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秦淮河畔桃紅柳綠。
福樂酒樓門口,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兩頭紅獅舞得惟妙惟肖,來往行人紛紛駐足欣賞,拍手叫好。
舞獅表演結束,正好卡著飯點,酒樓湧入第一批食客。
掌櫃和店小二都進過專業的培訓,食客進門,他們會在第一時間端上特調的檸檬薄荷水。
原本可能還有些猶豫的食客,在享受了從沒見過的細致服務後,果斷點單。
短短半個時辰,一樓大堂客滿盈門,二樓包廂也訂出去了大半。
門口光線突然黯淡一瞬,趴在二樓護欄的常樂定睛一瞧,立馬顛顛跑了下來,“爹,娘,舅舅,茂兒,你們來了!”
常遇春咧著張嘴,笑嗬嗬道,“那可不得給我們家樂兒捧場麽。”
常樂挽起自家爹娘,俏皮道,“謝謝我的家人們呀!”
落後她半步下來的宋瑜行了個小輩禮,“常將軍,常夫人。”
藍氏趕緊扶起,拉著她手道,“阿瑜......”
話音未落,門口又是一暗,眾人不約而同朝外望去。
來人竟然是朱元璋,他高大的身形幾乎擋住了大部分的光線。
常遇春微微愣神,立馬躥了過去,“主公,您怎麽來了?”
朱元璋肅冷著的表情抿起些微笑意,“我們也來湊個熱鬧。”
他抬腳邁進門檻,露出跟在後麵的馬秀英、朱標,還有第一文臣李善長。
常樂等人忙上前行禮,馬秀英慈眉善目,道,“樂兒,瑜兒,生意真不錯呀。”
他們說話的功夫,酒樓大堂基本已無空桌,在門口觀望欲要進來的食客還有不少。
宋瑜羞澀的紅透麵頰,常樂順勢做了個邀請的動作,“主公,夫人,快請上樓。”
朱元璋雙手背後,凍著張臉,仿佛全家一夜之間嘎嘣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來砸場子的。
常樂趁在前麵帶路,背對著他的時機,膽大包天地撇了撇嘴。
二樓有十二個包間,分別對應一年的十二個月份。
每月相對應的包間是當月之最,景觀之最,服務之最,當然也是價格之最。
常樂事先特意留出了當前所屬的“三月”,沒想到朱元璋還真的大駕光臨了。
“三月”門前掛一木牌,上書“春如少年時”,推門而入,四麵牆壁雕刻的桃花栩栩如生,窗外是桃葉渡口,渡口邊盛放的花兒送來陣陣香氣。
常樂和宋瑜充當臨時店小二,親自為每個人沏了杯檸檬薄荷水。
青花瓷碗,檸檬粒水漂浮兩片翠綠薄荷,入口清甜。
約莫一刻鍾,負責後廚的朱文玉端上新鮮出鍋的“三月”招牌菜。
朱元璋依舊那副便秘的表情,就差把“不同意不喜歡”刻在兩邊臉,動筷的速度倒是不慢。
常樂、宋瑜、朱文玉三人沒敢擅自退離,恭恭敬敬杵在角落當人形擺設。
馬秀英瞧了眼丈夫,善解人意道,“樂兒,瑜兒,玉兒,開業事多,你們自去忙吧。”
三人大鬆口氣,立馬行了個禮,滾出包間。
朱文玉後知後覺,悄咪咪問:“主公好像有意見?”
常樂和宋瑜飛快對視了眼,“有麽?”
“我沒發現!”
朱文玉撓了撓頭,“我多心了?”
常樂肯定地點點頭,“你最近太累了。”
朱文玉:“是麽?”
宋瑜:“嗯。”
·
朱元璋親臨的消息,很快傳揚開來,應天城內的勳貴們聞風而來,一波接著一波。
常樂和宋瑜上上下下樓梯,跑個不停,兩人前腳剛把人送進包廂,後腳門口又停了輛馬車。
車夫掀開車簾,裏麵出來位豔麗的美人。
美人打量了眼四周,跟隨其側的丫鬟替她拎起裙擺,她邁著細小的碎步嫋嫋婷婷而來。
常樂看得嘖嘖稱奇,快步迎了上去,驚喜道,“嫻姐姐,你竟也來了!”
李嫻雙手交握在腹前,猶如精心描繪的仕女圖,“樂兒妹妹的好日子,我自然得來。”
常樂抽了抽嘴角,好日子什麽的,怎麽聽起來怪怪的?
李嫻:“聽說標少爺......主公也來了?”
常樂:“.......他們在二樓包間,我先帶嫻姐姐過去拜見?”
李嫻總算有了絲真切的笑意,“麻煩樂兒妹妹前頭帶路。”
常樂:“......應該的。”
如果你能稍微遮掩遮掩,掩飾那顆蠢蠢欲動,試圖撬我牆角的心思。
“三月”包間離在樓梯口不遠的位置。
常樂始終掛著服務客戶的標準微笑,“嫻姐姐,就到了。”
李嫻矜持地應了聲,突然問道,“樂兒妹妹,自古以來士農工商,商戶最為低賤,你怎得如此想不開?”
常樂:“......”
雖然顧客是上帝,但該懟的時候還是要懟!
常樂笑盈盈繼續帶路,直到“三月”門前,她停住腳步轉過身,又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來張帕子,邊拭著眼角,邊泫然欲泣道,“難怪嫻姐姐一直不願同我來往,原來竟是瞧不起我的出身?”
李嫻被她猝不及防的轉身嚇了一跳,下意識反問,“什麽?”
常樂:“難道不是麽?我爹貧苦農民出身,我娘原是商戶,我本就是貧農與商戶的女兒。”
李嫻楞了,她還沒見過誰當眾自揭其短的,以及......“你爹不還當過盜賊麽?”
常樂:“!!!”
包間裏麵,正喝了口水的朱元璋“噗”得一聲,噴了李善長滿臉。
他左手邊是馬秀英,兩廂選擇,朱元璋毫不猶豫地朝向右手邊。
李善長:“......”
常遇春抓起桌邊的濕帕子就糊他臉,“李公,快擦擦,快擦擦。”
那濕帕子他剛擦過嘴,擦過手,上邊的油還鋥亮鋥亮的。
李善長:“......常將軍,我自己來!”
他一個文人也不知道哪裏來的那麽大勁,硬是推開了在他臉上胡作非為的魔爪。
常遇春怪可惜道,“那好吧......”
包廂外邊。
常樂紅著雙眼:“我們是小人物,可小人物沒有那些所謂錢、權、人脈的支持,通過自己的努力成就一番事業,難道不更令人尊敬麽?”
李嫻腦子們劃過一連串問號,什麽小人物,大人物,她在扯什麽玩意?
剛不是還在講她爹是農民,還是盜賊麽?
常樂也沒打算給她開口的機會,繼續道,“那些生來什麽都有的人,卻比不過他們眼裏的卑賤之人,嫻姐姐,你說他們是不是白長了腦子?”
李嫻:“......”
她是在罵我沒腦子麽?
常樂:“我就特別崇拜主公。”
李嫻眨巴著迷茫的大眼睛:“又關主公什麽事?”
常樂:“主公白手起家,創造不世之功。那寫進史書裏,都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存在。”
“三月”門內,常遇春瘋狂點頭,滿眼崇拜地看著名留青史的主公。
朱元璋那張“全家嘎嘣”的冷臉,突然笑讚了句,“菜還不錯。”
李善長:“......”
常遇春個莽夫,到底怎麽生出個馬屁精的?
而他李善長又是怎麽生出個蠢貨的?
“篤篤篤”三道敲門聲響起,留在包廂裏伺候的店小二在征得客人同意後,開了門。
常樂重新掛起笑,“嫻姐姐,快進來,主公,夫人都在呢。”
李嫻被繞地滿腦袋懵,她懵懵進門,懵懵跟著行禮,起身瞧見自家老爹冒火的雙眼,懵得手腳都不知該往哪裏放。
朱元璋瞥眼剛進來的兩姑娘,一個神情無措,看來是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卻還不知道錯在哪兒。
另一個笑得跟朵花似的,仿佛剛才“刨坑埋人”的不是她。
但總比被埋的要好,未來兒媳婦人選,還是得找個有腦子的,免得生出被賣了還幫別人數錢的蠢孫。
他們朱家,那未來可是真的有......要繼承!
李嫻麵色蒼白如紙,她事先並不知道親爹也在,更沒想到自個又出了錯。
雖然不知道哪裏錯了,可看她爹的表情,就知道是錯了!
每次,每次遇到常樂,她似乎總會出錯!
馬秀英心慈,解圍道,“嫻兒也別另外在開包廂,留下來一起吃吧。”
李嫻雙眼噌得亮了,因禍得福!
福樂酒樓包廂的轉盤圓桌最多可坐十二人,桌邊還有四個連續的空位,分別挨著朱標和常茂。
照理,依著君臣有別,男女有別,李嫻當坐於常茂旁邊的位置。
可是千載難逢與標少爺親近的機會,李嫻跟著了魔似的,忐忑又興奮地走向朱標。
她其實也沒有非要坐的意思,就是想試探試探,萬一,萬一,主公和夫人沒有出聲阻止......
李善長看了眼女兒的動作,也選擇了保持沉默,他也想看看。
可幻想是美好的,萬一是很難出現的。
馬秀英不太喜歡萬一,她笑道,“樂兒,你們也忙的差不多了吧?”
常樂正看好戲,突然被點到名,她稍微楞了楞,還沒來得及說什麽。
馬秀英已繼續道,“你和瑜兒,玉兒都快過來吃飯,在忙也不能餓著肚子。”
常樂眨了眨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