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猩紅銅錢

宗陽明白劍意可以通過非本命劍使出,在天台山頂薑五熊接慕天劍寫二十字,還是在落陽關城頭薑五熊用一柄普通的劍出劍意斬飛劍,都印證了這一點。

但是通過身體隨意出劍意,這又是何種境界?

不管有沒有劍魂這一境界,宗陽至少意識到還有一層境界是他沒有修成的。

劍意劍意,宗陽曾經的見識局限在了劍上,真是坐井觀天了。

說起這名叫言那羅的和尚原來身份不低,竟是東北門地皇南宮未娘的寵男。而這位東北門地皇並不是女子,據天九說,是個從小被閹了的主,如今不男不女鍾愛龍陽斷袖。言那羅號稱十方道君下無敵,再加上南宮未娘的寵溺,儼然成了東北門的第二地皇。

宗陽這幾日沒有去春風大街擺攤,也沒有修煉般若太陽精經,一門心思窩在行天道觀琢磨劍意。關於般若太陽精經,宗陽已難寸進到了瓶頸,無它,心法中也提及了,宗陽唯有晉入十方道君境才能繼續修煉。

席地坐在道觀的院子裏,宗陽往往一入神大半天就過了,元賁倒不無聊,銅鑼巷有隻小黑狗常來道觀裏玩,順便討點吃喝。最近整個東門空中飄散著粉紅柳絮,宗陽回過神望了一眼與小黑狗嬉耍的元賁,隨後就地躺下,枕著手望著滿天柳絮,稍作休息後,再閉上眼冥想修煉,誰知元賁突然冒出了一句:“不許動,你就是一隻雞,嘿嘿。”

元賁這把戲八成是小狗那學來的,拿著小塊一口酥在小黑狗眼前晃,想催眠小黑狗。

本是無心的玩笑,宗陽卻如醍醐灌頂!

為什麽不把自己當一柄劍?入劍講究人劍合一,那把自己當成一柄劍出劍意不是不為一條坦途。

之後幾天裏,元賁與來道觀玩的小狗,還有那隻小黑狗,時常被宗陽的神經質動作雷到。宗陽在院子裏會突然出手踢腳,或身體怪異的晃動抖動,神神叨叨,若不是知道宗陽在領悟劍意,這兩孩一狗就要喊天九帶宗陽去醫館了。不過就算如此,不懂修煉的小狗和小黑狗還是無法理解的,小狗還點評了一句,老爹看小書修煉麽也比叔正常點。

神經質了幾天的宗陽恍然大悟笑了一聲,自言自語道:“錯了錯了,既然以劍出劍意是固步自封,那將身體作劍不就是換湯不換藥?”

放棄了以身作劍,宗陽又回到了原點,元賁倒是提了個法子,把那和尚活捉來問問不就行了,如果和尚不肯說,就打到說為止。

不過宗陽否決了,一來行徑惡劣下作,二來看似同樣的劍意,其實每個人的劍道不同,就算那和尚肯說,對於宗陽來說也隻是霧裏看花水中望月。

有些灰心的宗陽一手端著麵,一手夾起一筷麵,極緩慢的往口中送。邊上嘩嘩吃滿嘴的元賁鼓著腮幫子望一眼宗陽的嘴,又望一眼筷子夾著的麵,來來回回,看的傻眼。

元賁雙眼盯著宗陽的麵,頭情不自禁的慢慢低下,就等著宗陽一口吃進麵,誰知麵快到嘴邊了,宗陽卻放下麵,回過神微微一笑,呢喃道:“或許我離那境界早就隻有一步之遙了。”

“在劍塚,在我修煉般若太陽精經時,發覺可以控製一隻隻小金烏,更神奇的是,劍意與太陽之力本能融合,小金烏中都蘊含了劍意,因此我才一朝修成了焚道,靠的是主動將體內的太陽之力與劍意合二為一,這才讓我能掌禦斬出的劍意,同禦劍有異曲同工之妙。難道那黃胤真人是對的!禦劍動用的是神識,即覺魂,而控製太陽之力動用的是主魂。劍意又源於主魂,所以劍意與太陽之力可以相生相融!既然如此,我完全不用執念著用身體出劍意,隻要將出體的小金烏聚為一道道劍意即可,這便是我的劍道!更妙的是,借著般若太陽精經,或許我真能修成更為玄乎的劍魂!元賁,你說對不對?”

完全聽不懂的元賁恍惚的搖搖頭,嘴裏的麵渣甩出了一些,又覺得大哥怎麽會錯,趕忙猛點頭。

宗陽已經頓悟,如撥開雲霧見青天豁然開朗,劍意與太陽之力的殊途同歸,讓他對天道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專心吃著麵的他忽然想起了什麽,問向元賁:“今日小狗怎麽沒來。”

“哪隻?”元賁認真問道。

宗陽隻好補充道:“不是銅鑼巷那隻。”

元賁喝了一口麵湯,回道:“他呀,今日有大事。”

宗陽恍然記起,兩日前天九來道觀曾提過一件事,小狗在攢二十五兩銀子,不過還差那麽一點,天九打算在路上扔點銀子特意讓小狗撿到。當中的隱情是,小狗終於發現青樓裏有個與他印象中的娘親長得相似的姐姐,想讓她做一日的娘親,天狗說二十兩可以包出,另外五兩是小狗打算買盒胭脂送給這位姐姐的,本來不急,誰知這位姐姐命好,有位來無罪城做生意的富商要替她贖身,時日不多了,天九這才抓緊辦事。

這也是小狗那日為什麽不顧忌諱要撿死人銅錢的緣由,原來他在急著攢錢。

宗陽吃完麵後洗碗,接著掃去院子裏積了一層的柳絮,再從房裏捧出一大臉盆的髒衣,從井裏打水開始洗。

吃飽了去巷子裏溜達的元賁匆匆走了回來,手裏抱著小黑狗,舌頭耷拉在外麵,滿嘴是血,兩眼已經空洞。

這是宗陽第一次見元賁傷心,兩人一起在院子裏挖了個小墳葬了小黑狗,還把院子裏的那顆小樹挖出來種在上麵。

“大哥,我以後不吃狗肉了。”元賁蹲在小樹邊,雙手托腮說道。

“恩,大哥也不吃了,讓大哥的大哥也不吃,天九也不能吃,還有小狗。”宗陽安慰道。

這一日天色陰霾,整個院子讓人覺得異常冷清。

“砰砰砰。”

幾聲不合時宜的敲門聲響起,宗陽打開門一看,是滿臉焦急的麵老板。

麵老板向宗陽說了幾句,留下宗陽愣在門口,自個回銅鑼巷麵店照顧生意去了。

宗陽喚來元賁,兩人出門,卻沒有上鎖,走向春風大街。

在春風大街的紅楓樹那圍滿了春風堂的人,當宗陽與元賁走近時,他們讓開一條道,樹下天九正蹲著,有個打開的空箱子,兩位副堂主陰著臉,還有一個花容失色的女子,場麵有些壓抑。

在天九身邊不知什麽東西用衣衫蓋著,宗陽靜靜的走到邊上,看了一眼染血的空箱子後蹲下,掀開了衣衫。已經知道了噩耗的宗陽有心理準備,而元賁一見衣衫下的臉,呆了。

小狗滿臉是血,一道道傷口觸目驚心,他圓睜著眼,已經沒了生機。

天九不悲不憤,完全不似平日的天九,平靜說道:“傻小子怎麽也不肯閉眼。”

宗陽重新替小狗蓋上衣衫。

天九繼續說道:“全身先被刀割出上百條口子放血,血流幹了死透了再大卸六塊裝箱子裏扔在這。不是有這種說法嘛,人死了魂飛出去後還會附體,好再見見親人,這不我趕忙幫他拚好了身子。”

他抬頭望了一眼宗陽,此時無聲勝有聲,然後起身,背影格外落寞,轉身朝女子說道:“一切都晚了,這個給你。”

他沾血的手從懷裏掏出一個用紅布包著的東西,打開後是盒精致的胭脂,遞出說道:“知道你們不是好東西不用,小狗說不能丟了我的臉,當然還有他自己的臉,收下吧。興許你覺得晦氣不會用,但別扔了,無罪城裏找不出比它更幹淨的東西了。”

女子是樓裏的姑娘,特地淡妝素衣,可惜小狗見不到了,她接過胭脂盒,紅著眼說道:“我確實不會用,因為它太珍貴。”

“謝了。”天九目送女子離開,之後側臉對一位副堂主說道:“把小狗帶回堂口料理後事。”

說罷徑直離開。

宗陽從空箱子裏撿出了一把猩紅銅錢,小心放到小狗懷裏,然後站到依舊呆著的元賁麵前,蹲下,背起元賁。

陰霾天空悄悄落下大大的雨滴,天九在前,背著元賁的宗陽在後,三人默默的從春風大街到銅鑼街,最後是東九巷行天道觀門前。

天九推開門,來到大雨嘩嘩的院中央,仍憑雨水淋濕。

宗陽背著元賁站在屋簷下,終於開口:“好了,不用再撐了。”

天九雙膝撞地,再雙掌撐地,額頭重重的砸在石麵上,咬著下嘴唇溢出血,痛苦悶吼著,淚水與雨水混雜。

在宗陽背上的元賁早已淚水鼻涕水稀裏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