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寧遠,決戰

五月二十八日,皇太極抵達寧遠。

一年前,他的父親在這裏倒下,現在,他將在這裏再次站立起來——反正他自己是這麽想的。

當他靠近寧遠城的時候,卻看見了一幕奇特的場景。

按照慣例,進攻是這樣開始的,明軍守在城頭,架設大炮,後金軍架好營帳,準備雲梯、弓箭,然後開始攻城。

但這一次,他看到的,是整齊的明軍——站在城外總兵孫祖壽率軍,駐守西門,滿桂、祖大壽率軍,駐守西門,其餘兵力駐守南、北方向。寧遠守軍共三萬五千餘人,位列城外,準備迎戰。

現在的袁崇煥,是一個很有自信的人,他相信,憑借自己的實力,可以擊敗縱橫天下的後金騎兵,不用龜縮城內,不用固守城池,擊敗他們,就在他們的麵前,用他們自己的方式!

皇太極的神經被徹底搞亂了,這個陣勢已經超越了他的理解能力,於是他下達命令,暫停進攻,等等看看先。

看了半天,他明白了——這是挑釁,隨即發出了怒吼:

“當年皇考太祖(努爾哈赤)攻擊寧遠,沒有攻克,今天我打錦州,又沒攻克,現在敵人在外布陣,如果還不能勝,我國威何存?!”

皇太極認為,不打太沒麵子,必須且一定要打,但有人認為,不能打。

所謂有人,是指大貝勒代善、二貝勒阿敏、三貝勒莽古爾泰。換句話說,四大貝勒裏,三個都不同意。

雖說皇太極是拍板的,但畢竟是少數派,雙方陷入僵持。

於是皇太極說,你們都回去吧,我再考慮考慮。

三個人撤了,然而沒過多久,他們就聽見了進攻的號角。

對這三位大哥級人物,皇太極還是給麵子的:至少把他們忽悠走了再動手。

一向隻敢躲在城裏打炮的明軍,竟然站出來單幹,實在太囂張了,他再也無法遏製自己的憤怒,率全軍發動了總攻。

很多時候,憤怒者往往是弱者。

三位貝勒毫無提防,事已至此,隻能跟著衝了。

但當他們衝到城邊時,才終於發現,明軍敢來單幹,是有原因的。

皇太極發動進攻,是打過算盤的,騎兵作戰,明軍不是後金軍的對手,放棄拿手的大炮,偏要打馬戰,不占這個便宜實在不好意思。

袁崇煥之所以擺這個陣勢,是因為他認定,關寧鐵騎的戰鬥力,足以與後金騎兵抗衡,但更重要的是,他也沒說不用大炮。

皇太極認為,當雙方騎兵交戰時,城頭的大炮是無法發射的,因為那樣可能誤傷自己的軍隊。

袁崇煥知道這一點,但他認為,大炮是可以發射的,具體使用方法是,雙方騎兵展開廝殺時,用大炮轟後金的後繼部隊。

換句話說,就是引誘皇太極的騎兵進攻,等上鉤的人差不多了,就用大炮攻擊他們的後隊,截斷增援,始終保持人多打人少。

在大炮的轟鳴聲中,滿桂率領騎兵,向蜂擁前來的後金軍發動了衝鋒。

一直以來,在後金軍的眼裏,明軍騎兵很好欺負,一打就散,一散就跑,一跑就死,很明顯,眼前的這幫對手也是如此。

但自第一次交鋒開始時起,自信就變成了絕望。

首先,這幫人使用的不是馬刀,而是鐵製大棒,掄起來呼呼作響,撞上就皮開肉綻,更可怕的是,這種大棒還能發射火器,打著打著冷不丁就開槍,實在太過缺德。

而且這幫人的精神狀態明顯不正常,跟打了雞血似的,一點不害怕,且戰鬥力極強,見人就往死裏打,身中數箭數刀,依然死戰不退。

在這群恐怖的對手麵前,戰無不勝的後金軍,終於體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經曆——崩潰。

當後金軍如潮水般湧來的時候,滿桂知道,勝利的時刻到了。

關寧鐵騎是一群不太正常的人,他們和以往的明軍騎兵不同,不但是因為他們經過長期訓練,且裝備先進武器三眼火銃(即當槍打,又當棒使),更為重要的原因在於,他們是既得利益者。

根據袁崇煥的原則“以遼人守遼土”,關寧鐵騎的主要成員都是遼東人,因為根據以往長期實踐,外地人到遼東打仗,一般都沒什麽積極性,愛打不打,反正丟了就丟了,正好回老家。

而對於關寧鐵騎來說,他們已經無家可歸,這裏就是他們唯一的家。

但最終決定他們拚命精神的,是袁崇煥的第二條原則:“以遼土養遼人”。

和當年的李成梁一樣,袁崇煥很明白,要人賣命,就要給人好處,在這一點上,他毫不含糊,隻要打仗就給軍餉,此外還分地,打回來的地都能分,反正是搶來的,也沒誰去管,愛怎麽分怎麽分,更有甚者,據說每次打仗,搶回來的戰利品,他都敢分,沒給朝廷報帳。

這麽一算就明白了,拚死打仗,往光明了說,是保衛家園,保衛大明江山,往黑了說,打仗有工資拿,有土地分,還能分戰利品。

國仇家恨外加工資外快,要不拚命,實在沒有天理。

因此每次打仗的時候,關寧鐵騎都格外激動,所謂保家衛國,對他們而言,絕不是一個空洞的口號,因為踩在腳底下那塊土,沒準就是他自己的家和地(地契為證)。

所以這場戰鬥的結局也就不難預料了,關寧鐵騎如同瘋子一般衝入後金騎兵隊,大砍大殺,時不時還射兩槍,威懾力極大,後金軍損失慘重,隻能收縮等待後續部隊。

而與此同時,城頭的大炮開始怒吼,伴隨著後金軍後隊的慘叫聲,宣告著殘酷的事實:他們的攻擊已經失敗。

皇太極並沒有氣餒,死人嘛,很正常的事情,死光拉倒,把城攻下來就行。

在他的指揮下,後金軍略加整頓,向寧遠城發起更猛烈的進攻。

戰鬥持續到中午,在關寧鐵騎的強大衝擊力下,後金軍損失極大,卻依然沒有退卻。

然而就在此時,皇太極得知了一個讓他震驚的消息。

錦州出事了自五月十二日進攻開始,就一直呆在城裏不露頭的趙率教終於出現了,他沒有出來喊話,而是帶著一群人,衝進了錦州城邊的後金大營,一陣亂砍亂殺之後,又衝了出來,回到了城中。

這招實在太狠,城下的後金軍做夢都想不到,城裏這幫人竟然還敢衝出來,以致於人家砍完、殺完、跑完了,看著眼前的屍體,還以為是在做夢。

當趙率教看見城下的後金軍繞開錦州,前往寧遠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戰役的結局已經注定。

寧遠的騎兵和大炮,將徹底打碎皇太極的夢想,這是毫無疑問的,而對城下的這些留守人員,是可以趁機打幾下的,當然,要等他們的主力走遠點。

這次進攻導致後金軍傷亡近五百人,更重要的是,它讓皇太極認識到,錦州不是安全的後方,那個死不出頭的趙率教可能隨時出頭,將自己置於死地。

他打算放棄了,但按照以往的習慣,臨走前,他還要再試一把。

後金軍對寧遠發動了最猛烈也是最後一次進攻,憑借著堅強的意誌,盡管未能攻破關寧鐵騎,部分後金軍依然衝到了寧遠城邊。

然後,他們看到了一道溝,很深的溝。

挖這條溝的,是袁崇煥手下的一支特殊部隊——車營。

車營,是為應對後金的騎兵衝擊組建的戰鬥團體,由步兵和戰車組成,作戰時推出戰車,挖掘戰壕,阻擋騎兵衝擊,並使用火槍和弓箭反擊,攻擊說不上,防守是沒問題的。

沒戲了,畢竟馬不是坦克,開不過去,在被趕過來的關寧鐵騎一頓猛打後,後金軍徹底放棄,退出了戰鬥。

五月二十九日,皇太極離開寧遠,向錦州撤退。

寧遠之戰,明軍方麵,出城迎戰的滿桂身中數箭(沒死),他和將領尤世威的坐騎也被射死。

但在後金方麵,死得就不隻是馬了,其傷亡極為慘重,貝勒濟爾哈朗重傷,大貝勒代善的兩個兒子薩哈廉和瓦克達重傷,將領覺羅拜山、備禦巴希戰死,僅僅一天,後金損失高達四千餘人。

皇太極走了,他原本以為能超越他的父親,攻克這座不起眼的城市,然而事實是,上一次,他爹還在牆上刨了幾個洞,這一次,他連城牆都沒摸著。

回去吧,皇太極同誌,寧遠是無法攻克的,回家消停幾年再來。

偏不消停皇太極並不較真,但這次例外,因為他剛剛上任,麵子實在是丟大了,沒點業績,將來如何服眾呢?

所以在回家的路上,他又有了一個想法,攻擊錦州。

這是一個將大敗變成慘敗的想法。

五月三十日,皇太極到達錦州,再次合圍。

他整肅隊伍派出騎兵,擊鼓、鳴號,呐喊示威,可就是不打。

非但不打,他還把大營設在離城五裏外的地方。五裏,是明軍大炮的最遠射程。

就這樣,白天派人去城邊吼,晚上躲在營帳發抖,一連五天,天天如此。

六月四日,皇太極決定,發動進攻。

進攻的重點是錦州南城,後金軍動用大量雲梯,冒死攻城。

接下來的事情我不大想講了,因為皇太極是個很煩人的家夥,啥新意都沒有,攻城的程序,從他爹開始,一直到他,這麽多年,都沒什麽長進,後金軍一批批上,一批批死,又一批批火化,毫無進展。

趙率教這邊也差不多,他雖然進攻不大行,打防守還是不成問題的,守著城池,用大炮,看準人多的地方就轟,按照程序操作,十分輕鬆。

而且趁著後金軍撤走的這幾天,趙率教還在城邊修了幾條壕溝,以保證後金軍在進攻時,能在這裏停上一會,為大炮提供固定的打擊地點。

戰鬥繼續著,確切地說,不是戰鬥,而是屠殺。

後金軍根本沒法靠近城牆,每到溝邊,就有定點爆破,不是被轟上天,就是被打下溝,屍橫遍野。不過客觀地講,趙率教挖這幾條溝也方便了後金軍,人打死就直接進了溝,管殺,也管埋。

就這樣,高效率的定點爆破進行了半日,後金軍傷亡極大,按趙率教的報告,打死不下三千,打傷不計其數。

明軍的傷亡人數不明,但很有可能是零,因為在整個戰鬥中,後金軍最遠才到壕溝(包括溝裏),以弓箭的射程,要打死城頭明軍,似乎可能性不大。

打仗也是要計算成本的,這次戰役,皇太極帶上了全部家當,而他的全部家當,也就七萬多人,按一天損失三千人的打法,他還能打二十多天。

這生意不能再做了。

六月五日,皇太極撤軍,算是徹底撤了。

第二天,他率軍路過大淩河城,此處空無一人,於是皇太極下令——拆了。

泄憤需要,可以理解。

戰役至此結束,五月十一日至六月五日,在長達二十餘天中,後金與大明在錦州、寧遠一線展開大戰,最終以後金慘敗告終,史稱“寧錦大捷”。

在這場戰役中,後金軍傷亡極大,據保守估計,應該在一萬人左右,多名牛錄戰死,退回沈陽。

該結果充分說明,明朝隻要自己不搗騰自己,後金是沒戲的。

六月六日,就在皇太極撤退的第二天,袁崇煥向朝廷報捷:

“十年來盡天下之兵,未嚐敢於奴戰,合馬交鋒,今始一刀一槍拚命,不知有夷之凶狠剽悍……諸軍憤恨此賊,一戰挫之。”

天啟皇帝回應:

“十年之積弱,今日一旦挫其狂峰!”

皇帝很高興,大臣很高興,整個朝廷,包括魏忠賢在內,都很高興。

現在是天啟七年(1627)六月,很明顯,形勢還是一片大好。

天啟七年(1627)七月初一,兵部侍郎、遼東巡撫袁崇煥提出,身體有病,辭職。

一般說來,辭職的原因隻有一個:如果不辭職,會遇到比辭職更倒黴的事。

袁崇煥的情況更複雜一點,首先是有人告他,且告得比較狠。

寧錦大捷後幾天,禦史李應薦上書,彈劾袁崇煥,說他在戰役中,不援助錦州,是作戰不積極的表現,還用了個專用名詞——“暮氣”。

“暮氣”大致就是晚上的氣,跟沒氣也差不了多少,用這個詞損人,足見中華文化之博大精深。

如果你覺得這個彈劾太扯淡,那說明你還沒見過世麵,明代的言官,從沒有想不到,也沒有做不到,隻有想不想做,啥理由都能找,啥人物都敢碰,相比以往的張居正、李如鬆等等,這隻是小兒科。

此外,不服氣應該也是他辭職的原因之一。

寧錦大戰後,論功行賞,最大的功勞自然是魏忠賢,頭功,其次是監軍太監,再其次是太監(什麽都沒幹的),再再其次是閹黨大臣,如顧秉謙、崔呈秀等等等等。再再再其次,是魏忠賢的從孫(時年四歲,學齡前兒童),封侯爵。

袁崇煥的獎勵是:升一級,賞銀三十兩。

如果是個老實人,也就罷了,袁崇煥的性格,要讓他服氣,那是個夢想。

而最重要,也最關鍵的原因在於,再幹下去,就沒意思了。

說到底,要想幹出點成績,自己努力是不夠的,還得有人罩著,按此標準,袁崇煥隻能算個體戶。 許多書上說,袁崇煥之所以離職,是因為他是東林黨,所以閹黨容不下他,把他趕走了。

這個說法有部分不是胡扯,也就是說,有部分是胡扯,袁崇煥雖然職務不低,但在東林黨裏,實在是個不起眼的角色,也沒什麽影響力,既不是首犯,也不算從犯,你要明白,閹黨也是人,事情也多,也沒功夫見人就滅,像袁崇煥這類人物,睜隻眼閉隻眼就過了。

但幹不下去也是實情,袁崇煥的檔案實在太黑,比如,他中進士時,錄取他的人是韓曠(東林黨大學士),提拔他的人是侯恂(東林黨禦史),培養他的人是孫承宗(模範東林黨),如此背景,沒抓起來就算是奇跡了,雖說他本人比較乖巧,但要魏公公買他的帳,也不太現實。

基於以上原因,他提出辭職,基於同樣原因,他的辭職被批準。

死了上萬人,折騰幾十天,連塊磚頭都沒挖到的皇太極永遠不會想到,袁崇煥就這麽失敗了,敗在一個連大字都不識的人妖手裏。

妖風魏忠賢已經是名副其實的人妖了,不是人,而是妖。

解決東林黨了,沒有敵人了,就開始四處鬧騰刮妖風了。

最先刮出來的,是那個婦孺皆知的稱號——九千歲,但事實上,這隻是個簡稱,全稱是“九千九百歲爺爺”。

閹黨的貴孫們盡力了,由於天生缺少部件和職位的稀缺性,魏人妖當不上萬歲,所以隻能九千九百了,用數學的角度講,應該算極限接近。

除稱號外,魏公公絲毫不放鬆對自己的要求,還有個很牛的官銜,就不列出來了,因為我算了一下,總計兩百多字,全部寫出來比較累。

光有稱號和官銜是不夠的,人也得實在點,吃穿住行,還得買房子。

簡單點說,除了不穿龍袍,魏公公的待遇和皇帝基本是一樣的,至於房子,魏公公也不怎麽挑,隻是比較執著——看中了就要。

而且他還有個不好的習慣:隻要,不怎麽買。

比如參政米萬鍾,在北京郊區有套房子(園林別墅),魏忠賢看中了,象征性地出了個價,要買,米萬鍾不賣。

魏忠賢同意了,他免了米萬鍾的官職,直接占了他的房子,一分錢都沒花。

在強買強賣這個問題上,魏忠賢是講究平等的,無論平民百姓還是皇親國戚,全都一視同仁。如某位權貴有座大院子,魏忠賢想要,人家沒給,魏忠賢隨即編了個罪名,把他繞了進去,還打了幾十棍。

除了自己住的地方外,魏忠賢也沒忘了家鄉,他的老家河北肅寧,一向很窮,以出太監聞名,現在終於也露了臉。為了讓肅寧人民時刻感受到魏公公的光輝,他專門撥款(朝廷出),重新整修了肅寧城,一個小縣城,挖了幾條護城河,還修了三十座敵樓,城樓十二棟,大炮就安了上百門,實在有夠誇張。

問題在於,魏公公不忘家鄉,卻忘了老鄉,肅寧的窮光蛋們還是窮光蛋,除了隔三差五被拉去砌牆,生活質量沒啥改善。

肅寧是個縣城,且戰略地位極其不重要,修得跟碉堡似的,這麽窮的地方,請人來搶人家都未必來,搞得南來北往的強盜們哭笑不得搞笑的是,十幾年後,後金軍入侵河北,經過這裏,本來沒打算搶肅寧,但這城牆修得實在太好,忍不住好奇心,就攻了一下,想打進去看看裏麵有多少錢,而更搞笑的是,肅寧太過堅固,任他們死攻活攻,竟然沒能夠攻進去(進了白進)。

這件事告訴我們,一個人,即使是魏公公這樣的人,如果下定決心要做點事,也是可以做成的。

吃喝不愁了,有房子了,光宗耀祖了,官位稱號都有了,還缺嗎?

還缺。

自古以來,人類追求的東西不外乎以下幾種:金錢、權力、地位,這些魏忠賢全都有了。

但最重要的那件東西,他並沒有得到。

那是無數帝王將相夢寐以求,卻終究夢斷的奢望——入聖。

成為聖賢,成為像老子、孔子、孟子一樣的人,為萬民景仰,為青史稱頌!

問題是,魏公公不識字,也寫不出《論語》、《道德經》之類的玩意,現在還鎮得住,再過個幾十年就沒轍了。

為保證長治久安,數百年如一日地當聖人,魏忠賢幹了這樣幾件事:

第一件是修書,雖然他不識字,但他的龜孫還是比較在行的,經過仔細鑽研,一本專著隨即出版發行,名為《三朝要典》。

這是一本很有趣的書,在這本書裏,講了三個故事。

第一個故事叫梃擊,講述瘋子張差誤闖宮廷,被王之寀誘供,以達到東林黨不可告人的目的。

第二個故事叫紅丸,說的是明光宗體弱多病,服用營養品“紅丸”,後因體弱死去,無辜的醫生李可灼被誣陷。

第三個故事移宮,是最讓人氣憤的,一群以楊漣為首的東林黨人惡霸,趁皇帝死去,闖入宮中,欺負弱小,趕走了善良的寡婦李選侍。

為弘揚正義,澄清事實,特作本書,由於瞎編時間短,作者水平有限,有錯漏之處,敬請指正。

從這本書裏,我看到了憤怒,很多人的憤怒,浙黨、楚黨、方從哲,以及所有政治鬥爭的失敗者,還有那個拉住轎子,被楊漣喝斥的小人物李進忠。

為圓滿完成對東林黨人的總清算,除此書外,魏忠賢還弄出了一份別出心裁的名單——東林點將錄。

幾年前,為了抓住伊拉克的頭頭們,美軍特製了一副撲克牌,把人都印在上麵,抓人之餘還能打牌,創意備受稱讚。

但和幾百年前的魏公公比起來,美軍就差的太遠了,他的敵人們統統按照水滸傳一百單八將歸類編印成冊,每個人都有對應外號,讀來琅琅上口,而且按牌數算,美軍隻有一副撲克,隻能打鬥地主,魏公公能做兩副打拖拉機。

這份東林點將錄的內容相當精彩,排第一的托塔天王,是南京戶部尚書李三才,第二男主角及時雨宋江,由大學士葉向高扮演。

戲中其餘主角,以排名為序,不分姓氏筆畫:

玉麒麟盧俊義——吏部尚書星飾演入雲龍公孫勝——左都禦史高攀龍飾演智多星吳用——左諭德繆昌期飾演鑒於以下一百餘人中沒有路人甲、宋兵乙之流,全部有名有姓有外號有官職,篇幅太長,故省略。

值得一提的是,在之前鬥爭中給魏人妖留下深刻印象的楊漣和左光鬥,都得到了重要的角色,其中楊漣扮演的,是大刀關勝,而左光鬥,是豹子頭林衝。

當然了,創意並不是魏公公首創的,靈感爆發的撰寫者是王紹徽,時任吏部尚書,這位王尚書並非等閑之輩,據說他雖然惟命是從,毫無道德,人品低劣,但相當女性化,長相柔美,還特別喜歡給人起外號,所以江湖上的朋友給他也取了個響亮的外號——王媳婦。

王媳婦向來尊重長輩,特別是對魏公公,他知道自己的公公不識字,寫得太複雜看不懂,但水滸還是聽過的,所以想了這麽個招。

魏公公很高興,因為他終於看到了一本自己能夠看懂的書,興奮之餘,他跑去找皇帝,展示這個文化成果。

可是當皇帝拿到這份東林點將錄的時候,卻問出了一個足以讓魏公公跳河的問題:

“什麽是水滸?”

魏公公熱淚盈眶了,他終於遇到了知音:在這世上,要找到一個文化比他還低的人,是太不容易了。

本著掃除文盲的決心和責任,魏文盲對朱文盲詳細解說了水滸的意義和內容。

皇帝滿意了,他翻開首頁,看到了托塔天王李三才,隨即問了第二個讓魏公公崩潰的問題:

“誰是托塔天王?”

如此朋友實在難尋,有生以來,魏公公第一次有機會展示自己的學問,他馬上將自己聽來的托塔天王晁蓋的故事和盤托出,從生平、入行當強盜、智取生辰綱,梁山結義等等,娓娓道來然而他還沒有講完,皇帝大人就用一聲大喝打斷了他:

“好!托塔天王,有勇有謀!”

講壞話竟然講出這個效果,那一刻,魏忠賢覺得自己的人生非常失敗。

他閉上了嘴,收回了這本書,再沒有提過,至於他回去後有沒有找王媳婦算帳,就不知道了。

除著書立言外,魏公公成為聖賢的另一個標誌,是修祠堂。

所謂祠堂,是用來祭奠祖先的,換句話說,供在裏麵的都是死人,而魏公公是唯一一個供在裏麵,卻又活著的人。

修祠這個事,是浙江巡撫潘汝楨先弄出來的,為表尊重,他把魏公公的祠堂修在西湖邊上,住在他旁邊的也是位名人——嶽飛(嶽廟)。

這個由頭一出來,就不得了了,全國各地隻要有點錢的,就修祠堂,據說袁崇煥同誌也幹過這活。

為顯示對魏公公的尊重,祠堂選址還專挑黃金地段,比如鳳陽的祠堂,就修在朱元璋祖宗皇陵的旁邊。南京的祠堂,竟然修在了朱元璋的墳頭,重八兄在天有靈,知道一個死太監竟敢跟自己搶地盤,說不定會把棺材啃穿。

但最猛的還是江西,江西巡撫楊邦憲要修祠堂,唯恐地段不好,竟然把朱聖賢(朱熹)的祠堂給砸了,然後在遺址上重建,以表明不破不立的決心。

書寫完了,祠堂修了,魏人妖當聖人的日子不遠了,各種妖魔鬼怪就跳出來了。

最能鬧騰的,是國子監監生陸萬齡,他公然提出,要在國子監裏給魏忠賢修祠堂,他還說,當年孔子寫了春秋,現在魏公公寫了三朝要典,孔子是聖賢,所以魏公公也應該是聖賢。

無恥的人讀過書後,往往會變得更加無恥。

由於這個人的惡心程度超越了人類的極限,搞得跟魏忠賢關係不錯的一位國子監司業(副校長)也受不了了,表示無法忍受,辭職走人。

麵對如此光輝的榮譽,魏忠賢的內心沒有一絲不安,他很高興,也希望大家都高興。

但這實在有點難,因為他並不是聖賢,而是死太監,是無惡不作、無恥至極的死太監。要想普天同慶,萬民敬仰,隻能到夢裏忽悠自己了。

捧他的人越多,罵他的人也就越多,朝廷不給罵,就在民間罵,傳到魏公公耳朵裏,魏公公很不高興。

可是國家這麽大,人這麽多,背後罵你兩句,你能如何?

魏公公說,我能。

他自信的來源,就是特務。

作為東廠提督太監,魏忠賢對陰人一向很有心得,在他的領導下,東廠特務遍布全國,四下刺探。

比如在江西,有一個人到書店買書,看到《三朝要典》,就拿起來看,覺得不爽,就說了兩句。

結果旁邊一人突然爆起,跑過來揪住他,說自己是特務,要把他抓走,好在那人地頭熟,找朋友說了幾句話,又送了點錢,總算沒出事。

這個故事雖然悲劇開頭,好歹喜劇結尾,下一個故事既不是悲劇,也不是喜劇,而是恐怖電影。

這個故事是我十多年前讀古書時看到的,一直到今天,都沒能忘記。

故事發生在一個深夜,四周無人,四個人在密室(或是地下室)

交談,大家興致很高,邊喝邊談,慢慢地,有一個人喝多了。

酒壯膽,這位膽大的仁兄就開始罵魏忠賢,越罵越起勁,然而奇怪的是,旁邊的三個人竟然沉默了,一言不發,在密室裏,靜靜地聽著他開罵。

突然,門被人踢破了,幾個人在夜色中衝了進來,把那位罵人的兄弟抓走,卻沒有為難那三個旁聽者(請注意這句話)。

這意味著,在那天夜裏,這幾人的門外,有人在耐心地傾聽著裏麵的聲音。

他們不但聽清了屋內的談話,還分清了每個發言的人,以及他說話的內容。

這倒沒什麽,當年朱重八也幹過這種事。

但最為可怕的是,這幾個人,隻是小人物,不是大臣,不是權貴,隻是小人物。

深夜裏,趴在不知名的小人物家門口,認真仔細地聽著每一句話,隨時準備破門而入。

周厲王的時候,但凡說他壞話的,都要被幹掉,所以人們在路上遇到,隻能使個眼色,不敢說話,時人稱為暴政。

然而魏公公說,在家說我壞話,就以為我不知道嗎,幼稚。

周厲王實行政策後沒幾年,百姓漸漸不滿,沒過幾年,他就被趕到山裏去了。

魏公公搞了幾年,什麽事都沒有。

嚴嵩在的時候,嚴黨不可一世,也拿徐階沒辦法,張居正在的時候,內有馮保,外有爪牙,依然有言官跟他搗亂,魏公公當政時期,這個世界很清淨。

因為他搞定了所有人,包括皇帝在內。

除了皇帝,他可以幹掉任何人。

包括皇帝的兒子和老婆。

事實上,他也搞到了皇帝的頭上。 對於天啟皇帝,魏忠賢是很有好感的,這人文化比他還低,幹活比他還懶,業務比他還差,如此難得的廢柴,哪裏去找?

所以魏忠賢認定,在自己的這塊自留地上,隻能有這根廢柴,任何敢於長出來的野草,都必須被連根鏟除。

所謂野草,就是皇帝的兒子。

天啟皇帝雖然素質差點,但生兒子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到天啟六年,他已經先後生了三個兒子。

一個都沒有活下來。

天啟三年十月,皇後生下一子,早產,夭折。

十餘天後,慧妃生下第二子,母子平安,皇帝大喜,大赦天下,九個月後,夭折。

天啟五年十月,容妃生子,八個月後,夭折我相信,明代坐月子的水平就算比不上今天,也差不到哪去,搞出這麽個百分百死亡率,要歸功於魏忠賢同誌的艱苦努力。

比如第一個皇子,由於是皇後生的,大肚子時直接下手似乎有點麻煩,但要等她生下來,估計更麻煩,經過反複思考後,魏忠賢使用了一個獨特的方法,除掉這個孩子。

我確信,該方法的專利不屬於魏忠賢(多半是客氏),因為隻有女人,才能想出如此專業,如此匪夷所思的解決方案。

按某些史料的說法,事情是這樣的,皇後腰痛,要找人治,魏公公隨即體貼地推薦了一個人幫她按摩,這個人在按摩時使用了一種奇特的手法,傷了胎兒,並直接導致皇後早產,是名副其實的無痛“人”流。

如此殺人不見血之神功,實在讓人歎為觀止,如果這一招數流傳下來,無數藥廠、醫院估計就要關門大吉了。

這件事情雖然流得相當利索,但傳得相當快,沒過多久,宮廷內外都知道了,以至於楊漣在寫那封魏忠賢二十四大罪時,把這條也列進去。

但皇帝不知道,估計就算知道,也不信。

此後,皇帝大人的兩個兒子,雖然平安出生,但幾個月後就都去見列祖列宗了。

可惜,關於這兩起死亡事件,沒有證據顯示跟魏公公有關,充其量隻是嫌疑犯,問題在於,他是唯一的嫌疑犯,所以隻能委屈他,反正他身上的爛帳多了去了,也不在乎這一件。

除了皇帝的兒子外,皇帝的老婆也沒能保住。

比如裕妃,原本很受皇帝寵信,但由於懷了孕,魏忠賢決定整整她,聯合客氏,把她發配到冷宮。

更惡劣的是,他還調走了裕妃身邊的宮女,讓她單獨在宮裏進行生存訓練,連水都沒給,最後終於饑渴而死。

此外,慧妃、容妃、甚至皇後,隻要是皇帝寵信的,能生兒子的,全部都挨過整。

魏忠賢的努力,最終換來了勝利的成果:登基六年的天啟皇帝,雖然竭盡全力,身心健康,依然毫無收獲。

魏忠賢的動機很簡單,他並不想當皇帝,隻是害怕生出了太子,長大後比他爹聰明,不受自己控製,就不好混了。

這個算盤沒有打錯,畢竟皇帝大人才二十二歲,還有很多時間,再享個十幾年的福,讓他生兒子也不遲。

更何況從大臣到太監,一切都在控製之中,即使新皇帝即位,也是自己說了算,世間已沒有敵人了。

天啟六年(1626),情況大抵如此。

但事實上,這兩個假設都是錯誤的,首先,皇帝大人今年確實隻有二十二歲,不過曆史記載,他臨終時,也隻有二十三歲。

其次,魏公公是有敵人的,和以往不同的是,這個敵人雖不起眼,卻將置他於死地。

我知道,所有的場景,荒唐的,奇異的,不可理解的,都在上天的眼裏,六年前,他送來了一個女人,把魏忠賢送上了至高無上的寶座,創造了傳奇。

現在,他決定終結這個傳奇,把那個當年的無賴打回原形,而承擔這個任務的,也是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叫做張嫣。

就在六年前,當客氏和魏忠賢打得火熱,太監事業蒸蒸日上的時候,十五歲的張嫣進入了皇宮。

作為河南選送的後妃人選,她受到了皇帝的召見。

麵試結果十分之好,張嫣年級很小,卻很漂亮,皇帝很喜歡,並記下了她的名字。

而當客氏見到她時,卻感受到了一種極致的驚恐,她的直覺告訴她,她所苦心經營的一切,都將毀在這個女孩的手上。

於是她去向皇帝哭訴,執意反對,要把這個小女孩送回去。

一貫對他言聽計從的皇帝,第一次違背了奶媽的意願,無論客氏哭天搶地,置若罔聞。

非但如此,十幾天後,他竟然把這個女孩封了皇後,史稱懿安皇後。

客氏是個相當精明的人,她認為,這個女孩太過漂亮,會影響她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但是她錯了。

這個女孩不但漂亮,而且精明,她不但搶走了皇帝的寵信,還將奪走她所有的一切。

雖然張皇後才十五,但她的心智年齡應該是五十多,自打入宮起,就開始跟客氏幹仗,且絲毫無懼,時常還把魏公公拉進宮來罵幾句,完全不把魏大人當外人,九千歲恨得咬牙切齒,也沒辦法。

到天啟三年(1623),張皇後懷孕了,客氏無計可施,讓人按摩時做了人工流產。

這件事情讓客氏高興了很久,然而她想不到的是,短暫的得意換來的,將是永遠的毀滅。

在失去孩子的那一天,張皇後發誓,客氏和魏忠賢將為此付出慘重的代價。

雙方矛盾開始激化,由一本書開始。

此後不久的一天,皇帝來到了張皇後的寢宮,發現他正在看書,於是發問:

“你在看什麽書?”

“趙高傳。”

皇後這樣回答。

皇帝沒有說話,他雖然不知道托塔天王,卻知道趙高。

很快,魏忠賢就知道了這件事,他十分憤怒,決定反擊。

第二天,皇帝在宮裏閑逛的時候,意外發現了幾個素未謀麵的生人,大驚失色,立刻召集侍衛,經過搜查,這些人的身上都帶有武器。

此事非同小可,相關嫌疑人立即被送往東廠,進行嚴密審查。

這是魏忠賢的詭計,他在宮中埋伏士兵,偽裝成刺客,故意被皇帝發現,而這些刺客必定會被送到東廠審問,在東廠裏,刺客們一定會坦白從寬,說出指使人,想坑誰,就坑誰。

魏忠賢想坑的人,叫做張國紀——張皇後的父親。

這是一條相當毒辣的計策,泰山也好,嶽父也罷,扯上這個罪名,上火星也跑不掉。

然而就在他準備實施這個計劃時,一個人出麵阻止了他。

這個人表示,即使死,他也絕不同意這種誣陷行為。

不過這位仁兄並不是什麽善人,他就是魏忠賢的忠實走狗,司禮監掌印太監王體乾。

他隻用一句話,就說服了魏忠賢:

“皇上凡事都不怎麽管,但對兄弟老婆是很好的,你要是告狀,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就沒命了!”

魏忠賢到底是老江湖,立刻打消主意,為了信息安全,他幹掉了那幾個被他安排扮演刺客的兄弟。

皇後是幹不倒了,那就一心一意跟著皇帝混吧。

可是皇帝已經混不下去了。

天啟七年(1627)八月,天啟皇帝病危。

病危,自然不是勤於政務,估計是做木匠太過操勞,也算是倒在了工作崗位上。

魏忠賢很傷心,真的很傷心,他很明白,如果皇帝大人就此掛掉,以後就難辦了。

拜自己所賜,皇帝的幾個兒子都被幹掉了,所以垂簾聽政、欺負小孩之類的把戲沒法玩了,而唯一的皇位繼承者,將是天啟皇帝的弟弟。

明光宗雖然隻當了一個月皇帝,但生兒子的能力卻相當了得,足足有七個。

不過很可惜,七個兒子活到現在的,隻剩兩個,一個是天啟皇帝朱由校。

而另一個,是信王朱由檢,當時十七歲,他後來的稱呼,叫做崇禎。

對於朱由檢,魏忠賢並不了解,但他明白,十七歲的人,如果不是天啟這樣的極品,要想控製,難度是很大的。

廢柴難得,所以當務之急,必須保住皇帝的命。

他隨即公告天下,為皇帝尋找名醫偏方,兵部尚書霍維華不負眾望,僅用了幾天,就找到了一個藥方。

他說,用此藥方,有起死回生之效。

出於好奇,我找到了這個藥方。

藥名:仙方靈露飲,配方如下:

優良小米少許,加入木筒蒸煮,木筒底部鏤空,安放金瓶一個,邊煮邊加水,煮好的米汁流入銀瓶,煮到一定時間,換新米再煮,直到銀瓶滿了為止。

銀瓶中的**,就是靈露,據說有長壽之功效。

事實證明,靈露確實是有效果的,天啟皇帝服用後,感覺很好,連吃幾天後,卻又不吃了——病情加重,吃不下去。

其實對此藥物,我也有所了解,按以上配方及製作方法,該靈露還有個更為通俗的稱呼——米湯。

用米湯,去搶救一個生命垂危,即將歇菜的人,這充分反映了魏公公大無畏的人道主義精神。

真是蠢到家了。

皇帝大人喝下了米湯,然後依然頭都不回地朝黃泉路上一路狂奔,拉都拉不住。

痛定思痛,魏忠賢決定放棄自己的醫學事業,轉向專業行當——陰謀。

當皇帝將死未死之時,他找到了第一號心腹崔呈秀,問他,大事可行否?

狡猾透頂的崔呈秀自然知道是什麽大事,於是他立刻做出了反應——沉默。

魏忠賢再問,崔呈秀再沉默,直到魏大人生氣了,他才發了句話:

我怕有人鬧事。

直到現在,魏忠賢才明白,自己收進來的,都是些膽小怕死的貨,都靠不住,隻能靠自己了。

他找到客氏,經過仔細商議,決定從宮外找幾個孕婦進宮當宮女,等皇帝走人,就搞個狸貓換太子,說是皇帝的遺腹子,反正宮裏的事是他說了算,他說是,就是,不是也是。

為萬無一失,他還找到了張皇後,托人告訴她,我找好了孕婦,等到那個誰死了,就生下來直接當你的兒子,接著做皇帝,你掛個名就能當太後,不用受累。

這是文明的說法,流氓的自然也有,比如宮裏的事我管,你要不聽話,皇帝死後怎麽樣就不好說了。

皇後回答:如聽從你的話,必死,不聽你的話,也必死,同樣是死,還不如不聽,死後可以見祖宗在天之靈!

說完,她就跑去找皇帝,報告此事。

按常理,這種事情,隻要讓皇帝知道了,是必定完蛋的。

然而當皇後見到奄奄一息的皇帝,對他說出這件事時,皇帝陛下卻隻說了三個字:我知道。

魏忠賢並不怕皇後打小報告,在發出威脅之前,他就已經找到了皇帝,本著對社稷人民負責的態度,準備給皇後貢獻一個兒子,以保證後繼有人。

皇帝非常高興。

這很正常,皇帝大人智商本不好使,加上病得稀裏糊塗,腦袋也就隻剩一團漿糊了。

所以魏忠賢相信,自己的目的一定能夠實現。

但他終究還是犯了一個錯誤,和當年東林黨人一樣的錯誤:低估女人。

今天的張皇後,就是當年的客氏,且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不但有心眼,而且很有耐心,經過和皇帝長達幾個時辰的長談,他終於讓這個人相信,傳位給弟弟,才是最好的選擇。

很快,住在信王府裏的朱由檢得到消息,皇帝要召見他。

在當時的朝廷裏,朱由檢這個名字的意義,就是沒有意義。

朱由檢,生於萬曆三十八年,自打出生以來,一直悄無聲息,什麽梃擊、紅丸、移宮、三黨、東林黨、六君子,統統沒有關係。

他一直很低調,從不發表意見,當然,也沒人征求他的意見。

但他是個明白人,至少他明白,此時此刻召他覲見,是個什麽意思。

就快斷氣的皇帝哥哥沒有絲毫客套,一見麵就拉住了弟弟的手,說了這樣一句話:

“來,吾弟當為堯舜。”

堯舜是什麽人,大家應該知道。

朱由檢驚呆了,像這種事,多少要開個會,大家探討探討,現在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突然收這麽大份禮,怎麽好意思呢?

而且他一貫知道,自己的這位哥哥比較遲鈍,沒準是魏忠賢設的圈套,所以,他隨即做出了答複“臣死罪!”

意思是,我不敢答應。

這一天,是天啟七年(1627)八月十一日。

皇帝已經撐不了多久,他決心,把自己的皇位傳給眼前的這個人,但這一切,眼前的人並不知道,他隻知道,這可能是個圈套,非常危險,絕不能答應。

兩個人陷入了沉默。

在這關鍵時刻,一個人從屏風後麵站了出來,打破了僵局,並粉碎了魏忠賢的夢想。

張皇後對跪在地上的朱由檢說,事情緊急,不可推辭。

朱由檢頓時明白,這件事情是靠譜的,他馬上答應了。

八月二十二日,足足玩了七年的木匠朱由校駕崩,年二十三。

就在那一天,得知噩耗的魏忠賢沒有發喪,他立即封鎖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