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生春

一開始,姚海棠對自己的定位就很明了,她是個不擅長思考的人,這思考的對象包括了自己和別人。上輩子她過得平平順順,所以一直用很平順坦然的眼光來麵對在衛朝遇上的一切。

遇到杜和時,她很平順坦然地接受了他,並和他相處到差點兒就訂下攜手的盟約,如果不是他記起了從前做回了杜敬璋,大概已經……

所以當眼前的陷阱用很光明的模樣到她眼前來時,她也用麵對平順生活的態度和認知來麵對:“傳言都有些言過其實了,我沒傳言裏說得那麽能幹。”

這時慧安公主言語中對她的手藝表示著讚歎,二皇子倒沒說什麽,隻讚了兩聲巧手。

“太過謙虛了,小瑤你看我頭上這花簪,可不就是普生器坊出來的,雖然是銅的可這層金過得漂亮,點珠嵌玉加上這溜流蘇,就是司珍坊裏的也不過如此。司珍坊有這手工,可是沒這樣式,比起來還是普生器坊的更合眼一些。”慧安公主明顯很推崇,正側著腦袋讓姚海棠看她腦袋上的雕花銅簪,簪上鎏了金還鑲嵌了些珠玉,看起來倒是頗為華麗。

其實姚海棠對花簪這東西,自個兒是向來不愛戴的,她這時頭發上就一根玉檀木簪子,所以對於慧安公主這熱情和喜好,隻當是小姑娘家愛漂亮:“公主見笑了,隻是小女兒家心思,上不得大場麵,讓我做做簪子鏡子是行的,別的就得靠運氣了。”

有時候人對危險會有種本能的反應,就像姚海棠本身沒察覺到,但言語裏已經給自己留了餘地一樣。當然,她也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可以被這些皇子皇女們看重,並不擇手段來拉攏收服的。

忽然間一直不怎麽開口的二皇子忽然說:“我在嚴大人那兒見過唐瑤姑娘做的酣然牌,其工也精,其質也美,其靈氣也充足。隻是不知道唐瑤姑娘家裏是做什麽的,不曾入各坊學習,卻習得一手好技藝,正可謂是巧奪天工。”

家裏……姚海棠琢磨著這話該怎麽圓,想了想正要絞手指醞釀點兒虛言的時候,忽然想起來絞手指這樣的小動作容易被看出底細來,於是就安安穩穩地側身回了一句:“回殿下,隻是深山裏的小門小戶,當不得殿下一問。家裏的人也多不愛在外頭行走,隻好山水田園裏做個種田翁,所以請恕民女不便多言。”

然後就聽得慧安公主問道:“那齊晏說他是你表兄?”

“隻是遠房表親,多年不曾來往,偶然去雲涇河時曾拜會,便結識了。”姚海棠覺得圓了這些話,回頭自己能去寫話本了,這事編得要多狗血有多狗血。

這時慧安公主接著姚海棠的手,似乎分外親熱一般地說道:“是這樣啊,我說怎麽從前沒聽過小瑤的名字呢,以後要常來往呀,我最喜歡心靈手巧的姑娘了,實在是因為我心也不靈手也不巧,按哥哥們的話說,好在生在帝王家,要不然就憑著一身不入流的工夫,遲早得有嫁不出去的時候呢”

一聽說常來往,姚海棠就想說不用了,可是看著慧安公主這笑臉、這態度,姚海棠又沒說話,隻笑了笑不答應也不拒絕。有些時候,不說話就是態度,客氣有禮是最好的表態。

三人並著遠遠跟著的宮女侍衛們沿著水池邊慢慢走著,說著一些沒營養沒內容的話,姚海棠拿著比剛才更恭敬有禮的態度,任是公主說什麽都是笑,或者答兩句同樣沒營養、沒內容的話。

行到一處小山亭外時,遠處忽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遠遠看去,正是杜敬璋和言行雲,這時言行雲見了二皇子和慧安公主,遙遙地行了禮算是應了規矩。

而二皇子和慧安公主也衝杜敬璋那邊微行了平禮,姚海棠沒琢磨出這其中有什麽不同來,她這會兒正糾結是多看兩眼還是少看兩眼。

多看了鬧心,少看了揪心,反正就不安穩

“公子,我怎麽看著他們那邊不怎麽對勁兒?”言行雲看了良久問道。

這時杜敬璋看著姚海棠,遠遠的看不清麵目,可周身的感覺和眼神幽幽地望過來時,卻讓杜敬璋開始懷疑自己最近有些不太正常,見了誰都覺得似曾相識一般:“是齊晏領來的人吧,今天慧安召了那叫唐瑤的姑娘進宮來。”

一聽是這麽件事,言行雲笑道:“原來是這樣。”

於是杜敬璋看了言行雲一眼說:“當然不止這樣,小言近來愈發把事往簡單了想,怎麽都沒聽著點什麽風聲嗎?”

剛從外邊兒回來,言行雲哪裏知道京城發生了些什麽事,所以搖頭答道:“公子,我可剛回來,哪知道那麽多事。”

“那個叫唐瑤的姑娘擅治器,不但擅治器,還擅長於治器傷。現在你再琢磨琢磨,為什麽慧安為什麽待她這麽熱情,還叫上了自己一母同胞的哥哥。”杜敬璋說完就繼續往裏走,隻是不免對那頭姚海棠關注的眼神有些生疑。

想也不想,言行雲笑著答道:“原來是為了四儀八方台,國之為器,豈是尋常器師能治妥的。”

聽著言行雲的笑聲和話,杜敬璋卻歎了口氣說:“四儀八方台近年來每況愈下,民間傳說近年來南澇北旱,四處有地動,就是因為四儀八方台靈氣漸漸消散。小言,當年讓你去司珍坊,就是為了四儀八方台,但是至今,司珍坊對四儀八方台還沒有任何方法可施,你這一任司任就快滿期了。”

聞言,言行雲低頭斂了笑回話道:“四儀八方台缺損的地方至今都找不到,看起來和典集裏所記沒有任何區別,但卻不能再聚天地靈氣,穩山川江河。”

“河堤年久失修,河道上的官員吃空了修河堤的銀兩,拿俸餉非但不辦事,反而鬧得南澇北旱,這與四儀八方台何幹?這還是能看著的,看不著的地方,不知道貪腐成了什麽局麵,民間怨聲載道,就算四儀八方台半點曆久彌新也是國器不穩。這天下,不是一個四儀八方台能穩住的,要想山河永固必先安內攘外。”杜敬璋對於朝廷隻想著修好四儀八方台,而不念著割除自身的腐肉感到可笑。

他總是一力一人,雖然早年創立太平院,以肅腐反貪為念,但等真正知道了明白了才知道,這腐肉有多麽大,大到一旦整肅起來,不是大治而是大亂

對於杜敬璋的話,言行雲隻能當做是沒聽到,官員腐化問題已經有年頭了,但至今沒有妥當的辦法。皇帝哪裏不知道,隻是皇帝也頭疼該怎麽治。

“公子已經做得很多了,至少您門下出來的,我便敢說沒有一個是貪腐之徒。就拿太平院來說,想孝敬的,想拉攏的蔫能沒有,但太平院裏至今是個個都有骨有節,持正以身。”言行雲隻能這麽說了,這整個東朝,已經沒幾個幹淨的地方了,更何況幹幹淨淨的官員。

聞言,杜敬璋苦笑出聲:“這就是我不容於朝野的原因所在,旁人都是在河裏邊待著,要想待在岸上不被拽下去……太難了。”

這時言行雲覺得不應該再繼續這個話題,於是說道:“公子,派人去把齊晏叫來吧。”

“去吧。”

因為杜敬璋是齊晏的座師,所以除了皇帝之外,杜敬璋去召齊晏見麵,比任何人都要更理所當然。當杜敬璋的侍衛來召齊晏時,齊晏正暗自苦著,皇子們有一搭沒一搭地問著他一些話,他當然知道其中的意思,這時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一個很不智的舉動。

把姚海棠拖進這泥潭裏來,大概不僅是姚海棠不好脫身,連他也脫不開身了。

好在杜敬璋派了人來,齊晏得以從皇子們中間出來,這才一路隨著侍衛到了杜敬璋那兒:“學生拜見座師大人。”

“起吧,自去坐著喝些茶水,剛才說了不少話,也當口幹舌燥了。”杜敬璋這話聽著就像是純粹的關切。

但是齊晏聽了差點兒沒把茶水打翻了,站起來行了禮告了罪,然後說道:“學生實在沒想到事情會轉變成這樣,還請座師大人支個招,學生實在無計可施了。”

看著齊晏彎腰不起,一直拱手施著禮,杜敬璋起身扶了一扶說道:“有些事既然已經成這樣了,你能做的不是補救,而是想想怎麽能把不利的事變為有利。”

不利變為有利,齊晏有些不太能明白怎麽辦能變為有利:“學生愚鈍,請座師大人明示。”

“是他們想拉攏你,主動權在你手上,你若還不明白怎麽辦,以後就不必稱我為師了。”杜敬璋覺得眼前又是一個言行雲,明明聰明以極,但在有些時候卻愚鈍得讓人想敲開他的腦袋看看裏邊裝的是不是豆腐渣。

齊晏連連拱手,想了想去還是不太明白,不過總算是有點兒眉目了。他退下後趕忙去找姚海棠,他覺得那姑娘比他更不清楚局麵,到時候別賣了還幫人數錢。

其實,姚海棠雖然看著不聰明,她自己也覺得自己笨,但是有時候笨傻的人對危險有天生的閃避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