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沒帶紙

74.沒帶紙

燈火昏昏之間,有宮女上前來,垂首在杜敬璋耳邊說了幾句話,杜敬璋就揮退了宮女和隨從,獨自舉步進了殿裏。

昏黃的燈火照在紗簾幔帳之上,整個殿裏看起來一片暖意融融,殿裏燒了地龍,杜敬璋解了外袍隨手擱置在身邊的官帽椅上,然後才撩起了簾子走進側間兒裏。

這時姚海棠正側趴在小幾上,整個人縮成一團,發絲烏溜溜地垂下來,什麽模樣也看不清,甚至儀態非常不雅,但是杜敬璋卻是一笑搖頭自語了一句:“還是沒點樣子,規矩也不知道學到哪兒去了。”

有一點他得承認,這個半點規矩都沒有的姑娘他看著很賞心悅目,這才發現賞心悅目四個字可以和傾國傾城沒有半點兒關係。一個人先賞了心,自然看著也就悅目了,這和悅目的未必賞心一個理

“小九也是個沒輕重的……”杜敬璋不由得皺眉,雖然自己這九弟很胡鬧,但也不能胡鬧到這份上,這時候把人往宮裏帶,那不正好是往水深火熱裏推了嗎?

想著搖頭歎了口氣,杜敬璋輕聲言道:“人一旦有了欲望,所做所為多少會帶著些目的。”

在姚海棠這兒,杜敬璋感覺自己好像總是很容易把心裏的話說出來,而且一經說出似乎就輕省了一些。話放在胸口易生鬱結,說出來自然還是要好一些。

也不知道是杜敬璋氣場太過強大,還是姚海棠若有所感,伸出細長的手在發絲裏抓了兩下,然後扭了扭腦袋睜著有些迷蒙的眼睛看著逆光的杜敬璋,當然沒立刻反應過來。愣在那兒想了想,這才記起來現在息在宮裏:“我困了……”

這算解釋吧,杜和給她講過宮裏的規矩,眼下她的行為不怎麽合規矩,所以她就說了這麽一句。

溫和地一笑,杜敬璋說:“既然困了就安排她們領你去睡覺,不必在這裏等,明天早上再讓她們領著你在景和宮裏熟悉一下。最近宮裏事多且亂,總會有些疏漏,要是沒什麽事別出景和宮,景和宮裏還是可以安心的。”

“好。”答完話,姚海棠就看著杜敬璋,等他接下來的安排。

她慣了被杜敬璋安排,在雲涇河通常是她決定了做什麽就隻做什麽,但怎麽做以及準備工作,杜敬璋都會一手安排好,從來沒有出過半分差錯。

所以姚海棠對杜敬璋已經依賴成習慣了,有這麽一個強人在身邊,任何人都可以歡歡喜喜地做一個米蟲,或者說一個專注於專業或愛好的人。

他慣於讓別人沒有後顧之憂,所以他才這麽累吧姚海棠對自己很清楚,她知道自己依賴過頭了,但已經習慣了,想改總是很難的。

而杜敬璋也不負所望,在她充滿依賴與徹底信任的眼神裏,杜敬璋偏過頭說道:“宿在西側院裏吧,那兒更清靜些,張德安,安排兩個人領著……春雨去西側院,祖母壽辰前她暫時在宮裏待著,給她說說宮裏的規矩,別出什麽岔子。”

那叫張德安的是景和宮裏的大太監,這時聽著連忙上前一揖應了聲,然後就看著姚海棠說:“春雨姑娘這邊請。”

“那我先走了,你早點睡。”姚海棠話還沒說完就自己捂了嘴,這話怎麽也不合規矩,捂了嘴圓睜著眼,眼珠子溜來溜起看著杜敬璋和張德安。

她這模樣惹得杜敬璋一聲輕笑,連帶著張德安也笑了起來,這時張德安從杜敬璋的笑裏明白了一些東西,那就是——這個叫姚春雨的,不單單是送進來的廚娘,隻怕還是四公子可意的人兒。一旦張德安這麽想了,待姚海棠就更加多了一絲禮待。

“嗯。”她眨巴著眼看過來時,杜敬璋就應了一聲,見她得了應才滿意地離開又是一笑。

走到門邊時,姚海棠又想起件事來:“對了,我帶了蒸餃來,剛才好像給誰了。”

聞言,杜敬璋看著張德安,張德安連忙垂首答道:“春雨姑娘交待了上鍋蒸,這會兒大概已經蒸得了,公子且坐坐,待會兒就送來。”

就這樣姚海棠才甩了甩胳膊走人,出了門張德安就指派了兩個小宮女領著她去西側院裏,走前還殷殷交待,說了句:“這是公子府上的人,要好行照應”

宮裏的十個人有九個是精怪,從前張德安從來不交待這麽一句,今天交待了那就自然理會得了:“春雨姑娘這邊請,這邊是往西側院去,那頭是東側院,往這邊去就是一應的雜院,這條路還連著花園和魚池,等白天再和姑娘細說。”

“我可不可以問一個問題”姚海棠一直聽著,一路上都沒怎麽說話,到最後進了西側院時,她才忍不住說了這麽一句。

那倆小宮女笑道:“姑娘有什麽話盡管問。”

“恭房在哪裏……”她憋好久了

愕然地看了她兩眼,倆小宮女齊齊指了花園深處一所小屋院,然後姚海棠就飛奔過去了。倆小宮女見狀相視一眼皆是笑,然後就坐到另一頭去等姚海棠。

奔到恭房裏,這才發現自己吃壞東西了,也不知道瞎吃了什麽,居然……一邊肚子裏翻江倒海,一邊發現自己還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沒帶紙

“什麽啊,皇宮這地方按說是九星級了吧,洗手間怎麽也得五星級啊,五星級的洗手間我不投訴你沒水沒電沒暖氣就算了,怎麽可以不備紙”一邊淚流滿麵,一邊朝外邊弱弱地喊話。

可是那倆小宮女坐得有點兒遠,這會兒哪能聽得見,其實恭房裏哪能沒紙啊,隻是她左右一伸手沒找著就篤定沒紙。

“沒紙……怎麽可以沒草紙啊”姚海棠哭死了,她這會兒拉得腳都軟了,估計待會兒一站起來準得頭暈眼花四肢無力。

就在她欲哭無淚的時候,外邊兒忽然有了微弱的燈燭之光,接著就有隻手逆著光把紙遞了進來,姚海棠半蹲著伸長雙手接過,如獲至寶連說了好幾謝謝。

等她一出來,也沒顧得上看是誰,先衝到旁邊的小池裏洗了手,這是典型的強迫症,上完廁所不洗手她會覺得自己麵目可憎。洗完了手回頭一看,頓時間陰雲密布天雷滾滾:“杜……公……公子”

會是杜敬璋啊姚海棠瞬間覺得人生最悲慘的事莫過如此了,如果她這人生是一本小說,做為她自己人生這本小說裏的主角,姚海棠發誓,這天底下絕對沒有上廁所不帶紙,讓男……男主?就算他是男主了吧

哪本小說裏也沒有讓男主來遞草紙的橋段,簡直王雷轟頂……

看著她這窘迫的模樣,杜敬璋特氣定神閑,非常淡定且不表現出任何驚異的表情來,然後擔著燈籠指了指恭房門邊上說:“在這兒呢,下回別忘了。”

“是,忘不了”這輩子她是忘不了了,血淋淋的教訓怎麽忘得了啊

“蒸餅味道不錯,你早些睡,我還有些事要辦”說完杜敬璋把燈籠的手柄朝姚海棠,示意她拿著燈籠,等她接過了杜敬璋才飄飄然離去。

看著手裏的燈籠,姚海棠覺得這時候杜敬璋應該給她的是四組一套的茶杯——杯具啊

在她感慨的歎氣裏,走到院門邊的杜敬璋忽然憋不住笑了出來,笑聲沉厚而有些發悶,明顯憋得很難受。

聽得這笑聲,姚海棠仰麵望天,這時候不管天有縫兒還是地有縫兒,她都想鑽一回:“蒼天啊,不帶這麽玩人的”

頓覺得心情愉悅的杜敬璋繞過小花園回了東側院裏,臉上還是忍不住的笑意,陳平益一看說:“公子今兒心情不錯”

“嗯,有什麽事。”杜敬璋倒也不掩飾,這是事實沒必要掩飾。

指了指桌案上,陳平益說:“公子心情不錯就好了,再有五天就到太後娘娘壽辰,您的賀詞還沒寫好,趁著您心情好寫來的詞想必喜興。”

“知道了,你先下去歇著吧,讓守夜的人在外邊看著就行了。”說著杜敬璋就坐在了案前,鋪開白紙想到的卻是姚海棠在池邊蹲著洗手的背影。

那時波光粼粼,燈光幽暗地打在她身上,就剩下了一個在波光裏的剪影,回想起來時似乎是那樣美好。

想著就趁著畫了下來,隨意地勾描著,簡單卻神韻皆俱,等杜敬璋收回視線看著紙上時不由得一搖頭把紙收了起來:“這世上最不受控製的果然是人心,自己的心且難以控製,何況是旁人”

收不住就放,杜敬璋向來是個明白人,若收不住還一味收,到時候反正壁壘。所以控製不住就由它去,既然這感覺頗好,隻能說明他需要……

他需要她?杜敬璋被自己突然生出來的這個念頭給弄得有些愣神,這才多久,他就確認自己需要她,不是她對他有用,而是他需要她

“到得頭來掉在一傻姑娘坑裏了”杜敬璋頓覺得自己很難以理解自己的需求,不是因為這姑娘如何如何,而是因為自己似乎需要得太輕易,一切似乎那麽自然而然、順理成章。

世間事必事出有因,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愛,也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恨……

等會兒,這話誰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