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胡惟庸案件 明朝那些事兒1 天下書庫
胡惟庸勝利了,他在朱元璋的幫助下打敗了浙東集團,除掉了天下第一謀士劉基,現在他大權在握,李善長也要給他幾分麵子。
但他真的是最後的勝利者嗎?
他並不明白自己勝利的真正原因,不是他比劉基更強,而是因為朱元璋站在他的一邊。朱元璋對於兩大集團的鬥爭情況是很清楚的,他之所以沒有出來調解,是因為無論這場鬥爭誰勝誰負,最後的勝利者都是他。無論是姓胡的地主勝利還是姓劉的地主勝利,隻要保證朱地主的最高地位就行了。
朱元璋之所以選擇胡惟庸,並不是因為他很強,相反,正是因為胡惟庸對朱元璋的威脅小,所以朱元璋才讓胡惟庸成為了勝利者。而愚蠢的胡惟庸並不了解這一點。
於是,在打垮劉基後,胡惟庸越發猖狂,他貪汙受賄,排擠任何不服從他的人,甚至敢於挑戰朱元璋的權力,私自截留下屬的奏章,官員升降,處決犯人,都不經過朱元璋的批準。
洪武六年(1373),胡惟庸擠走了另一個丞相汪廣洋,獨攬丞相大權,並掌權七年之久。
但讓人費解的是,朱元璋卻對胡惟庸的犯上行為無任何表示,這是很不尋常的。
朱元璋是一個權力欲望極強的人,他自血火之中奮戰而出,是那個時代最傑出的人才,李善長僅僅是稍微獨斷專行了些,就被他勒令退休,胡惟庸何許人也?即無軍功,也無政績,居然敢如此放肆!
這就實在讓人不解了,很多的曆史資料上記載了種種胡惟庸不法及朱元璋置之不理的故事,並由此推斷出胡惟庸罪有應得,朱元璋正當防衛的結論。
當我們揭開事實的表象,分析其中的本質時,就會發現大有文章。
曆史上著名的鄭莊公,一直不為其母親所喜愛,他的弟弟也仗著母親的溺愛,向他提出種種不合理的要求,而鄭莊公總是滿足他,直到最後,他的弟弟企圖謀反,鄭莊公才出兵滅掉了他的弟弟。
後人往往以為鄭莊公仁至義盡,傳為美談,可是也有人指出,鄭莊公是真正的偽君子,是想要他弟弟的命,才縱容他的不法。
當我們深刻理解了這個故事後,對朱元璋的這種反常舉動就會有一個清晰的結論——這是一個陰謀。
這個陰謀在不同的語言方式中有不同的說法,成語是欲擒故縱,學名叫捧殺,俗語是將欲取之,必先與之,用小兵張嘎的話來說是“別看今天鬧得歡,當心將來拉清單”。
但我們還有一個疑問,對付一個小小的胡惟庸,朱元璋需要動這麽多腦筋,要忍耐他七年之久嗎?
不錯,當我們仔細的分析曆史,就會發現,胡惟庸絕不是朱元璋的真正目標,朱元璋要毀滅的是胡惟庸背後的那個龐然大物。
朱元璋甘願忍受胡惟庸的專橫,讓這個跳梁小醜盡情表演,套用圍棋裏的一句話來形容就是“不為小利,必有大謀”,他經曆如此多的磨難,陳友諒、張士誠、王保保這些當世豪傑都不是他的對手,何況小小的胡惟庸!
他這樣委屈自己,隻因他的目標對手太過強大,這個對手並不是李善長,也不是淮西集團,而是胡惟庸身後那延續了上千年的丞相製度。
自從朱元璋當皇帝後,他一直都覺得這個製度過於限製他的權力,他一向認為自己的天下是靠他的能力爭來的,偏偏有人要來分權,真是豈有此理!
但是這個製度已經有了很多年的曆史,無論是大臣還是一般的百姓都認為丞相是必不可少的。要廢除這個製度,必須有一個充分的理由,而胡惟庸這樣無德之人的任意妄為正好可以為他提供一個借口。
他靜靜的注視著胡惟庸,等待著機會的到來。
【胡惟庸的對策】
胡惟庸雖然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但他並不笨。隨著自己行為的一步步出格,他對朱元璋的畏懼也越來越大。然而朱元璋卻並不對他下手,這讓他有了不祥的預感,他還是比較了解朱元璋的,這個人要麽不做,要麽就做絕,從不妥協。
在經過長時間的思考後,胡惟庸想出了一個絕妙的對策,那就是拉人下水。
在他看來,要想不被朱元璋殺掉,必須保證有足夠的人與他站在同一邊。所謂法不責眾,你朱元璋總不能把大臣都一網打盡吧。
至於手段也是比較簡單的,先找好對象,然後封官許願,大家一起吃個飯,沐個浴,然後搞點娛樂節目,情感交融之後,找一個雙方都關注的話題談話,這期間是要投入點感情的,如果談話中能流下點“真誠”的淚水,那麽效果會更好。
這一套下來,雙方就成了鐵兄弟,然後就是結盟發誓,有福必然共享,有難必然同當。
如果細細分析一下拉人下水這個詞,就會發現其中問題很多,如果要去的是什麽好地方,是不用拉的,下水還要人拉,可見這“水”不是油鍋就是火坑,正所謂“有危險你去,黑鍋你背”是也。一旦有了什麽麻煩,誓言就會轉變為有難必然你當,有福自然我享。
被他這一套拉下水的有吉安侯陸仲亨、禦史大夫陳寧、都督毛驤等一批重臣,一時之間朝中都是胡惟庸的眼線。
但胡惟庸並不滿足,他還要拉攏一個最重要的人——李善長。
因為李善長不但德高望重,身上還有一件難得的寶物,那就是免死鐵券。
我們有必要說一下免死鐵券這玩意,在明朝,皇帝給大臣最高的獎賞就是免死鐵券,其作用是將來大臣犯法,錦衣衛去家裏殺人的時候,隻要你沒丟掉(估計也不會有人丟),而且在刀砍掉你腦袋前拿出來,就可以免除一死。很多的大臣為腦袋考慮,費盡心思想搞到一張,因為無論什麽金券銀券都沒有這張鐵券頂用,那些有幸拿到的,就會放在家裏的大堂供起來,逢人來就會展示給對方看,似乎有了這張鐵券就有兩個腦袋。
李善長就有這樣寶貝,而且還有兩張,胡惟庸拚命巴結他,這兩張鐵券是重要的原因之一,雖然胡惟庸不能拿去自己用,但李善長不死,自己就有了靠山。
但這張鐵券的作用其實是有問題的,因為鐵券是皇帝給的,就像支票一樣,能否兌現要看開票的銀行,皇帝就是開票行,他說這東西有效就有效,他說過期就過期。很難想象皇帝下決心殺掉某人,會因為自己曾經開出的一張口頭支票改變主意。用我們今天常說的一句話來形容就是“我捧得起你,就踩得倒你!”
換個思維來看,其中的變數也很多,皇帝不一定非要殺你不可,他大可把你關起來,打你個半死,然後神不知鬼不覺的找人害你一下,然後報個暴病而死。這樣既成全了他的名聲,又遂了心願,一舉兩得。不是我不守信用,實在是你沒福氣啊。
而當時的胡惟庸和李善長都非常看重這兩張空頭支票,充分說明了他們的政治水平和朱元璋比起來隻是小學生水平。
當胡惟庸暴露出他的企圖後,李善長並未理睬他,因為他和愚蠢的胡惟庸不一樣,他親眼看到過無數的英雄豪傑都敗在朱元璋的手上,十分了解朱元璋的可怕,不會犯和朱元璋作對這樣愚蠢的錯誤。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當年選擇的小人物,現在居然不自量力,要和朱元璋較勁,甚至現在還要拉自己下水。事易時移啊,他堅定的拒絕了胡惟庸的要求。
胡惟庸這個人看問題不行,看人倒還是有一套的,他發現李善長不吃他那一套,便開始走親戚路線,恰好李善長的弟弟李存義是胡惟庸的兒女親家,於是胡惟庸便把李存義拉下了水。李存義得了好處,便不停的遊說李善長。李善長剛開始的時候還嚴辭喝斥李存義,後來聽得多了,也就默許了,他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我已經老了,等我死後,你們自己看著辦吧”(吾老矣,吾死,汝等自為之)。
李善長就這樣被拉下了水。
胡惟庸終於放心了,滿朝文武都是我的人,你朱元璋能把我怎麽樣!你能做皇帝,我就不能嗎!
現在看來,他確實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醜。
但胡惟庸的這些活動確實給朱元璋出了道難題,畢竟如此之多的大臣都是一黨,朱元璋要考慮如何分化瓦解他們,才能消滅胡惟庸的勢力,而這又談何容易,真是一道難題啊。
然而朱元璋在聽完密探對胡惟庸反常舉動的報告後,隻用了一句話就解決了這個難題,水平是相當的高。
“那就都殺掉吧。”
【殺人償命】
在殺人這件事情上,朱元璋一向是說到做到的,他冷眼旁觀胡惟庸的一舉一動,看他能玩出什麽花樣來。而胡惟庸也積極做著對付朱元璋的準備,他知道自己和朱元璋遲早有一天會正麵交鋒的。
這一天很快到來了。
在一次出遊中,胡惟庸的兒子墜馬,死於路過的馬車輪下。胡惟庸一怒之下沒有通知司法部門,就殺了馬車夫。這件事情傳到了朱元璋那裏,他命令胡惟庸向他解釋這件事情。
胡惟庸趕到朱元璋處,他在路上已經想好了所有的借口和說辭,一見到朱元璋,他便忙不迭的訴起苦來,說自己是如何可憐,兒子如何孝順,馬車夫如何不遵守交通規則,違章壓線行駛等等,而朱元璋的態度非常奇怪。
他隻是沉默,用冷冷的眼光看著胡惟庸。
胡惟庸仍不知趣,不停的述說著委屈,等到他發現在這場兩個人的對話中始終隻有一個人說話時,他停住了,看著朱元璋,他發現朱元璋也正看著他。
令人恐懼的沉默。
朱元璋終於站了起來,他走到胡惟庸麵前,用不大卻十分清楚地聲音平靜的說道:“殺人償命。”
然後他飄然而出,沒有再看胡惟庸一眼。
胡惟庸呆住了,他一直坐在椅子上,呆若木雞的看著前方。
突然,胡惟庸的手顫抖起來,他用身體壓住自己的手,但是沒有用,他全身都抖動起來,就如同一個抽風的人。
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懼了,這是他身體的自然反應。
在家中與那些同黨商議的時候,他覺得朱元璋似乎軟弱得不堪一擊,各個部門都有自己的人,而朱元璋並沒有什麽親信。隨著他的同黨人數的增加,他不斷的感覺到自己的強大。在同黨的吹捧中,他似乎看到自己將要取朱元璋而代之,成為最高的統治者!
而當他真正麵對朱元璋的眼神時,他才感覺到,自己和麵前的這個人差得太遠。自己也算是個人才,但自己的對手似乎並不是人,而是一把寒光閃閃的刀。
朱元璋是這樣走到這一步的呢,從茅草屋的風雨到皇覺寺的孤燈,從滁州的刀光劍影到鄱陽湖的烽火連天,他從千軍萬馬中奔馳而出,自屍山血海裏站立起來。他經曆過無數的磨難,忍受過無數的痛苦,他不畏懼所有的權威,不懼怕任何的敵人。一個個蓋世梟雄在他麵前倒下去,他見過的死人比胡惟庸見過的活人還多!
胡惟庸終於明白了為什麽李善長不願意和朱元璋為敵,不是他沒有野心,而是因為畏懼。
不用交手,胡惟庸已經明白,自己上錯了擂台,他跟朱元璋根本不是一個公斤級的選手。
但後悔已經太晚了,就一條路走到黑吧。
之後發生的事情有很多不同的說法,很多史料記載,是胡惟庸準備謀反,為人揭發,所以朱元璋動手解決了胡惟庸。然而也有一些史料記載,此事另有隱情,在我看來,後者可能更有可信度。
洪武十二年(1379)十月,占城國(今越南中部)派使節來南京進貢。但是胡惟庸沒有將此事奏報給朱元璋知道,這應該可以算是嚴重的外交事件,朱元璋得知占城國使團抵達京城時,長期累積的怒火終於爆發,他嚴辭訓斥了應對此事負責的胡惟庸和汪廣洋(時任左都禦史)。
其實這個時候,胡惟庸最正確的應對方法是認錯,誰沒有個打瞌睡的時候呢。他卻和汪廣洋把責任推給了禮部,他認為這樣就可以了事。
朱元璋充分顯示了他的創意性思維,並將之運用在這件事的處理上,他沒有被胡惟庸牽著鼻子走,去查詢到底是誰幹了這件事,而是先處死了汪廣洋,然後囚係了所有與此事有關的官員。
既然不是你就是他,那我把你們都抓起來一定是沒錯的。
刀已經架在胡惟庸的脖子上了,何時砍下隻是個時間問題。
他並沒有等太久。
塗節是胡惟庸的死黨,他當時的職務是禦史中丞,相信大家已經熟悉了這個官職。他在胡惟庸集團中的作用非常重要,發動輿論攻擊政敵,拉幫結派圖謀不軌,哪樣都少不了他,胡惟庸一直把他看作自己的親信。
然而這個親信用自己的行為重新解釋了死黨這個詞的含義——致你於死地的同黨。
他眼見胡惟庸不行了,便把胡惟庸的陰謀上報給皇帝。朱元璋等待的就是這一刻,他命令立刻處死胡惟庸、陳寧和胡黨中的重要成員,並滅了胡惟庸的三族。然後他命令,深入調查還有誰參與此事,如果查證屬實,一律處死!
於是名留青史的胡惟庸案件拉開了序幕,事實證明,查證屬實是很難做到的,因為太麻煩,而一律處死很容易,當時的審訊方式也為此案的發展提供了便利。審案的官員抓住嫌疑人後首先提供的待遇不是咖啡或是清茶,而是死打一頓,打完再說,有些與被審官員有仇的家夥還會趁亂上去過過手癮,反正也是辦公事,順便報報私仇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然後就是詢問同黨,那些讀書人哪裏經得起打,東扯西拉供出很多所謂同黨來,隻要自己認識的,有一麵之緣的,借過錢的,還過債的,想到什麽人就說什麽人。審案官員自然大喜,上奏皇帝,再去抓其他人,於是案件越來越大,從洪武十三年(1380)案發,連續查了好幾年,被殺者超過一萬人。
胡惟庸精心籌劃多年的計劃和組織就這麽被摧毀了,事實證明,朱元璋要消滅他十分容易,就如同捏死一隻螞蟻。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胡惟庸都隻是一個跳梁小醜,他唯一的有成效的工作就是拉了上萬人和他一起共赴黃泉。
我們差點忘記了那個告密的塗節,他的結局頗有戲劇色彩,這個在胡惟庸案件中扮演了滑稽角色的人案發後即被押赴刑場,與胡惟庸一同被處死,不知此二人在刑場上相遇,會有何感慨。
胡惟庸死了,這個結果正是朱元璋需要的,現在他正坐在自己的龍椅上,看著下麵的大臣們,這些可憐的幸存者,他們和胡惟庸同朝為臣,或多或少都有些接觸,眼看著自己的同僚們一個個被拉出去殺掉,他們的心中充滿了恐懼。
該結束了吧,我們隻想活下去。
朱元璋卻並不這麽想,在他看來,要做的事情還很多。
不要急,好戲才剛開始。
值得注意的是,朱元璋在處死胡惟庸後僅一個月,就撤銷了丞相這個延續上千年的職位。取消了中書省的設置,安排機構分流人員,如此大動作,卻幹得雷厲風行,幹淨利落,這讓我們有理由懷疑他是早有準備的,就如同水滸傳的宋江,晁蓋死後無論如何不肯繼位,一旦“勉為其難”答應了,立刻就能組織大型慶典。
無論如何,朱元璋達到了他的目的,丞相這個讓人討厭的職位終於消失了,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然而他卻沒有意識到,對於他的王朝和他的子孫來說,這將是他人生中所犯的最大錯誤。
要解釋這個問題,我們首先要介紹一下為什麽丞相這個職位是必須存在的。下麵我們將開始講述。
【丞相是怎樣煉成的】
很多朋友會問,了解史實不是已經很有趣了嗎,為什麽還要說這些曆史本質類的東西呢,我們有必要讓大家知道這樣做的好處。
大家知道,史實豐富多彩,寫起來也有很大的發揮空間,讀起來也更有趣,而所謂的曆史內涵和規律卻相當的枯燥。但請大家注意,掌握這些內涵和規律卻可以讓你擁有想象不到的能力。
相信很多人對諸葛亮和劉伯溫這兩個智慧化身非常崇拜,他們往往能夠預見到事情的發展方向,即使住在農村裏,一年進不了幾次城,也能夠知道天下大勢,並能夠準確預測未來的走向,如諸葛亮之於隆中對,劉伯溫之於安豐之戰,他們為什麽能夠知道未來發生的事情呢。
這正是因為他們沒有滿足於看到事情的表麵,而是深刻的理解了其內在的發展規律。我們知道,最讓人畏懼的就是未知,如果人人都知道自己的未來,他們就不會再害怕,但在時間機器沒有發明之前,我們還是隻能向諸葛亮和劉伯溫同誌學習,比如當我們知道了地主怎樣煉成的規律後,下次當你看到史書上的某位農民領袖起義,你不需要再往下看,也能對他的將來作出判斷,隻要這人沒有在起義過程中被人幹掉,你就能肯定,下一個王朝中必然多了一個地主。這就是規律的力量。當你掌握了那些旁人不知道的規律和內涵時,你就掌握了打開未來的鑰匙!
我之所以和大家一起去探討這些曆史規律,其實不僅是要告訴大家這些帝王將相的成長之路,更重要的是,我希望通過這樣的探討,我們的每一個人都能走上劉伯溫、諸葛亮之路。
我堅信,這是很有可能的。
我們就此開始吧,還是用我們自己的方式,這次我們的主角還是張三,他剛剛當完了地主,這次我們仍然用他當主角,但在丞相這一篇中,他不能直接當丞相,而是要先當村長。
張三當上了某村的村長,他就要開始管理,每天他會從村東頭逛到村西頭,看甲家的門有沒鎖好,乙家的兩口子有沒有吵架,村子不大,一天可以逛兩三趟,完事後回家睡覺,這就是村長的管理生活。
不久,張三當上了鄉長,鄉很大,他要逛一天才能走一圈,於是他開始兩天逛一趟,把工作交給村長負責。
由於工作出色,張三當上了知縣,他每天再也不能去逛了,他全部的時間要用來批示鄉長們報告,並完全信任他們。
之後張三不斷升官,從知府到布政史,再到丞相,全國都歸他管(我們假設沒有皇帝),這下子張三就忙了,他連看奏章的時間都沒有,每天見無數的人,忙到晚上還沒完,各個部門的頭頭腦腦都要找他,而他一個人要對這些部門的提議作出決斷,他實在太累了,於是他找了一個人幫他的忙,並把自己的權力分一部分給他。
大概情況就是這樣,張三的位置就類似皇帝,他找來幫忙的那個人就是現實中的丞相。
由於全國事情太多,而皇帝的精力有限,所以他不得不找一個人來,把一部分權力交給他。
相信大家已經理解了丞相的由來,這個故事雖然簡單,但卻包含了政治學上一個非常深刻的理論——分權製衡理論。
曆來的皇帝不乏英明之人,他們並不比朱元璋差,卻都使用了丞相製度,作為皇帝專製的封建社會,皇帝是並不願意將自己的權利交出去的,因為一旦將權力分給別人,自己就有被製約的危險。但皇權的無限擴大性與皇帝的精力有限性的矛盾,必然導致丞相製度的產生。
說到底,丞相確實是一個討人厭的家夥,他不斷的給皇帝提意見,並且還能反駁皇帝,作為皇帝是不會喜歡這個家夥的,他認為,這個人隻不過是自己招來幹活的一個打工仔,自己給了他工作,給了他權力,但這個人卻什麽都要管。
他不但要管國家大事,還要管自己的私事。想修個房子他要管,說是費錢,想出去玩他要管,說是勞民。甚至有些過分的家夥,連自己吃飯休息睡老婆,他也要管,不但要管,還振振有詞,美其名曰“為了陛下身體著想”,臉上還經常是一副欠揍的表情,好像自己總是欠他二百塊錢似的。
到底誰是老板,誰是打工的?
問題在於,你還不能發脾氣,那些士大夫們都看著呢,你要接受他的意見,態度還要好。如果你忍不住罵了他,甚至於處罰了他。那麻煩就來了,道理總是在丞相一邊,史書上會記載他敢於直言,而你就很不幸的背上了不納諫的惡名。下麵那些官員也會站在他的一邊,並用崇拜的眼神看著他。
那些丞相們心裏也清楚著呢,所以幹這些事的時候往往是前仆後繼,好像巴不得你打他一頓才好。
唉,這些討厭的家夥。
因為這些原因,皇帝是並不喜歡那些丞相的,他們都像朱元璋一樣,十分想把這個職位取消,但問題在於,如果取消了這個職位,所有的事情就要自己幹了。可是辛苦當上皇帝並不隻是為了幹活的,他們還要享受生活,自己並不是鐵人三項賽的選手,沒有那麽強的精力。所以這個職位一直保留了下來,直到朱元璋幹皇帝為止。
朱元璋從小吃苦耐勞,小夥子身體棒,精神頭兒足,飯量大,一頓能扒好幾碗,他不但是鐵人賽的冠軍級選手,估計練過長跑耐力還很強,在他看來,把丞相趕回家,也不過是多幹點活,自己累點,也沒什麽。於是曆史上就留下了勞模朱元璋的光輝事跡。
吳晗先生統計過,從洪武十七年(1384)九月十四日到二十一日,僅僅八天內,他收到了一千六百六十六件公文,合計三千三百九十一件事,平均每天要看兩百份文件,處理四百件事情。
這真是一個讓人膽寒的數字,朱元璋時代沒有勞動法,他幹八天也不會有人給他加班費。但他就這麽不停的幹下,這也使得他很討厭那些半天說不到點子上的人,有一個著名的故事就表現了這一點,當時的戶部尚書茹太素曾經上了一篇奏折給朱元璋,朱元璋讓人讀給他聽,結果讀到一半就用了將近三個鍾頭時間,都是什麽三皇五帝,仁義道德之類,朱元璋當機立斷,命令不要再讀下去,數了下字數,已經有一萬多字了。
朱元璋氣極,命令馬上傳茹太素進見,讓侍衛把他狠狠地打了一頓。
可以看到,廢除丞相製度後,朱元璋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不過他並不在意,因為在他看來,多幹點活就行了,然而事情遠不像他想得那麽簡單。
為了更清楚地說明皇帝和丞相之間的權力製衡關係,我們用另一種方式來表述。
雙方的關係其實可以用拔河這個運動來形容。皇帝和大臣分別在繩子的一頭,向著自己的方向拉,這項運動並沒有裁判,但卻有一項不成文的規則,那就是不能太過分。雙方的進退都有一定限度。
這個限度正是上千年的政治實踐劃定的,他告訴拔河的雙方,哪些事情是皇帝可以做的,大臣不能幹涉,而哪些事情是大臣應該管的,皇帝應該允許。
在那上千年的皇帝與大臣的博弈中,這一規則在不斷的完善。雙方都知道自己該做什麽,能做什麽,就在這樣的規則中,權力達到了平衡。
而朱元璋不守規則,改變了這一切,他把大臣們拉得東倒西歪,並宣布他們從此被解雇了,然後拿著那根繩子回家晾衣服。
他似乎認為這樣就解決了問題,權力由他一人掌握就可以了,不再需要所謂的平衡。
事實證明他錯了,曆史規則不是小小的朱元璋能夠改變的,既然朱元璋並不喜歡這種平衡,曆史之神將給他和他的子孫安排另外的拔河對手,而這個對手與之前的那些人不同。
他們也不守規則。
我們要說明一下,朱元璋不守規則的行為隻是害了他自己和他的子孫辛苦操勞,對於整個明朝政治而言,並不一定是件壞事。朱元璋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卻沒有砸到這個朝代。
在我們的曆史和生活中,有著很多非常奇妙的規則,這些規則看不見,摸不著,卻始終起著作用。比如著名的黃金分割,以黃金分割比例確定的圖案是最美麗的,劃分的結構是最合理的。很多的藝術高超的二胡演奏家發現,在胡弦的某個位置拉出的音色非常優美,經過驗證,那個位置正是胡弦的黃金分割位。
這些規則實在是太神奇了,如果你依照這些規則去做,你就能夠獲得事半功倍的效果。而如果你違反這些規則,你將受到它的懲罰。
在曆史中也存在神奇的規則,這些規則在冥冥中操縱著一切,沒有人可以抗拒它。
在這場拔河中,曆史規則也起著作用,一千餘年來,王侯將相們根據這一規則確定了自己的位置,而朱元璋無視這一規則,他認為自己能夠徹底消滅丞相製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確實做到了。
他取消了丞相的官位,並禁止今後設置這一職位。他利用自己的權力消滅了丞相的稱呼,但在這場鬥爭中他真的勝利了嗎?
事實證明,曆史的辯證法跟他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它搞出了一批名叫內閣大學士的人,這些人除了名字不是丞相外,其餘的一切和丞相都沒有什麽區別,更具諷刺意味的是,他們的權力甚至要大於前朝的任何丞相。
他們無孔不入,無所不管。他們不但管理國家大事,還管理皇帝的私事,他們不準皇帝隨意騎馬遊玩(正德),不準皇帝吃偉哥(隆慶),不準皇帝選擇自己喜歡的繼承人(萬曆),他們甚至開創了屬於自己的名臣時代,一個幾乎沒有皇權製約的時代(高拱、張居正)!
朱元璋想用自己的一己之力改變延續千年的權力製衡,最終受到了曆史規則的懲罰,朱元璋來到曆史的商店裏,想要買一塊肥皂,曆史辯證法卻強行搭配給他一卷手紙。如果朱元璋泉下有知自己的行為導致的卻是這樣一個結果,估計也隻能哭笑不得了。
朱元璋,你是偉大的,但也是渺小的。
在曆史規則這個龐然大物麵前,你是那麽的弱小,你的抵抗是那麽的無力。
曆史大潮,浩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誠如斯言。
【特務】
朱元璋殺掉了胡惟庸,廢除了丞相製度,但他並沒有罷手,他的眼睛又轉向了掌握軍權的大都督府。當時掌管都督軍權的正是他的外甥李文忠,事實證明,在不信任大臣這一點上,對自己的親屬,他也一視同仁。他改組了大都督府,把這個軍事機構分成左、中、右、前、後五部分,至於原來的統帥李文忠,他也沒有放過。
由於李文忠曾經指責過他濫殺無辜,而且觸怒過朱元璋,朱元璋決定送佛送上天,連李文忠一起殺掉。就在他準備動手的時候,馬皇後站出來阻止了他,求他看在李文忠立有大功的份上,留他一條命。朱元璋從不賣別人的麵子,但馬皇後與他共過患難,情深意重,於是他聽從了勸告,放過了李文忠,但仍嚴厲處罰了他,並削去了他的職位。
處罰李文忠並不是一個單獨事件,它有著更深刻的含義。這件事告訴所有的大臣,朱元璋在剪除異己這個問題上是有著大義滅親的精神的,無人可以例外。
胡惟庸案件牽涉的人越來越多,在某種程度上已經演變為屠殺。那些辦案的官吏們手持名單,到各個衙門去找人,找到就抓,抓回就打,然後逼供,再根據逼供得到的名單去抓人。這些人權力極大,即使衙門正在辦公,他們也能公然闖入,抓走所謂的犯人。從而導致了很滑稽的現象,往往官老爺剛剛還在堂上威風凜凜的斷案,這些人一進門,就把那位仁兄從堂上拉下來拷上枷鎖帶走。下麵的犯人也看得目瞪口呆。
偵辦此案的線索來源主要是兩個部門,一個叫親軍督尉府,大家可能對這個名稱並不熟悉,但要說到它後來的名字,那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錦衣衛。
另一個其實並不能稱為部門,而隻能叫群體,這個群體的名字叫檢校。他們沒有固定的編製,全部直接向朱元璋報告探聽到的各種情況。他們是朱元璋最主要的耳目。這些人晚上不睡覺,到處轉悠,從史料來看,他們的竊聽和跟蹤手法十分高明。比如國子監祭酒宋訥有一天上朝,朱元璋問他為什麽昨天晚上不高興,宋訥大吃一驚。朱元璋拿出一幅畫,正是宋訥昨夜生氣表情的畫像。
這真是讓人毛骨悚然,要知道宋訥並不是睡在街上的,他在自己家裏生氣,這些檢校不但一直在監視他,還居然饒有興致的把他生氣的樣子畫了下來,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在沒有照相機的當年,深更半夜,你坐在自家房裏,居然就在離你不遠處(很有可能就在你家),有人正在一邊看著你,一邊幫你畫像。這種情節在現代恐怖片中倒是經常出現。
這些檢校的來源也很複雜,主要都是些社會閑散人員,也有文武官員,甚至還有朱元璋的老相識——和尚。這些人互相不認識,隻受朱元璋調遣。
這些人無孔不入,捕風捉影,製造了很多冤案,正是有了這些人的幫助,朱元璋在胡惟庸案件的辦理上越來越得心應手,殺人越來越多。
官員們惶惶不可終日,牽涉的人也越來越多,甚至連已經退休的人也被抓回來,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宋濂。
宋濂是朱元璋手下著名的文臣,也是一位優秀的學者,他是劉基的老鄉,被朱元璋委派了一個重要的任務,當太子朱標的老師。他完美的完成了這個任務,在他的教導下,朱標和他老子朱元璋完全不同,為人寬厚仁慈,甚有明君之狀,後來他又被委以修元史的任務,擔任總裁官。
但朱元璋並不看重他,在朱元璋的心中,宋濂隻是一個文人,寫點文章還行,並不能出謀劃策,所以他授予宋濂的最高官職隻是小小的翰林學士(五品)。直到洪武十年(1377)宋濂退休,他的官職還隻是學士。
朱元璋雖然沒有重用宋濂,卻相當信任他,這在很大原因上是由於宋濂的個性。宋濂是出名的老實人,無論什麽事情,從來都是實話實說。朱元璋曾經感歎過:宋濂侍候我二十年,沒有說過一句假話,也沒有說過別人一句壞話,真是一個賢人啊。
宋濂退休時六十八歲,朱元璋送給他一塊布料,並囑托他三十二年後,拿此料做一件“百壽衣”。宋濂感動得老淚橫流。
然而還不到三年,朱元璋就為宋濂準備了一件新衣服——囚服。
由於宋濂的孫子參與了胡惟庸謀反,朱元璋不遠千裏將宋濂召了回來,要把他殺掉。這也反映了朱元璋的另一個特性——選擇性健忘。
關鍵時刻,還是馬皇後站了出來,她成功的勸說了朱元璋,放了宋濂一條生路。
朱元璋的行為越來越偏激,手段越來越狠毒,除了馬皇後外,很少有人能改變他的決定。
洪武十五年(1382)八月,一個人去世了,這個人的死在曆史上似乎並不是什麽大事,但對於朱元璋而言,卻是一個真正的悲劇。
這個人就是馬皇後。
【馬皇後】
她從朱元璋於危難之中,在朱元璋被困,就快餓死的情況下冒著生命危險給朱元璋送飯。她雖然是個女子,卻頗有膽識,陳友諒進攻龍灣時,她捐助自己所有的首飾財物勞軍,並組織婦女為軍隊縫補衣物。
即使在大富大貴後,她也保持了簡樸的作風,不驕不奢,並勸告朱元璋不要忘記民間的疾苦,甚至在用人上,她也提出了自己的見解:“願得賢人共理天下”,被朱元璋引為至理名言。
更難能可貴的是,他阻止了朱元璋的很多惡行。
朱元璋要殺朱文正,她勸告朱元璋,朱文正是你的侄子,立有大功,請你不要殺他。
朱元璋要殺李文忠,她勸告朱元璋,李文忠是你的外甥,也是你的養子,留他一命吧。
朱元璋要殺宋濂,她跪下求朱元璋,宋濂是太子的老師,老百姓尚且尊師,何況帝王家呢。
她就是這樣用她的慈愛去關懷每一個她認識或是不認識的人,把他們從朱元璋的屠刀下救出來。
她比朱元璋更知道人命的可貴。
她重病後,自知很難醫好,居然拒絕醫生為她醫治,朱元璋問她原因,她的回答實在感人心魄。
她說:人的生死是由命運決定的,求神拜佛是沒有用的,醫生隻能醫病,不能醫命,如果讓醫生為我醫治,服藥無效,陛下一定會降罪於醫生,這是我不想看到的。
這是一個始終用自己的愛心關懷他人的人,即使在生命即將結束的時候,她還是那樣做的。
她在病榻上留下了給朱元璋的遺言:
“願陛下求賢納諫,有始有終,願子孫個個賢能,居民安居樂業,江山萬年不朽。”
說完,她含笑而逝。
朱元璋靠在她的身邊,這是她一生中最愛的女人,這個女人給了他無數的幫助,卻從未向他索取過什麽,她的一生就是這樣度過的。
經過了那麽多的磨難,朱元璋的心早已比鐵石更加堅硬,自從他的父母死後,無論多麽絕望,多麽痛苦,他也很少掉淚。因為他知道,哭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但此時,他終於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他放聲大哭,隻有痛哭才能哀悼眼前的這個人,隻有痛哭才能發泄他心中極度的痛苦!
因為他終於發現,眼前的這個人就是他的一切,是他的唯一。
馬姑娘,這個平凡的女子,在困難的歲月裏,她沒有嫌棄出身貧賤的朱元璋,而是跟隨著他,為他奉獻了自己的一切,無論環境多麽險惡,情況多麽複雜,她始終遵守了自己當年的承諾。
無論貴賤生死,永不相棄。
在他的丈夫成為皇帝後,她仍然以愛心待人,每當朱元璋舉起屠刀時,她總是上前阻止。她用女性特有的母性和慈愛關懷和挽救了許多的人。雖然她最終也沒能把朱元璋這輛失控的車拉回軌道,但她已經做了她能做的一切事情。
在今天,我們可以說,她是一位偉大的女性。
生如夏花,逝如冬雪。
人生如此,何悔何怨。
馬皇後的死給了朱元璋巨大的打擊,之後朱元璋在錯誤與偏激的道路上越走越遠,直到他生命的終點。
胡惟庸案件仍在進行之中,不斷有人被抓,不斷有人被殺。李善長向朱元璋承認了自己的錯誤,並接受了處罰,他僥幸逃脫了,但朱元璋的性格決定了李善長必定不得善終。
在我們講述這些前,有必要先介紹一下朱元璋統治時期一個特殊群體的生活狀況,這個群體就是官吏。
【官員們的悲慘命運】
做官這個職業在任何時代都是金飯碗,但在洪武年間,官員們的命運隻能用一個字來形容——慘。
在朱元璋的時代,官員們如同生活在地獄中,這一形容是並不過分的。
我們先來介紹一下明代官員的品級,大家知道,一品是最大的官,曆朝曆代都不乏一品的大員,威風凜凜,甚至連皇帝都要給幾分麵子。而在明代,一品文官卻幾乎成為傳說中的人物,十分稀罕。自從取消丞相製度後,朱元璋手下文官最高的級別就是各部最高長官尚書(正二品),一品不是沒有,卻隻是虛職,即太師、太傅、太保(正一品),少師、少傅、少保、太子太師、太子太傅、太子太保(從一品)。除此外還有宗人令、宗正、宗人、五軍都督等職也是一品,但不是普通文官能夠得到的。
這些職位看上去十分吸引人,卻是很難得到的,如果不是立有什麽特殊的功勞,比如打天下(名額不多,危險性極大),救過皇帝(難度高,機會少),把皇帝擺在一邊,自己操縱朝政(就那麽幾個人),除此之外,能熬到二品退休,已經是祖上燒高香了。
二品就二品吧,文官們並不是太在乎,反正無論幾品也是要幹活的,但讓他們感到極度不公的是,有那麽一群人,什麽功勞都沒有,卻幾乎個個都是一品。
這些人就是朱元璋的親戚。
朱元璋自小貧困,父母死得早,對自己的親戚可謂是情深意長,他的兒子、女兒很多都被封為親王、公主,品位都是一品,親王的嫡子還是親王,其他兒子封為郡王,授一品。更有甚者,連倒插門的駙馬也是一品(從)!
這可真是讓官員們想不開了,十年寒窗奮鬥一生,可能到頭來隻是個三四品小官,而這些人生出來就是一品、二品的大官。真是“讀得好不如長得好(駙馬),長得好不如生得好”。
但更讓官員們難受的還在後頭,他們很快就會發現,朱元璋這個老板是很小氣的。
朱元璋給官員們的工資是多少呢,一品大員一年1044石米,往下遞減,正七品知縣一年隻有90石米。
我們以知縣為例。管理一個縣的縣官一個月的工資隻是7.5石,請注意,這些收入他要拿去養老婆孩子,還有一大批人。
明代的知縣和今天的縣長不同,那年頭知縣還兼任很多職務,他既是縣長,還是縣法院院長,檢察院檢察長,財政局長,稅務局長,工商局長,縣施工隊隊長。一個知縣管這麽多事,打賞下麵的小吏是免不了的,要不誰心甘情願給你幹活。
他手下還有一大堆的長隨,分等級為大爺、二爺。大爺有門政大爺(看門的),稿簽大爺(簽押房磨墨的),下麵是一群二爺,包括“發審”、“值堂”、“用印”等人,這些人是知縣簽押房裏的辦公人員,此外縣的重要部門知縣都會派人去看著,知縣還會帶著自己廚師、師爺。
這一大幫子人都是縣官的手下,全部要他養活。一個月隻有7.5石的俸祿,大家就隻好去喝西北風了。
當官的還要迎來送往,逢年過節到處走動,俸祿是遠遠不夠的。
可是就連這點俸祿,也打了折扣。
洪武年間,一到發工資的時候,縣官就找人提著米袋去拿自己的工資,7.5石米(活像討飯的),還算是按時發放,到成祖時候,就隻能領到俸祿的十分之六,其餘的部分怎麽發呢?
——發鈔票。
這決不是開玩笑,不是銀兩,而是紙幣。明朝初期,紙幣通行全國,按說給紙幣也沒什麽,但我們接著往下看就會發現問題了,成祖時,十貫鈔可以換一石米,到了仁宗時候,二十五貫鈔才能換一石米。
大家明白了吧,問題就是通貨膨脹。
要說到紙幣的發行,還要從元朝說起,元朝很多事情辦得很糟糕,但這個紙幣政策是相當好的,製定該政策的人應該是很有水平的,其鈔票政策深刻反映了經濟規律的普遍適用性。元朝發行紙幣是以金銀為準備金的,如果沒有金銀就不發行紙幣,而且發行有定額,持有紙幣者可以隨時向朝廷換領金銀。
這是典型的金銀本位紙幣發行製度,這個製度使用了上千年(直到二戰後布雷頓森林體係破裂才告結束)。可到了朱元璋手裏,這位仁兄對經濟不熟悉,看到元朝印鈔票可以流通,他也印。問題是他一開始印就不停,明朝初年,每年的收入隻有幾萬兩銀,可發行的紙幣卻有好幾千萬,拿著一張紙,上麵印著五千兩,就想當五千兩用?老百姓可不傻。
說實話,官員真是可憐,俸祿已經很低,還發一堆廢紙,拿來當手紙還嫌硬。
人不能讓尿憋死,於是種種撈錢新花樣紛紛出爐。
官員們主要用的是兩招,我們來介紹一下,這兩招曆史悠久,十分有名。
折色火耗,大家可能聽說過火耗這個詞,當時交賦稅往往是實物,如穀物,絲織物等,但有時也會改征銀兩和銅錢,而熔鍛碎銀時候可能會有損耗,官府就用這個名義來征收多餘的銀兩,這些多征的賦稅就稱為火耗。
其實到底有沒有損耗,也隻有官府自己知道,這不過是一個多收錢的借口,這一招可謂流傳幾百年,長盛不衰,比明朝的曆史還要長,一直到雍正時期,采用火耗歸公的措施,這一招才從曆史上消失。
話說回來,這一招是官府說了算,要征多少自己規定,執行中實際操作技巧不算太高,下一招就不同了。
這一招叫做淋尖踢斛,十分值得一提,百姓交納糧食的時候,官府是用斛來裝的,百姓將糧食放進斛裏,再稱重,計算自己完成的糧食份額。穀堆要按尖堆型裝起來,會有一部分超出斛壁,就在百姓為交完公糧鬆一口氣時,意外的事情發生了。
官吏用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對準斛猛踹一腳!此時超出斛壁的部分穀粒會倒在地上,老百姓慌忙去撿,此時官吏會大聲叫喊:別撿,那是損耗!喂,說你呢,還撿!
這就是淋尖踢斛,踢出的部分就是所謂糧食運輸中的損耗,這部分就成為官吏的合法收入。那麽老百姓呢,隻能回家再送糧食來。這一招最關鍵的就是踹斛這個動作。
【那一踹的風情】
要知道,這一踹是很有講究的,官吏們為了這一踹苦練了很久,具體方式是有可能是先在自己家附近找顆樹,從踹樹開始,以樹幹不動,落葉紛紛為最高境界。當然也有某些人選擇踹門練習,一定要做到一腳踹開,如超過兩腳為不合格,繼續修煉。這一修煉對他們也有好處,萬一有一天不幹了,還可以轉行去入戶打劫。
在交糧這一天,官吏們準備好,一旦斛已經裝滿,便凝神屏氣,閉目深思,然後氣沉丹田,大喝一聲,部分人加十米助跑,衝到斛前,拚命一踹(不拚命不行啊,踹下來都是自己的),如果踹下來的多,就會哈哈大笑。
那麽老百姓呢,他們隻能看著自己的糧食被這些人奪走。
請大家注意,這兩招隻是封建社會最平常的,明朝的很多名臣如三楊、李賢、徐階、張居正等人都是靠這兩招的收益養活自己的。而後來的皇帝也認可這些作為合法收入。
雖然朱元璋的工資政策對這些行為的泛濫負有一定責任,但這並不能成為貪汙行為的借口,內因才是決定性的因素,官員們還是應該從自身上去找原因。
大家可能會問,當時有沒有不貪這些便宜的人呢,我回答大家,確實是有的,但是他們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隻靠俸祿過日子的人,最出名的莫過於海瑞。
這位仁兄實在是第一號正人,他幾十年如一日,辛辛苦苦幹活,沒有什麽奢侈的享受(也沒錢),不該拿的他一分錢也不拿,上麵說的火耗和淋尖踢斛的好處他從沒有貪過。每月就靠那點俸祿過活,家裏窮得叮當響。
他最後的官職是南京右都禦史,這是個二品官,相當於監察部部長,可以說是文官中俸祿最高的人之一了。但他家裏請不起幾個仆人,什麽事情都要自己動手,吃得也不好,長期營養不良,他死後,僉都禦史王用汲來處理後事,一進門看見海瑞的家便痛苦失聲。他想不到海瑞臨死竟然如此淒慘,家裏到處吊著舊布簾子(買不起新布),用的箱子破爛不堪,家裏人都穿著補丁衣服。用家徒四壁來形容毫不過分。
更讓他難以置信的是,海瑞家連辦喪事的錢都拿不出來,棺材也買不起,出殯的錢還是大家湊起來的。
這樣的人在朱元璋時代也有,如當時的宏文館學士羅複仁,為人十分老實,家裏很窮,但朱元璋對他仍不放心,有一天跑去他家裏看,羅複仁買不起好房子,他隻能在郊區買了間破房子度日。朱元璋東拐西拐,終於找到了地方,見兩間破瓦房外,有一個人正提著桶刷牆。朱元璋見此人灰頭土臉,粉跡滿麵,以為是給羅複仁幹活的民工,便問他:“羅複仁住在這裏嗎?”
沒想到,刷牆的這位聽到有人問他,回頭一看,大驚失色,慌忙跑過來跪拜,說道:“我就是羅複仁!”
朱元璋這才看清他的臉,原來這個人真是羅複仁,再看他的打扮,一手拿著刷子,一手提著桶,衣衫襤褸,和叫花子沒什麽區別,頓時哭笑不得。半天憋出一句話:“你怎麽住這樣的房子?”
羅複仁賠笑著說:“臣家窮,隻能將就了。”
朱元璋過意不去的說:“你這麽有學問的人怎能住這樣的房子。”便賜給他一所大宅院。
羅複仁算是清貧了,但畢竟他的官位不高,還有比他厲害的。
在六部中,以吏部(人事部)的地位最為重要,吏部尚書(部長)吳琳為官清廉,後退休回家,朱元璋派使者去打探他的近況,使者到吳琳家鄉,考慮到他當過大官,應該有很大的房子,便去尋找。但轉了一圈,沒有見到什麽大房子,他便在路邊找到一個正在插秧的老農,問道:“請問吳尚書住在哪裏啊?”
誰知那老農抬頭對他說:“我就是吳琳,有啥事兒?”
使者十分感動,便將此事回報朱元璋,朱元璋聽後也十分感慨。
這些人無疑都是優秀典型,但有他們這樣高的道德修養的人實在不多。
除去工資製度外,明朝時候的休假製度也有必要介紹一下,讓我們看看古人的假期都是怎麽休的。
先說老祖宗漢朝吧,他們實行的是五天一休製,也就是幹五天休息一天,可不是休息星期六或者星期天,而是輪到哪天休哪天,這一天還有個名字叫“休沐”,在這一天,官員們可以回家,這樣看來漢朝的待遇還是不錯的。
隋唐時期,改成了十天休息一次,稱成“旬休”,好像待遇比漢朝差了不少,實際上不是這樣的,在隋唐時期,已經有了今天黃金周的概念,他們每逢新年、冬至會休息七天。這七天時間是帶薪假期。除此之外,能想得出來的理由也可以休假,除了我們日常的端午、中秋、重陽外,還有皇帝的生日(由於皇帝經常變,所以這一個假期也經常變),讓人吃驚的是連如來佛祖的生日、老子的生日,孔子的生日也都放假,估計當年要是基督教傳播廣泛,上帝的生日也要算在裏麵。
宋朝待遇稍微差點,但是一年假期還是有個幾十天的。
到了元朝,情況發生了變化。在元朝統治者看來,生命在於運動,工作就是休息,什麽旬休,大休都沒有了,大家以工作為重,一年隻有十幾天休息。
終於位置傳到了朱元璋的手裏,這位仁兄的工作精神我們已經介紹過了,他認為,給你們發工資,讓你們管事已經很優待了,當年老子連飯都吃不飽,還休息?
有的官員提出要恢複前朝的休假製度,被朱元璋駁了回去,然後朱元璋規定了休假的製度,倒還真是簡單易行,一年休息三天!分別是過年、冬至、本人朱元璋的生日。
還想休幾十天,小子們還沒睡醒吧!
但實際實施後出現很多問題,比如兩地分居問題,子女教育問題(是客觀存在的)都無法解決,於是後來規定從12月起放寒假,為期一個月,才算解決了部分問題。
如前所述,由於這些製度的規定,朱元璋和官員之間的矛盾越來越深,而官員們為了自己的利益,必然要違反朱元璋的這些法典,而朱元璋也不會允許這些事情的發生。這些矛盾累積到一定時候,就會爆發。
一幕曆史劇就此開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