笑得非常肆意,似乎對生死已經不是太在意了一般。

這倒是冤枉她了,她隻對自己下手殺的念往生咒,而且是一邊殺一邊念,這是習慣問題,她外祖母就是這麽幹的,還逼著上上下下一家人都得這麽幹

“你不要再管她了,走吧,趁現在還來得及離開。”言行雲倒真是用情至深,這時候了居然冒險來帶慧思公主走。

“言行雲,我不會走的。不過她要讓我自殺,我是不如她所願的,你放心我不會自殺,而且我要送她一個終生難忘的大禮”慧思公主說完又笑了幾聲。

這時言行雲沉默了會兒,然後說道:“公主,我……”

忽聞得慧思公主幽幽一歎,接著便聽見她聲音柔軟至極地說道:“言行雲啊,如果有來生,來早一點,在我還很傻很天真的時候來,不要像現在這麽幹淨這麽好,我會不忍心下手的。我喜歡四哥,就是因為他既好也夠壞。同樣是犯錯,他對你們這些跟隨他,在他身邊不離不棄的人如神如仙,對站在他對立麵的人……心狠手辣絕不留情”

“公主……”

“小言,他是這麽叫你的吧,快回去吧,別被人看見你的行蹤,太平院的人十二個時辰不停歇地看著這裏,隻怕你的行蹤他們早已經知道了。你再不走,喬院長就該來了,雖然他不至於把你拉到太平院的黑屋子裏去訓問,但也一樣麻煩。”慧思公主說完就把言行雲推出了殿外,並吩咐跟隨言行雲一道來的人一定要看著他別讓他再來。

配殿的門緩緩關上了,慧思公主靜靜地坐了會兒後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然後又笑了:“不就是希望我死嗎,如你所願,不過我死了也不會讓你有師仇得報的快意感……我要讓你的餘生都用來想念我”

爾後,殿內就再也沒有了聲音,姚海棠遂離開了,她現在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但是慧思公主的話讓她心裏有些不安穩:“不知道她又要搞什麽鬼,老話說人之將死其心也善,這話在她身上可一點兒也對不上證。”

在宮裏七繞八繞,姚海棠最後把自己繞迷路了,她當然是故意的……雖然她比較路癡,可是她有地圖啊,但是剛剛順手燒了

“姚姑娘……原來姑娘在這裏,四公子派了屬下等來尋您。”是廷衛的人找來了。

“走著走著就不知道路了,幸虧你們找來了,要不然我還得繞下去。”姚海棠說著就跟侍衛一塊兒走,其實她要是走屋頂,不用人領路也回得去。可是不掩藏行跡在皇宮裏飛來飛去,很快就會成為劍靶子的

回了南花園裏,杜敬璋大概已經和場中的人鬥心眼兒鬥得差不多了,這時正老神在在地喝著茶,而杜敬瑲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坐到了杜敬璋身邊。見她來了,杜敬瑲起身施了禮:“四嫂。”

就這一下姚海棠就臉紅了:“還沒呢……”

她的話說得杜敬璋一笑,遂起身拉了她過來說:“這是九弟,你從前也見過的,這沒規矩的話以後可不能說了,隻管應了就是。”

“說起來,我還是四嫂的大媒呢,那年若不是我偏要跑到亭中避雨,後來又在驛站裏說四哥會記四嫂一輩子,四哥和四嫂也不會有這麽一段姻緣。”杜敬瑲說話間還頗為得意,似乎真是自己做了這大媒一樣。

“那可不算,我和你四哥最大的媒人是迷塵劍。”

這時候姚海棠臉上是笑盈盈的,但其實內心感覺並不好,其實在擺局對付慧思公主這件事上,她覺得自己很肮髒。她本不是精於算計、步步為營,她也覺得人生不能複生,不必把慧思公主逼上絕路……

做壞人感覺並不好,甚至可以說非常惡劣,但是她就是這麽做了,一步步做到現在,她甚至覺得自己麵目可憎。或許很多人會覺得她這麽做並不應受譴責,父仇不共戴天,隻要她不動手,在律法道義上她都能站得住腳。

可是感覺不好,非常不好,她不喜歡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