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督府中早已開了鍋,隻是這鍋沸水到現在仍在沸騰。在白鳥·蘇幹剌的精確指揮下,兩枚炮彈命中了府邸,把門房直接炸飛。然而現在沒人管它,海風從窟窿裏灌入,吹得文書滿地亂飛。
傳令的校尉進進出出,臉上無不陰雲密布。人們心中都憋著一股火,昨夜一仗輸得實在太窩囊了。
沈鑒直接找到鄭和。
這位三寶太監正趴在一張門板改造的桌子上,對著航海圖部署作戰。他身旁是副使王景弘,通譯官馬歡、哈誌誠,還有數位太監和一大群指揮使、總兵等人。
哈誌誠一見他倆已將事情猜到三分,於是連連衝二人搖頭。沈鑒佯裝不見,高聲道:“鄭大人。”
鄭和正用放大鏡一寸寸的掃過海圖,答道:“講。”
沈鑒道:“稟大人,托拉納被海盜劫走了。”
鄭和頭也不抬的答道:“知道了。”
沈鑒頓了頓,繼續道:“大人,屬下懇請能您調一艘軍艦前往營救……”
鄭和突然狠狠一拍桌子,喝道:“放肆!沈鑒,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場合?昨夜海盜炮擊滿剌加,你不想著如何反擊,倒跑到這兒來跟我借戰船?我告訴你,戰艦是大明的,不是你家的!”
副使王景弘勸道:“大人息怒,小心氣壞了身體。這小官不懂規矩,轟走便是,何必與他計較?”
鄭和深吸一口氣,極力平複一下情緒道:“沈鑒,你昨夜擊敗敵軍指揮官功不可沒,這我知道。但開戰在即,戰艦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動的,你退下吧。”
後麵的哈誌誠雙手合十,做出個哀求的手勢,又用力把手向外揮了揮,意思仿佛說:祖宗,別添亂了!
沈鑒隻得歎口氣,默默退出去。
鐵牛徹底傻眼了,問道:“這可怎麽辦,莫非真讓托拉納聽天由命不成?”
沈鑒以手掩麵,垂頭喪氣的坐到地上。
鄭大人不肯發兵相助,托拉納凶多吉少。
他忽然覺得命運很喜歡和他開玩笑,總是奪走他發誓保護的人。
恍惚間他看見戰友們在夕陽下揮手。還有餘江白,書生意氣,天真而豪邁,最後橫屍街頭。他本以為見慣了生死,會把這些看淡,但想著想著卻熱血沸騰。
有句話叫盡人事聽天命。人事未盡,不可諉訴天命。
他決定無論如何都要救出托拉納。
沈鑒突然站起身,對鐵牛道:“兄弟,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有可能掉腦袋,你還是別摻和了。”
鐵牛一愣,撓頭道:“這就難辦了。我好歹也是七品官,一年拿幾十兩銀子的俸祿……”
躊躇半晌後,他突然一跺腳道:“去他娘的,幹!老沈,我信你。況且……”他瞥了瞥沈鑒的手:“兄弟也不能看你送死不是?”
沈鑒道:“好,別聲張,咱們外麵說話。”
“你到底想幹嘛?”
沈鑒深吸口氣,附在他耳邊道:“劫大牢。”
鐵牛一驚:“還真是掉腦袋的買賣!劫誰?”
沈鑒輕輕按住他的肩膀:“你先別急,聽我說完。”他伸出一根手指:“劫大牢隻是第一步……”
“等等,這個計劃一共幾步?”
“最多也就七八步。”
“每一步都可能掉腦袋?”
“大概吧……”
“告辭!”鐵牛一拱手,扭頭就走。沈鑒在後麵喊道:“慢著!”
鐵牛回頭道:“怎麽,還有事?”
沈鑒道:“辦砸了當然掉腦袋,可萬一要是成了……”
“走成了怎樣?”鐵牛停住腳步道。
沈鑒張開雙手:“升官,發財,白銀千兩。”
“嗯?”鐵牛摸著下巴道:“那你得給我詳細說說。”
沈鑒道:“我問你,現在鄭大人最大的憂患是誰?”
鐵牛一撇嘴:“那還用說,蘇門答臘國和那夥海盜呀。”
沈鑒道:“兄弟,這兩件事實際上是一回事。他們的老大都是白鳥·蘇幹剌。所以隻要抓住蘇幹剌,鄭大人的憂患就沒了。鄭大人一高興,劫獄這點小事還放在眼裏嗎?”
鐵牛點點頭:“對,劫獄嗎,那就是個屁!”
“不錯。”沈鑒也點頭:“你想想,當年初下西洋,你的頂頭上司——就是那個姓董的斷事官,不過殺了個海盜頭目就直接升到六品官。你這回要是抓住蘇幹剌能升到幾品?”
鐵牛不禁有些動容:“我覺著怎麽也得五品。”
“對了。”沈鑒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姓董的王八蛋不是成天給你穿小鞋嗎?回去以後你就是爺爺,他就是孫子。”
鐵牛一拍大腿:“還是你老沈有主意,一番話讓我茅塞頓開。那你說吧,接下來咱麽怎麽幹?”
沈鑒眯起眼睛道:“按理說應該先劫獄。但我現在改主意了,咱們應該智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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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所周知,滿剌加隻有一所監獄,無論是犯了什麽事的人都關在裏麵。牢房裏臭氣熏天,人們操著各國語言對罵。而獄吏隻把大門一關,自顧自喝酒,才懶得管囚犯在裏麵做什麽。
對一個新來的犯人來講,這裏簡直是地獄。如果這個犯人還曾經親手送進來不少獄友,他的處境會更加悲慘。
如此看來,佟剛的處境很危險。考慮到他的身份,牢頭兒給他安排了一件單人牢房。但這顯然無法帶來太多安全感,佟剛的左鄰右舍已經蠢蠢欲動。
左邊一個凶神惡煞的胖子抓著欄杆說道:“姓佟的,真沒想到你也有今天。很好,等到晚上老子好好炮製你!”
右邊則是個獨眼龍,嘿嘿冷笑不止。
而佟剛在牢房中央盤膝靜坐,似乎對周圍的一切充耳不聞。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喧囂聲越來越重。隨著獄卒落鎖、離去,犯人們開始有節奏的呼喝起來:“殺!殺!殺!”
七八條大漢用力拿肩膀衝撞欄杆,片刻後灰塵四起,佟剛頓時暴露在犯人麵前。
胖子獰笑著走上前,手裏拿著把鏽鐵片彎成的小刀。
刀子雖小,但在手無寸鐵的人群中是不啻於神兵利器的存在。
他高聲道:“姓佟的,老子是‘銀鯊’,南洋大名鼎鼎的海盜。當年我大哥‘金鯊’被你開炮打死,這筆賬今天可該好好算算了。”
佟剛忽然睜開眼,冷冷說道:“我當什麽人,原來是個狗海盜,死得好。”
銀鯊氣得七竅生煙,額上青筋繃起老高,瞪著血紅的眼睛道:“還敢嘴硬?老子活剮了你!”
佟剛微微一笑:“好,你試試。”
銀鯊上前來抓他肩膀,但隻見寒光一閃,銀鯊胸前的現出一道傷口,鮮血泉水般湧出。
佟剛站起身,手上多了把短刀。
這刀厚背薄刃,精光燦然,是難得的利器。眾囚犯傻了眼,不住向後退去。
銀鯊喃喃道:“不可能……沒人可以把武器帶進來。”
佟剛森然道:“笑話,也不看看我是何人。堂堂六品兵馬指揮使別說帶把刀,就是帶進來一隊兵馬又有什麽好奇怪的?”他擦了擦臉上的血,褪掉外衣,露出肌肉虯紮的手臂。
“你們別搞錯了,我是獵人,你們才是獵物。我進來不過是為了多殺幾個海盜罷了。”
銀鯊早已體如篩糠,哀求道:“佟爺爺饒命……”
佟剛哼了一聲:“若是犯了別的事,說不定我也就不計較了。但你是個海盜,休怪我手下無情。”說罷一腳踏住銀鯊後背,將短刀高高舉起。
這時有人喊道:“佟指揮,手下留情。”正是沈鑒和鐵牛。
佟剛回頭一看,抬腳將銀鯊踢到旁邊,抱拳道:“二位,什麽風把你們吹到這兒來了?”
沈鑒道:“揚帆起航之風。”佟剛不禁一愣,沈鑒繼續道:“我就不繞彎子了,隻問一件事:佟指揮,想不想去外麵殺海盜。”
佟剛一愣:“當然想。”隨即卻長歎道:“身陷囹圄之中,隻能想想罷了。”
他望了銀鯊一眼:“二位稍等,我先結果了這廝再來陪話。”
“佟大人!”沈鑒提高音量:“我拿到了牢房的鑰匙,現在就能放你出來。不過你要考慮清楚,之前違抗軍令情有可原,最多也就判個流放。但若踏出這監牢一步便是越獄的重罪,再不能回頭了!”
佟剛想都不想,毫不猶豫的說道:“放我出來。隻要能多殺一個海盜我都願意。”他又回頭向蜷縮成一團的銀鯊啐了一口:“不過這種腳色就算了……”
監獄外,一隊獄卒正在巡邏,三人從眼前經過,他們居然瞧都不瞧一眼。
沈鑒付過錢,錢有時比刀子好使。
佟剛問道:“打海盜需要戰艦,你們有嗎?”
沈鑒道:“還用你原先那艘。”
“靖波號?”佟剛搖了搖頭“駕駛它需要二十幾人,咱們仨最多開艘漁船吧。”
沈鑒道:“人手倒是有,就是……”他歎了口氣“可能不太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