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樂在國子學的言論飛速傳遍京師,擁護者有之,貶抑者有之。
國子學祭酒梁貞當天遞交了請罪書,可皇帝、太子沒有任何反應和指示。
未來太子妃也重新回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狀態,原本以為會引起巨變之事,在各方的沉默裏逐漸被眾人拋之腦後。
當事學生常茂、朱樉、朱棡等十幾個半大少年,既失望又無奈,卻也隻能再次麵臨每月一次的文化課考核。
常樂不知道朱元璋和朱標葫蘆裏賣得什麽藥,她能做到的隻能是言盡於此,再多,那真得是把自己架火上烤了。
哪怕是現在,她也好怕朱元璋哪天發瘋,秋後算賬。
朱標來時,見到的是自家未來太子妃著件水綠長褂,提著隻竹編小籃子悠閑地穿梭在片綠地裏,她長及腰的青絲以一根春綠發帶綁在肩後,偶有幾縷鬢發調皮地撫摸她雪白麵頰。
明明是太過隨意,不合規矩禮儀的裝扮,與在外麵進退有度,容止可觀的常家嫡女判若兩人,可朱標知道這才是真正的她,才是常樂。
常樂有感回眸,隨即揚起笑意朝他招了招手,毫無平常閨秀的忸怩與羞澀。
朱標唇角微勾,聽話地邁入那片綠地。
遠看著像是被梳理成一列一列的雜草,走近了才知雜草間生長著紅豔豔的果實。
常樂彎腰摘來一顆遞給他,“您試試?”
那紅果散著清甜的香,朱標接過來端詳片刻,放進嘴裏咬了半顆,是恰到好處酸與甜的融合味道。
常樂:“這是草莓,福樂酒樓船隻出海帶回來的一種水果。”
也是她最喜歡的一種水果。
朱標客觀評價,“口感甚佳。”
常樂笑笑,“您今兒是所為何來?”
她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朱標轉身朝外,常樂提著半籃子草莓跟在後麵,兩人一前一後離開那片地。
晚月早在院中的小亭子裏備好了茶水,春風拂過,陣陣茶香彌漫。
朱標輕啜了口,自袖兜裏抽出張紙,“欽天監依你我生辰八字測算的黃道吉日。”
常樂接紙條的動作稍頓,“哦?”
朱標仔細打量她,“三個日子,你看看喜歡哪個?”
常樂強作自然地攤開紙條,結果......
欽天監給的第一個時間是洪武三年九月?
距今不到半年,皇太子大婚如此著急的麽?
聘禮、嫁妝、婚服等等,真的來得及準備麽?
常樂在心中狠狠打了個叉,隨即往後看,第二個時間是洪武四年四月。
這個時間有點熟悉......
她在腦海裏調出資料核實,果然熟悉,那是原曆史中,太子朱標與太子妃常氏成婚的時間。
必須打叉,狠狠打叉!
原曆史中的朱標和常氏太慘了,慘絕人寰!
她才不要重蹈他們的覆轍,哪怕是婚期,也不要重蹈覆轍。
常樂毫不猶豫地看向第三個時間,洪武四年八月,似乎是個普通的、平常的日子吧?
朱標見她久久未有言語,也沒催促,將來應當是個頗具耐心的丈夫。
常樂看他一眼,點點紙條裏的第三個時間,“就這個吧。”
朱標毫無意外,他來時便猜測自家未來太子妃會選明年八月,倘若還有後年八月,大後年八月......
她恐怕也隻會往遲了的選!
朱標突然有點心酸,他的太子妃並不期待他們的婚事......
見他麵色有異,常樂試探問道,“怎麽了?”
朱標瞬間收斂心神,笑著搖搖頭,轉而問道,“樂兒,可有心喜之物?”
常樂略感莫名其妙,“心喜之物?”
朱標眼角眉梢皆是溫柔,“我好提前尋來,做為你的新婚禮物。”
常樂眨眨眼,原來還有新婚禮物一說麽?
那她要不要回禮,可以不回禮麽?
朱標:“樂兒?”
常樂大眼珠子一轉,“那......什麽都可以麽?”
朱標斬釘截鐵,“但凡我能尋來之物。”
常樂頓時笑開了顏,她抓起朱標的胳膊,拖著他離開亭子,“您跟我來。”
雖還隔著衣料,可這是未婚妻頭回主動拉自己,實屬難得!
朱標眼底**漾起笑意,果然送禮物是絕對沒有錯的,他亦步亦趨跟在未婚妻後麵。
常樂三步並做兩步走,兩人停在她寢居後的一間屋子前,她笑得像隻偷吃了油的小老鼠,“您快請進。”
倒是難得看見她如此溢於言表的歡喜,朱標驚奇地隨她進屋。
屋子,倒不如說是棚子,裏麵堆積著大量木料,還有各種奇形怪狀木製的物品。
朱標茫然地站在完全陌生的空間裏......
常樂興高采烈抱來件木製品,那東西的頂部裝有個類似竹蜻蜓的玩意。
朱標:“這是什麽?”
常樂邊往外走,邊解釋道,“這是發條直升機,可以像鳥兒一樣在天空飛翔。”
朱標:“???”
什麽玩意兒?
常樂把直升機放在院子裏的空地處,也不知道搗鼓了哪個位置,那東西顫動了幾下後,竟真的飛了起來!
朱標目瞪口呆,“!!!”
常樂看眼他沒見過世麵的搞笑模樣,道,“其實這隻是我做給茂兒、升兒的小玩具,真正的飛機能載人,還能由人來操控飛行的高度、方向、距離。”
朱標:“......哦......”
太過吃驚,以至於腦子打結。
常樂深深歎了口氣,遺憾道,“隻是缺少材料,導致我一直沒能造出來。”
明朝沒有鋼、鋁之類的金屬材料,連鐵都是嚴格管控,她有錢也沒膽子私囤。
朱標眨巴眨巴眼,“......所以。”
“所以,新婚禮物可以是允許我婚後繼續研究這些麽?”
常樂雙手托腮,笑地諂媚,“以及......您可以給我提供材料麽?”
朱標對著未婚妻那雙亮閃閃的眼睛,實在說不出拒絕,隻能道,“我......考慮考慮?”
主要他現在也還處於窺見新世界大門的震驚之中,腦子裏一團漿糊。
常樂非常善解人意,絕不強人所難,“當然,您當然可以考慮!”
朱標悄悄後退了一步,“......那我先回宮了?”
他第一次那麽快提出告辭,他得回去消化消化今日所見......
常樂很好說話,“好,我送您。”
朱標:“......”
受寵若驚,壓力更大了......
兩人並行往外,朱標難得在未婚妻麵前沉默,常樂難得對著未婚夫喋喋不休......
“我可以造飛機,也可以造車、船、炮......”
常樂信誓旦旦保證,“我能造好多東西,絕對有利於咱們大明提高軍事能力和百姓生活水平。”
朱標:“......”
那日之後,朱標很久沒有出現,就跟消失了似的。
常樂巴巴的等,等了好久好久,都沒有等到他同意新婚禮物的回複。
直到閏五月底,京師久未有雨水降落。
朱元璋決意齋戒,後妃親自掌灶炊事,太子朱標領諸弟弟在齋所用膳。
六月初一,朱元璋著素服,穿草鞋,徒步至祭壇,白天頭頂烈日,夜晚席地而眠,飯食皆由後妃親備,如此連續三日。
那個真心,那個誠意,那個感天動地......
常樂好想好想衝進皇宮告訴朱標,他們需要的不是祈雨,而是科學!
但是理智,還有對生命的珍惜阻止了她的行動。
首先,史書記載,洪武三年的幹旱,朱元璋帶領全家,帶領文武百官祈雨後的第三天,真的下起了瓢潑大雨。
其次,她目前還沒法實施人工降雨,幹冰、碘化銀、鹽粉等催化劑好弄,但是,她沒有能把它們送到五千米高空的飛機或是火箭!
常樂真的都要等生氣了,行或不行,朱標至少給個回話呀!
洪武三年閏五月五日,大雨。
皇帝、太子、文武百官歡天喜地,朱元璋在民間威望陡然升至頂點。
全國百姓,約莫隻有常樂一個人還鬱鬱寡歡,愁眉難解。
她握著入宮的令牌捏緊又放鬆......
門口,晚星突然喊道,“小姐,小姐,太子殿下來了!”
常樂噌得站起身衝了出去,直直撲向剛踏進銀礫閣大門的朱標。
她毫不掩飾自己的迫切,“您考慮得怎麽樣了?”
朱標張了張嘴又閉嘴,“樂兒......”
他那吞吞吐吐的,常樂整顆心都涼了。
她鬆開朱標的兩隻胳膊,無精打采地轉過身,也懶得再招呼拖了那麽久還沒辦成事的太子,“您沒其他的事,就請回吧。”
常樂很不客氣的下了逐客令。
朱標:“......”
這前後的態度,反差不要太大......
那盛夏的風,吹得常樂心裏火燒火燎,她想回家,她想空調!
少女背影寥落,形銷立骨,空****的月白長褂隨風飛揚。
朱標突然想起三年前的那個夏末,她那時仿佛要隨枯荷一同衰竭......
“春和宮離東華門最近,我在那門邊尋了塊空地。”
常樂豁然轉身,眼睛瞪得大大的,滿是不敢置信,還有猝然升起喜悅......
朱標:“你想做什麽都可以。”