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月缺人何處

縹緲峰比往日的冷清還少了幾分生氣,宮主下山已久卻沒有半點消息傳回,本就人少的玄月宮隻好分出十幾名境界不錯的女弟子下山尋找。眼下屍潮大患已除,所以炎龍帝國四大道門十年一次的精英會試在延期大半年後正式召開,以昌正道氣象,在本次除魔衛道的大事件中,有不少道門前輩隕落,但也有不少年輕弟子脫穎而出,更有甚者名聲還竟超過了四大道門的弟子,本屆精英會試輪到了在茶雀山紫靈門舉辦,故聲勢尤其浩大,但玄月宮似乎有無心參加之意。

素影一個人走在廣寒台附近的僻靜處,眼前這條小徑平時很少有人走,路麵上積著寒霜,依稀可見數月前留下的腳印,她順著這行腳印緩步前行。據前去八卦山的陸晴師姐帶回的消息,赤陽門也在尋找慕天的下落,唯一的線索是他曾經給赤陽門帶去過一個口信,說是定會救回慕天,但沒有說慕天究竟被赤月帶去了哪裏。素影落腳在身前一個比自己鞋子大許多的腳印上,念及慕天遭此大禍全因自己,身形頓然一止暗自怨恨,她的神色愈發沉重,因為想到了他,那時說了不得已的絕情謊言已經傷了他,若慕天再有什麽不測,他會不會恨自己?

素影歎息,側臉望向右手邊的這座小亭,這裏是大師兄的專屬地方,全玄月宮的人都知道大師兄喜歡來這裏打盹睡覺。

“要回來。”

素影輕念一句走向小亭,不知是心累還是身累,她按著大師兄留下的印記坐下後同樣背靠向亭柱,內心思緒萬千眼神卻無處安放,不過目光在遊離中恰好發現下方正是自己居住的獨院,而且在這裏正好可以看見自己平日修煉的位置。

“大師兄平日就這麽靠著睡覺麽?”

和煦日光照射臉龐,素影眼眸漸漸舒緩地閉上。

“大師兄平日!”

素影猛然驚醒,似乎是確定了以往某件隻是憑直覺猜想過的事,起身就大步狂奔原路返回,有目的地跑遍整個玄月宮,隻在大師兄平日喜歡睡覺的每個角落駐足,她都會睜大眼睛哈氣走神。

因為她後知後覺的發現,原來每個地方都可以清楚看到自己修煉的位置。

神女像所在的廣場,一襲白衣風塵仆仆歸來,寒風輕柔吹拂他的臉龐,自言自語道:“也就是說,女媧創造這等上古神器,是為淨化天地間一切凶戾之氣,升華世間殘暴的妖獸魔物,而你們赤月的魔王得到九黎壺,就是想將壺中的世界與凡界融合?”

似乎是得到了誰的回答,他又說道:“所以屍潮隻是你們赤月計劃的第一步,讓魔王降臨?”

應該是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他麵色凝重,這時抬頭眺望近在眼前的玄月宮,將沉重憂思暫時放下,問道笑道:“歡迎回到縹緲峰。”

……

出雲帝國龍虎山,八十一峰巍巍入雲,在大隱之處,是世人尊崇向往的仙家殿觀,在一座古老大殿前,龍虎山幾大仙尊齊現身,眾弟子雲集在階下的龍紋石坪,頭頂古冠林立,有個紅衣男子孤身坐在階前,身旁是一壇酒。

“妖畜,你膽敢來龍虎山?!”龍虎山三天師之一的丹鼎天師清乾喝道。

紅衣男子抬起那雙狐狸眼,漠然掃視上方的幾大仙尊,對丹鼎天師更是連刹那的目光停留都沒有,兀自一笑,撿起飄落在身邊的紅楓葉,放在鼻息前嗅了嗅,感慨道:“熟悉的味道啊。”

“哼!”清乾對於紅衣男子的漠視麵露慍色,冷道:“在雪湖宮煉丹大會上沒有將你這妖畜煉化,你倒是自以為長了能耐,敢來龍虎山耀武揚威了?!”

紅衣男子拎起酒壇自顧自喝起酒來,麵對龍虎山眾仙人道士碾壓而來的氣場風輕雲淡。

底下的弟子們開始議論紛紛起來,丹鼎天師去參加雪湖宮的煉丹大會龍虎山上下皆知,當得知最後惜敗給了不明來曆的隱龍洞更是引來一片嘩然,堂堂煉丹魁首的清乾師尊竟然會技不如人,真是駭人聽聞,很多弟子都向前去的紫霄玉澤兩位師兄打聽詳情,但兩位師兄三緘其口,隻聽說他們也不知隱龍洞為何方仙門,而且聽口氣紫霄師兄還格外討厭隱龍洞的某個人。眼下聽清乾師尊這般說,原來這隻妖狐也曾在煉丹大會上,這令他們不禁詫異,區區一隻十方道君境的小妖孽,哪來這麽大的能耐?

在清乾左邊站著的是身著烏衣麵容枯槁的老道士,額頭皺紋積壓,雖然束著古冠但一頭蓬鬆黑發披下,他便是龍虎山三天師之一的伏道天師清古,隻聽他肅穆問道:“小妖,你當年偷取仙丹逃離我龍虎山,今日為何返回?”

紅衣男子好像跟這位伏道天師存了點香火情,答道:“回家不行麽?”

“荒謬!胡扯!”清乾當頭喝罵猶如五雷轟頂,再怒道:“你這妖畜好不知恥,龍虎山乃道家清修之地,豈容你玷汙?!本道這便收了你!”

紅衣男子猛然起身,氣場反壓清乾,狂傲道:“來啊,現在我你未必收的了。”

“你這妖畜還真敢口出狂言,師尊,我來便是!”紫霄出列怒指紅衣男子。

“哈哈。”

在如此凝重氣氛下,紅衣男子卻忽然發笑,但收斂之後又格外認真道:“不開玩笑了,其實這次回龍虎山,我是想懇請諸位師尊一件事,請收我為弟子。”

清乾正要繼續發作,卻被師兄清古拉住,這位伏道天師還有耐心詢問道:“入我龍虎山是為何?”

紅衣男子爽利答道:“修道。”

“修道是為何?”清古追問。

“變強。”紅衣男子目光堅定。

清乾冷哼,弟子紫霄趁機嘲諷道:“變強了你好去為非作歹?!你這妖畜真會做春秋大夢了!剛才不是說連我師尊也收不了你嘛,既然這麽厲害了,我龍虎山沒什麽好教你的了!”

紫霄話音未落之際,一道流光從後山掠至,來者是位少年,竟然站在了兩位天師身前。

紫霄回頭驚道一聲:“大師兄!”

少年頭上古冠有他半人高,純白道衣上的五片劍擺無風自動,每片劍擺的末端各有五行紋,最非凡之處是他的雙眼,眼珠正是五行的五色,正是龍虎山首席大弟子趙六甲。

“變強是為何?”趙六甲接著清古的話問道。

紅衣男子舉目與這位既陌生又熟悉的龍虎山大弟子對視,說陌生是因為在龍虎山住了那麽久還沒見過,說熟悉是因為雖然沒見過,但名字早已聽膩歪了。紅衣男子還記得有這麽一個傳聞,說趙六甲是龍虎山七百年前掌教呂洞賓轉世,他沒閑工夫去細究這驚天傳聞的真假,畢竟論天賦整個龍虎山八十一峰誰還能超過他赤岐,所以不管是什麽人物都無所謂,但這趙六甲是有點玄異,聽說自打上山學道開始,七八載過去了外形還與少年無異,並且山裏的清字輩師尊對此子是說不明道不清的尊重,如此說來,傳聞還是有可信之處。他咧嘴一笑,拍了拍肩膀,豪情道:“變強隻為兄弟扛風雨。”

趙六甲雙眼一眨,不置可否轉身麵見幾位師叔,沒有表露半分作為弟子的拘謹,平心氣和道:“師父已經下山雲遊,但囑托過我,若赤岐上山求道,便請幾位師叔網開一麵。”

“哦?”清古沒想到掌教師兄還會對這狐妖用心。

清乾也麵露驚詫,皺眉道:“掌教師兄為何處處對這妖畜施以恩惠,妖便是妖,天生邪血,終究不能容於人道,難道師兄因為曾經與那妖女有情,便一味的對妖畜留有好感,此癡掌教師兄真該絕斷!”

“清乾,不可背後碎語掌教!”清古板著臉責怪道。

清乾也意識到言拙衝撞了掌教師兄,低頭念過。

趙六甲兩眼掃向清乾,鄭重道:“赤岐開口便說是回家,他視龍虎山上下為家人,而師叔卻是一口一個妖畜,相比之下,倒是師叔有點妄為道家尊長了。”

清乾一怔,底下弟子更是倒吸一口涼氣不敢呼出,又驚又駭,趙六甲目無尊長龍虎山上下早已習慣,但在這樣的場合替一隻妖狐說話,指責的還是天師,今日之事還真鬧大了。

清古倒是對這番話細細品味之下微笑點頭,表示受教了。

趙六甲把清乾晾在原地,自己轉身麵朝赤岐,簡單道:“你可以入山修道了。”

先是師尊受辱,又見大師兄擅自做主,有點臉上無光的紫霄熱血衝頭竟放聲爭鋒相對道:“大師兄,既然掌教師伯不在山中,那麽一切事物便有清古師伯和我師尊做主!再者,這——,這妖狐擾亂我龍虎山多年,又偷走仙丹,罪大惡極,不追究已是開恩,想上我龍虎山修道?哼!退一萬步說,誰願收他?收妖為徒,被天下道門知道了我龍虎山定受非議!”

趙六甲也不知道有沒有在聽紫霄說話,一步步走下石階,過了半晌才平靜說道:“修道於天地間,什麽是大我,什麽是小我?有些事你們就不用操心了,因為是我收他為徒。另外,我不妨告訴你們一件事,赤岐體內有一半禹皇血脈,禹皇乃人道尊者,所以你們別以妖鄙之。”

全場寂靜,唯有確立了師徒關係的兩人說著話。

“既然做了你師父,那麽有件事必須說清楚,當年之所以搶你的紫金地孕魚,是因為此魚已被魔魂占據,你碰了就該遭殃了。”

赤岐苦笑,歎道:“那真是錯怪你和龍虎山了。”

趙六甲站在了赤岐身前,因為差了幾級石階,所以比赤岐高出一個頭,此時他破天荒笑了笑,說道:“是緣分,你隨我來。”

趙六甲言罷化作流光飛向後山。

赤岐依舊孤身站著,在周圍震驚的目光注視下拎起酒壇大口灌盡,再俯身放好酒壇子,拭幹下巴笑道:“往後要好久不能喝酒了。”

……

星海,蓬萊仙島蓬萊觀。

海灘邊,楊文昌正光著上身浸在沒及腰部的海水中迎浪練劍,身上新舊劍痕無數,往昔的小道士臉上有了男人該有的棱角,身上也練出了精煉的肌肉。他依舊不明白那個人說的那句話,什麽是有劍勝過無劍?但他有了一個信念,隻要每日不停的練劍,或許某天就會明白的。

一個紮胡辮子的老頭在海灘上打坐,莫名來到星海的他恰好找到了蓬萊仙島,因為中央雲界與妖界開戰,星海劫仙盟又要建造神壇,所以劫雷之壁上的通仙門早已關閉,因此經曆了神鬼窟一戰的他需要恢複精氣神才能回到神州大陸,好在體內陰陽火聚合,重回仙尊境隻是時間問題了。

累了的楊文昌走到近處,手中的殘劍墜落,而他重重的倒在了沙麵上。殘劍因為他夜以繼日的劈斬海浪,劍刃上的鏽跡被磨去了一線之寬,在日光照耀下反射出耀眼光芒。

老頭對這柄劍很熟悉,因為是故人鑄就。

“此劍名破象,是柄連聖火工龍也極難鑄造出的符劍,記得阿火說過,運用這柄劍的奧義在於用心兩字,心有多大,劍就有多強。”老頭說道。

楊文昌坐起身,似懂非懂的望著插地的殘劍,隨後起身拔劍,迎著太陽橫舉殘劍,因為陽光刺眼他隻好閉眼用心摸劍。

老頭眯著眼望著楊文昌的背影。

醞釀了片刻的楊文昌忽然一本正經的走入海水中,正好有一道大浪打來,他深吸一口氣,雙手握劍屏氣凝神,腦海中閃過那人當時一劍斬開滔天巨浪的畫麵,最後迎浪斬下。

心有多大,劍就有多強,此時楊文昌的心是要斬開身前整片海。

可結果出乎了楊文昌本人以及老頭的意料,見證了現實一幕的老頭不禁笑歎道:“要不你跟我學煉丹吧。”

躺在海水中被衝上沙灘的楊文昌堅持道:“不,我要練就跟那個人一樣強的劍法!”

老頭搖著頭,笑道:“那是一百年都不夠啊。”

……

中央星海最中央,劫仙盟所在,神羅城。

有個人曾說過,陰陽家的機關術隻是小孩子玩的過家家,而這個人在神魔大戰中肉身被毀,殘破的神魂留在了中央星海,萬年歲月流逝,他在此創造了以符文機關運轉的大城,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為神羅城,也就是說,神羅城是他,他即是神羅城。

神羅城與陰陽城一樣分主城輔城,輔城建造在相連的海島之上,綿延千裏,而主城是以符文陣法懸浮在輔城之上,城中到處是運轉的符文陣,已經不能單以恢弘兩字來形容。

在這神跡之城的中央最高處,懸浮著一個圓形的符文巨陣,中心是一座閃耀金光神文的四方祭台,在祭台上方懸浮著八個龐大的圈天圓環,由下至上大小遞減,它們在兀自轉動,細看之下竟是由數千萬星海仙器匯聚而成。在這祭台上空環顧四方,雲海之下的仙島城池微小如畫,有三個與祭台相比猶如螞蟻的身影緩緩登級而上。

當先的少年額頭三花聚頂,下方又多了朱紅“神羅”兩字,身後並排跟著兩個身形高大的金甲傀儡,甲胄表麵刻有神文神符,胸口中央是能量內斂的轉動八環,兩上臂也有“神羅”兩字,它們的金屬臉龐冷酷無情,兩眼卻流動七彩星光。

當少年走上祭台抬頭仰視時,自言道:“整個神羅城的符文陣和機關我都看完了,現在就隻剩這神壇了。”

……

陰陽宮,東南門,新萬金樓。

頂樓上幾人憑欄而立,一個黑衣銀麵罩,一個穿著緊身高開叉紅紗裙,卻大大咧咧盤腿坐在欄杆上,還有個紅裳女子剛剛走近。

“真不去陰陽宮內渡劫?”紅裳女子關心道。

銀麵罩男子默默注視樓下一輛豪華馬車駛離,簡單回了句:“不用。”

紅裳女子微歎口氣,略一思索後說道:“問題倒也不大,如今中央雲界忙著對付妖界,正道與魔教才剛打完相信也沒心思理會,再者你們仇家也不是特別多,所以在天棄之地應該能順利渡劫。”

“恩。”銀麵罩男子點頭。

紅裳女子方才聽了陰陽雪妃和他的對話,擔心之下又向坐在欄杆上的年輕女子問道:“蟲蟲,你真的感知不到宗陽在哪裏?”

“恩。”年輕女子經這麽一問也麵露愁容,手托腮說道:“我可以清楚感知到晉元哥哥和臭狐狸的位置,老爺子應該在星海,任真陽還要遠點,但也在星海,至於元賁和牛魔王我隻能微乎其微的感知到他們在哪,按方向應該在妖界,但大哥的位置我是完全感知不到了,不知道在哪。”

“大哥或許在妖界更遠的地方。”銀麵罩男子抬頭凝望夜空中的缺月。

“烏鴉,渡劫之後有何打算?”紅裳女子問道。銀麵罩男子眼眸中迸出凶光,答道:“先夷平雪湖宮,然後穿過星海去妖界。”年輕女子不以為意,紅裳女子聽了卻是驚得心潮澎湃,雪湖宮是怎樣的存在她不是不知道,待心情漸漸平複,她一同望著那輪缺月,笑道:“月缺之後是月圓,等你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