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烈的焚香味道驅散不了血腥的味道,小哥哥靜靜地躺在**,聽到聲音轉頭對我淡淡的笑。“驚夢,你來了。”坐在床邊我握住了他的手,冰涼。點頭,我仔細的審視他的麵容,從不一樣的雙眸到蒼白的唇,皮膚白皙到透明,藍色的血管如生命的脈絡那樣刻畫在他皮膚下麵。

“小哥哥……”拖住他的手覆蓋在我的眼鏡上,希望他冰涼的手可以冷卻我眼角的灼燒,“小哥哥……”

“驚夢,不要哭,也不要恨。這一切在生命之初就已經被決定好了。我們隻是凡人,最終的生殺大權握在神的手裏。但是,我們可以通過努力讓過程豐富不是嗎,也許還可以福澤其他人,不是嗎?”

但是,小哥哥,你不是失敗了嗎?神決定了我們幾時生幾時死,卻沒有決定讓你的人生承受諸多的苦楚,親人的疏離,愛人的逝去,殘喘的生命。你一直都在微笑,所以我就自欺欺人的以為你是幸福的。可是,此時此刻,我卻不敢開口問你,小哥哥你幸福快樂麽?

“驚夢,帶我卻一個地方吧。”握緊他的手我抬頭,“去城外吧,我想去看螢火蟲。”

自從從繭那裏離開之後我第一次騎馬,左崖右海在前麵,我和小哥哥並排,看他對街麵上行禮的人淡淡的微笑。盯著那燦爛的容顏聽到小哥哥問:“驚夢,這裏的感覺和皇城裏麵有什麽區別?”

閉目,回想往昔和父皇遊行出去的情景,高高的莊重的步輦透露著一種無尚的高貴,行人都恭敬的低頭靜默,沒有笑聲,壓抑萬分。睜開眼睛看城門近在眼前我回答:“皇城裏麵沒有自由,這裏沒有階層。”

“驚夢,成為一個王者除了一顆正直的心也要有魄力。對自己的臣民,對自己的敵人都要恩威並施。當你想成為一個王者時必須要舍棄一些東西,例如對於死亡的淡定,對於自身自由的任性向往。”

“可是,王者……”我看過諸多的王者的故事,像父王,像小哥哥。他們都有這樣那樣的缺點,這些微妙的缺點引到他們的王者之路走到了盡頭,最不濟是殘酷暴戾,最不濟是懦弱無能。

“驚夢,你注定會成為一個君臨天下的王者,沒有弱點,一統天下。”小哥哥淡淡的笑,放眼望著碧波**漾的草地,“你會成為一個沒有弱點的人。因為你的弱點是我,而我就要消失了。”

小哥哥的話如撩撥琴弦的手指不小心繃斷了我心裏的弦,輕輕地環住他的肩膀我搖頭。“小哥哥……”

“驚夢,你見過水族的人的死亡方式麽?那是不輸於風族涅槃的漂亮。水族的人生於水也死於水。死後軀體霧散進空氣福澤萬物。那霧氣沒有顏色,附著在有生命的物體上變成了一層螢光。在下一次太陽的照射下揮發與大地。”歪頭,小哥哥撫摸我的頭發叮囑,“驚夢,不要恨夜。他的夢想也許是天下人的夢想,走過這片大陸的你終有一天會看到當初的決定是

正確的。”

沒有回答,我靠在小哥哥的肩膀上,他的身體清瘦,肩膀上的骨頭突兀。深呼吸,鼻間是他身上特有的熏香。手拖住往下滑的他,讓他枕在我的腿上,太陽漸漸失去了溫度,天空變成了玫瑰的紅色,把一切都渲染,更改。

輕笑,小哥哥感慨。“什麽時候驚夢的肩膀也寬闊到可以讓人依靠了。”我沒有回答,他目光深遠的說,“當夕陽落下的時候螢火蟲就要開始起舞了。”

握著他的手收緊,我眯眼盯著那輪夕陽,燦爛耀眼卻隻是最後一縷的璀璨,小哥哥的生命也似這奪目的餘暉要慢慢的消逝了。

城郭裏麵的喧鬧減弱下來,高高的角樓上的燈籠亮了起來,歸巢的鳥兒聲音嘶啞的鳴唱,最後一縷夕陽沉淪下去,暮色蒼茫,隱約可以看到草叢裏麵匿藏的閃光。

“每夜繁星時,皇城的睡眠映出的斑斕比這裏還要璀璨,但那星是死的,這裏的星卻是舞動的。驚夢,起風了,你看。”小哥哥的聲音柔柔的,每句話的間歇很長,急促的喘息。抬頭,我聽著草叢窸窣,慢慢的有光點升了起來,低低的搖擺飛舞。

“真是漂亮,小哥哥。”

“嗯。”往我身上靠攏,小哥哥虛弱的問,“你還記得小的時候母後教我們唱的歌謠麽?當初驚夢你唱的最好聽。從那之後我再也沒有聽過了。驚夢,還記得怎麽唱麽?”

閉眼回憶了半天我點頭。“母親唱的最好,我的歌喉比不過她的十分之一。小哥哥,我唱給你聽。”

我還記得那個時候母親還很年輕,每次獨自一人時她就仰頭看著天上的勾月唱這首歌謠,美妙的聲音裏透露著蒼涼。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一朝醉紅,一夕魅藍。古道聽風,芳草淒婉。誰,誰在等,遊吟者歌中的思念;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夢中清幽,醒時徘徊。殘月盈缺,漁舟唱晚。誰,誰在說,滴答雨聲裏的眷戀;

發絲垂斷,且聽風吟。朝尤青絲,暮成白雪。人偶悲泣,亦真亦假。誰,誰在聽,鄉途上白骨的哀婉。”

低頭我看小哥哥嘴角噙著笑看著漫天飛舞的螢火蟲,於是也抬頭看,嘴裏不停的重複哼唱著:“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懷裏的重量在減輕,周圍彌散起霧氣來,一直仰著頭,看螢火蟲飛舞。

一陣風吹來,那些白色的光點飄向了遠方,周圍的霧氣散盡。低頭,懷裏空空,小哥哥已經消失了。頹然的站起來看著草葉上的熒光。揚手,那些草露凝結飛升起來最後聚集於掌心。到了最後,每個水族人的靈魂不過珍珠大小的一顆草露。

握著瓶子,小哥哥的靈魂散發著瑩白的光芒,四野一片漆黑,那些螢火蟲也不知道何時消失不見了蹤跡。“小哥哥,我帶你回家。”

自那時起離開我生活的地方已經許多年,時間久遠。久遠到當初那個風雨飄搖的

國家變成了現在的盛世年代;久遠到那個青澀的少女蛻變成一個嫵媚的女子;久遠到那個一直追求夢想的人變成了一個雷厲風行的王者。

我站在她的身邊見證了她的成長。

一個人沒有弱點的時候已經天下無敵了。在驚夢的哥哥死去之後她未來的路都可以預見。

花萼留在了那裏管理那座廢棄的城池,我和其他有能力的分刃跟著驚夢回到了皇城。皇城城牆上旌旗搖動,遠遠地我就看到了夜,還有另外一個女子,她容貌有些蒼老,卻依稀可以找到年輕時期的風華,透過那眉眼我可以肯定她是驚夢的母親。

她殷切的往後看,目光灼灼到黯然失色。無助的看了一眼身邊沒有表情的夜她問沉默的驚夢:“驚瀾呢?”

一個密封的玻璃瓶子,一個慘白的靈魂。

她捂住嘴無聲的哭泣,藍色的眼淚大顆大顆的掉下來。

夜沒有說話,隻沉默的望著那瑩白的靈魂。

“先知,你是一個成功的老師卻是一個殘酷的父親。”她淡然的說,從此之後再也沒有去看過他們一眼。

夜和那名女子自此處於了隱居的狀態,再沒有踏出外界一步。

一個新舊朝代的變更必須經過艱苦卓絕的努力,新的勢力與舊的勢力的爭鬥。在驚夢循序漸進的改革到大刀闊斧的變革裏我們分刃在暗處起了絕對的主導力量,正如我那時說的,我們分刃的誕生是為了把雙手沾滿血腥。

六年之後,我們有了一個女兒,驚夢給她取名叫流光。

流光是一個開朗的孩子,沒有繼承驚夢的沉靜,也沒有遺傳我的冷酷。她藍色的眸子裏每天盛放的東西都不一樣。她對過去的曆史充滿了好奇,總是追問驚夢。

於是,驚夢給她講她小時候的故事,講她去世多年的小哥哥,講那場可稱之為曆練的追逐,講一個人的夢想怎麽艱苦卓絕的變成了現實。

“王母,那麽,最終我們勝利了不是嗎?”流光趴在她的懷裏問,銀白色的頭發快要及膝。每當流光問這個問題的時候驚夢總是沉默微笑,偶爾才會深沉的回答:“當一個人被當作棋子擺上棋盤的時候他已經輸了。”

在那個過去的曆史裏,我們都是棋子,從一開始就是注定的輸局。

十年之後,各個族類都進入了一個盛世時代,各族通婚,皇城裏麵不再存在血統純正的族類,擁有高強法力的人也開始減少。那個看似神的時代隨著人變得平凡也逐漸的遠去了。

我們拋棄了神或神舍棄了我們。

關於驚夢的小哥哥,他本不屬於皇族,驚夢卻力排眾議的把他的靈魂供奉在了宗廟裏。偶爾在朝堂裏遇到不順心的事情時她就會去宗廟,望著那瓶子裏麵的熒光低喃,像是在訴說又像是在緬懷。

這個時候我總是拉著流光的手在宗廟外徘徊,聽流光用稚嫩的聲音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