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磕山下有廟會

離磕山二十裏地有座小鎮,名小和鎮,往日裏並不熱鬧,除了鎮子裏的百姓,也就附近的樵夫漁民進來做點小買賣。 品 文 吧若碰上了黃道吉日十月十,這便要熱鬧許多,因為趕考青丘門的各方根骨奇佳的年輕之輩就齊聚於此了,衣食住行,鎮上做小營生的老板們總歸要大賺一筆。近日有些古怪,並非到那十月十,但小和鎮裏一派熱鬧氣象,竟然擺起了小廟會。

俯瞰小和鎮,主幹大街上彩旗飄飄人聲鼎沸,在過河的小石橋上,有個老道士披著八卦黑氅,老神在在的端坐在鋪地的黃卦布上,身前擺著一隻老龜殼,前麵還有放整齊的三枚古銅錢。老道士身後有麵白布旗倚在石橋欄杆上,上書“佛本是道”。

“老道士,報個道號!”有個抱刀的坦胸莽漢叼著根竹枝問道。

老道士斜眼瞥了瞥莽漢,五大三粗,絡腮胡真他娘的邋遢,但腰上鼓著一坨,難說是個送財的,清了清嗓子報出了名號:“本道號老狗。”

一聽老狗兩字,莽漢忍俊不禁笑起來,拉過邊上的小木凳子坐下,笑道:“有你這麽跑江湖的?要不老子給你取個能唬人的道號?”

號老狗的老道士撫白須恥笑,朝莽漢點指說道:“本道不笑你無知便是,老狗這名號雖不雅,但你不知道天底下屬老狗命賤但活得最久麽?”

“那不如喊王八好了。”莽漢腦子靈光的很。

“去去去。”老狗道人懶得扯這狗屁倒灶的,費唾沫又沒好處,岔開話題問道:“閣下這是要算命不?”

“嘿嘿。”莽漢搖搖頭,翹起二郎腿,脫掉髒兮兮的黑靴,露出腳丫子來,手指使勁往大腳趾縫裏搓,滿臉陶醉,半晌後才回道:“走江湖的不惜命但信命,你倒是給老子算算,要是老子今兒去打擂,能贏不?”

老狗道人憋氣忍著撲麵而來的酸臭味,耐心聽完後正在琢磨,不料莽漢又俯下身子凶著眼直勾勾盯著他補了句:“容我問一句,算錯了是不是該斷兩條腿?”

老狗道人跑了大半輩子的江湖,雖說當年在魔教是否叱吒風雲還需考證,但對付江湖草莽三教九流自然是得心應手,麵對莽漢的威脅,他幹笑了聲,不避開莽漢的目光,振振有詞道:“放心,本道算命童叟無欺,若不靈反賠你銀兩。”

“嗯!”莽漢滿意點頭,獰笑道:“但腿也得斷。”

莽漢說著把刀拋在了老狗道人麵前。

老狗道人垂著目光看了看刀,繼而抬起頭打量起莽漢的臉,片刻後說了句:“本道看你印堂帶黑,眼皮發腫,上擂台不死即殘呐。”

“什麽?!”莽漢作勢摸刀,聽到這晦氣話,先砸了你這老道的攤子。

老狗道人眼疾手快,一手按刀一手托住莽漢的手臂,急道:“這位爺你且聽我把話說完!”

“說!”莽漢耐著性子。

老狗道人利索的摘掉假發,脫去八卦黑氅,裏麵竟然是件僧衣,莽漢覺著奇了,定睛一看,發現老狗道人的頭頂還真有六個戒疤。傻眼納悶之際,隻聽老狗道人雙手合十,故作玄虛道:“阿彌陀佛,佛本是道,貧僧法號慧言。”

“老東西你腦子是有泡還是有病?玩老子麽?!”莽漢又作勢拿刀。

老狗道人哪還有餘地裝,用力托住莽漢手臂之餘,趕忙從懷裏翻來翻去摸出一個紅塞小瓷瓶,“這位爺,少林寺十八銅人聽說過吧?銅人之所以為銅人,正是每日每夜服這大羅金丹!”

莽漢一愣,卻又去摸刀。

“這位爺這位爺,你要是不信,我驗證給你看!”現在是慧言和尚的老狗道人竭力勸說。

莽漢終於坐回小木凳,抱胸打量著老狗道人,冷笑道:“老子看你兩腿能不能保住。”

老狗道人好歹是通靈境,但方才與莽漢角力,不得不說落了下風,是個狠茬啊。他從小瓷瓶中抖出一粒其貌不揚的丹藥,攤在手心給莽漢看清後直接按進嘴裏。毋需等候,老狗道人雙手合十發力,本就瘦的隻剩皮的雙臂上血脈鼓脹,醞釀一番後伸出右手食指,朝莽漢說道:“貧僧隻需一指點在施主你的腦門,施主便站不起身。”

“笑話,來!”莽漢拍了拍長滿濃毛的胸口,雙腿放好位置方便發力,挺直了身板。

老狗道人起身一指點在莽漢腦門正中央,道了聲:“起吧你。”

莽漢立即發力,嘴剛得意的咧開就嘎然僵住,身子還真他娘的起不來!他再卯足全力,還是不得動彈,大覺奇了怪了,吸納靈氣爆發全身力量,臉漸漸漲紅,屁股瓣子翹得老高,雙腿都因用力過度顫抖起來了,可依然不行。老狗道人悠然自得的站著,左手撓了撓右手食指,過橋的路人都好奇了起來,駐足看好戲的越來越多,兩人就這麽耗了大半盞茶的時光,直來直往的莽漢終於因乏力癱軟在小木凳上,後背濕了大片,被日頭照著頓感眩暈。

“高人,高人!”莽漢看老狗道人的眼神已經滿是折服了。

老狗道人重新戴好假發,穿好八卦黑氅,席地打坐後將小瓷瓶扔到莽漢懷裏,又是一副仙風道骨作態,慢悠悠道:“本道算準你一會打擂能贏。”

莽漢慌亂的將小瓷瓶塞進褲腰帶,生怕被太多人看到,連連應是。

“卦金十兩,但一會贏擂後獎金對半。”老狗道人閉著眼說道。

莽漢欣喜的如獲至寶,邊挖銀子邊應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見莽漢抱刀離去,老狗道人用牙咬了咬十兩銀錠子,塞進了袖口。老狗道人朝橋頭蹲著的小乞丐招招手,小乞丐指了指自個鼻子後不明所以的彎著身子湊過來,老狗道人甩出幾個銅板在黃卦布上,吩咐道:“剛才那牛胚會去打擂,你幫我盯著,要是輸了,你趕緊來報信。”

“好嘞!”小乞丐當然懂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路數,撿了錢就跟向遠處大街上的莽漢。

“道士,算一卦。”

沒想到今日生意這麽興隆,轉眼又有人來了。

老狗道人還在看小乞丐那邊,隨口問了句:“算命還是算事?”

“問事。”

“問事?”老狗道人詫異的回過臉,看到的是一襲黑衫,定睛望去,卻是張熟悉的麵孔。

“宗陽!”老狗道人喜道。兩人從正魔不兩立的身份相識,再到陰土鬼墟共患難,也算是結下了些許香火情。

宗陽坐在小木凳上,微微一笑道:“容我一個個問。”

“老狗,你改邪歸正了?”

老狗道人笑笑,雙手合十報出了如今是大佛寺和尚的身份。

“這地方怎麽如此熱鬧?”宗陽與烏鴉元賁蟲蟲騎馬進鎮後,就覺得奇怪了。

老狗道人忽然唉聲歎氣起來,道出了實情:“宗陽你是不知啊,打你離開青丘後,正道繼續剿滅魔教餘孽,居功至偉,但近來你們青丘門的嶽小鳳因為追剿一支叫血宗的魔教勢力,卻踩到了一個大門派的地盤,叫鐵劍山莊,本來合力剿滅甚好,可誰都想獨吞這份功勞,嶽小鳳把人家的少公子打成了重傷,這不與人家結了怨,人家糾集人馬上磕山來了,明麵上是討公道,其實不就是來打臉耍威風嘛。事情一出,好管閑事湊熱鬧的江湖人士不就都來了,因為崇吾在閉關,鐵劍山莊的人就候在磕山上,鐵劍山莊的莊主發話了,隻要崇吾出關,他便親自上山。小和鎮離磕山最近,所以這幫江湖人士就留宿在此,有好些時日了,有人就有生意,這不就弄起了廟會。”

邊上烏鴉正忙著栓三匹馬,元賁與蟲蟲早就不見影了,他環顧橋頭這片空地,賣魚的賣菜的叫賣聲此起彼伏,有個落魄的劍士正坐在河邊老柳下,滿臉溫情的注視著某個正在嬉鬧的小孩。

一堆小孩開始玩捉迷藏,猜拳許久後,正是那個被劍士注視著的小孩輸了,這小孩頭頂豎個辮子虎頭虎腦,捂住眼睛站在空地中央開始倒數數,其他小孩則作鳥獸散四處躲藏。本是很祥和的一幕,卻被遠處的叫囂聲打破了。

一行人縱馬疾馳而來,擋道的人無不避讓,虎頭小孩還認真的倒數著數,全然不知。

馬兒打著響鼻,烏鴉全身肌肉繃起,隨時搭救這虎頭小孩。

其實與老狗道人閑聊的宗陽也準備隨時出手。

忽然間,有個貌美婦人驚叫起來,該是在急喚虎頭小孩的名字,小孩聽娘親的叫喚睜開眼,但被突如其來的高頭大馬和馬上人的喝罵聲嚇懵了。最後關頭,是那落魄劍士搶先一步,身形掠至虎頭小孩身前,大小補丁十餘處的衣衫此刻顯得格外有俠氣。

與此同時,馬上的人也發現了前方的情形,急拉韁繩,落魄劍士抱著虎頭小孩順勢滾地,一場禍事算是化解了。

馬上的人因為馬身抬得太高,摔了下來,罵罵咧咧的站起來揉揉肩膀,另外幾匹馬上的人臉色森然,每人手裏都提著一柄通體烏黑的霸劍。

“東東,嚇著你沒?”落魄劍士溫情的用拇指撫著虎頭小孩的臉頰。

“趙叔,我沒事。”虎頭小孩朝落魄劍士笑笑。這些年來,都是娘親辛辛苦苦撐著這個家,所以他比鎮子裏其他小孩要懂事乖巧。對於這落魄劍士,他雖然十分熟悉卻並不知打哪來,隻知道如今這趙叔為鎮裏的商鋪東家們走貨,平日裏還常來家裏幫忙接濟,隻是娘親老不領情。

“東東!”先前尖叫的貌美婦人衝過來抱住孩子,責罵幾句後,朝落魄劍士道了聲謝就領著孩子走了。

落魄劍士還來不及說一個字又隻好默默咽下,目送這對母子離開,眼神裏透著絲絲情意。

“慢著。”有柄烏黑劍擋住了貌美婦人的去路。

是剛才落馬之人,見他慵懶的扭著脖子,隨後深深聞了一口貌美婦人的體香,眼神色色的說道:“初來乍到小和鎮,在下無故受了傷,難道連個說法都不給麽?”

“誰教你在街上縱馬疾奔的。”貌美婦人本就有怨氣,這會正好說了出來。

“喲!”落馬之人將劍負在背後,有點欺橫霸市的湊近貌美婦人,逼得後者護著孩子後退,落馬之人見狀壞笑,接著環視周圍的人,調侃道:“真是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啊,難怪青丘門敢目中無人了,就連一個婦人也如此!”

混雜人群中的本地江湖人士聽完此言都有火氣了,外地的江湖人士倒叫囂著附和,但有個消息在人群中瞬間傳播開,原來這行人的來頭甚大,是與鐵劍山莊齊名的梅花幫,難怪這些人衣服上都繡著梅花。好漢不吃眼前虧,有火氣的本地江湖人士一下子啞火了。

“放了她!”落魄劍士醞釀了許久,這會才鼓足勇氣爆發,但從沒在如此場麵拋頭露臉的他兩腿直抖,心砰砰跳。

梅花幫其餘弟子紛紛跳下馬,有人敢強出頭,正好給梅花幫揚名。

落馬之人迎向落魄劍士,見這破衣破鞋破劍,知道是個沒分量的小蝦,納悶問道:“你是什麽東西?”

“肆意縱馬又欺負良家婦女,算什麽男人!”落魄劍士話有顫音,但已經熱血上頭硬著頭皮與對方叫板了。

“你這麽要強出頭,跟她有一腿啊?”落馬之人繼續調侃。

問者無心聽者有意,落魄劍士深情的望向貌美婦人,後者剛與他對上視線又羞澀的埋下頭,隻有虎頭小孩眼神敬佩的望著他。

被虎頭小孩這般望著,落魄劍士豪氣頓生,就算是赴死也不帶皺眉了。

發現了端倪的落馬之人哈哈大笑起來,罵了句:“他娘的還真有一腿。”

“有事衝我來!”落魄劍士挺起胸膛,自從初見她便暗生喜歡了,但又不敢當麵說,臉皮薄又怕失望,但他今日下定決心要男人一回。

“好!”落馬之人冷下臉,爽氣道:“別說梅花幫仗勢欺人,容你在我們這些人裏挑一個,生死不計,可好?”

生死不計,落馬之人隻想嚇唬嚇唬,豈料落魄劍士還真被嚇住了,方才的決然心意瞬間瓦解,額頭冒汗,抿著嘴唇愣是不知所措了,這時候要是有人推他一把,準軟倒在地。

宗陽看不下去了,望著落魄劍士,神識已出,一旁的老狗道人雖然修為低,但還是感知到了宗陽神識的一鱗半爪。

落魄劍士打了個冷顫,瞬間氣質大變,微微一笑後,動了動手腳,用劍鞘指向梅花幫中一人。

“他。”“落魄劍士”吐了個字。

被選中的那人正要上前,卻聽到“落魄劍士”淡淡說道:“他太弱,除了他,你們其他人一起上。”

“落魄劍士”的大言不慚讓在場所有人駭然,更令梅花幫的人驚奇的是,“被落魄劍士”指出的,的確是最弱的師弟。

貌美婦人終於震驚的望向“落魄劍士”,眼裏還有一絲擔憂,但“落魄劍士”卻伸出手指,朝梅花幫的人勾了勾手指。

“笑話!”

被“落魄劍士”低看的那位梅花幫弟子大步奔出,劍也一並出鞘,劍尖直逼向落魄劍士的吼間。

隻是呼吸間的一個刹那,“落魄劍士”用劍鞘點在來劍的劍身上,直接令其脫手。

是不是高手,出手便知,既然沒了以多欺少的話柄,梅花幫諸人對眼後一並拔劍而上。

“落魄劍士”將劍鞘甩至前空,很久沒有單純以入劍招式應敵的他在揮劍中思緒飄遠,身在磕山下念起了在磕山上的往昔,劍擊聲清脆,“落魄劍士”隻身穿過這十幾人,負劍站定後,下落的劍鞘正好收進劍身。

梅花幫的弟子沒有受傷,但每人動彈不得了,因為褲腰帶都斷了。

“給你們一息的時間滾。”

在“落魄劍士”放話後,梅花幫弟子提著褲子騎馬過橋悻悻然離開了。

宗陽收回了神識,留那落魄劍士站在原地茫然,虎頭小孩笑著掙脫開貌美婦人的手跑向落魄劍士。

“剛才你有沒有感受到一股神識?”老狗道人神色緊張的問道。

“沒有。”宗陽搖頭,“你何時上磕山?”

“等劍意門乙真門寧娥門一起吧。”老狗道人還沉浸在方才的古怪中。

“好。”宗陽起身,過橋。

烏鴉牽馬跟上。

在人流散去的空地那,落魄劍士和那對母子都不見了,不知何時有幾個寧娥門的女弟子站著,大眼睛的李天真就在其中,她還在回味方才落魄劍士的劍招,似曾相識,但又覺得是巧合,這時,眼角恰巧被橋上的那襲黑衫吸引。

“是他?”李天真移步追上,自萬鬼窟莫名被救後,她一直堅信是宗陽救了她,但師姐們沒一個相信,之後她還經常疑神疑鬼的出現幻覺,都被師父妙青姑關了數日禁閉。

橋頭的老狗道人見了李天真趕忙把頭埋下,生怕被認出。

“誰?!”急追的李天真忽然被蛇咬般猛回頭,卻見一個賊笑的少年站著。

“死孩子,幹嘛摸我屁股!”李天真怒道。

元賁就那麽傻笑,前方的宗陽趁機隱匿身影。

這時,去打擂的莽漢回來了,提了一大包銀子,是找老狗道人來分銀子了。“真人!你的大羅金丹真是神了!”莽漢樂嗬嗬的奔到老狗道人麵前。“老狗!你又在坑蒙拐騙!”李天真認出了老狗道人,立即大義淩然的當眾戳穿,全然望了那襲黑衫和被摸屁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